54 界靈
沈月檀雖然不曾出聲, 氣息卻難免微微一亂,那人便察覺到, 若有所思掃過來一眼, 神色中略略含着關懷之意。
上頭那青年已再度俯身下去,被壓制之人緊皺眉頭苦悶喘息,一只手死死攥緊了身上人肩頭衣衫, 卻擋不住他再度蠻橫進退、橫沖直撞的攻勢。不過片刻,那青年終于克制不住, 緊咬的牙關中瀉出破碎嗓音,顫聲道:“弟弟……輕、輕些……”
沈月檀記得劉昶為兄、劉崇為弟, 如今總算分清了二人身份……然則對現狀也無濟于事。阿蘭若堂的精銳在秘境之中遭遇驟變, 不去應對艱險完成任務,反倒在界靈孕育之地行這非分舉動, 與常理不合,處處透着詭異。
只怕是……
沈月檀一面打量二人颠鸾倒鳳, 已然自軟榻滾到了地面,一面撫着下颌沉思,正百思不得其解時, 劉崇猛然加快了頻率,毫無半點憐惜之意,只顧蠻力征伐自家兄長, 啞聲道:“哥哥, 哥哥, 給我生孩子。”
劉昶哪裏顧得上回應, 只被折磨得哀鳴不止,竟生生昏了過去。
然而聽聞“生孩子”三字,沈月檀卻多少有了些頭緒,雖說男性生子匪夷所思,然而界域之中或許另有乾坤法則,難以常理揣度。是以這兄弟二人違背綱常、抵死纏綿,只怕同界靈誕生有所牽扯。
他心中略略有數,才擡起頭來,卻撞上一雙漆黑眼眸,一時間只覺有幾分熟悉,不由微微怔住。
那人卻只略略搖了搖頭,示意他往前看去。
沈月檀只得暫且壓下心頭怪異感,他心想此人雖然其貌不揚,然而實力能與葉鳳持比肩者又豈是泛泛之輩?約莫是前些時日裏見過,不經意間留下些許印象。
思緒之間,仍是循着對方示意往前看,那兄弟二人激烈情事之後,原本維持着餘韻未絕的疊合姿勢低聲喘息,此時卻被紅光環繞,那光芒如血色流轉不休,竟似自二人體內彌散而出,不過幾息功夫便消散無蹤。
劉崇的神色有少許怔忡,回過神時,仿佛才察覺到自己犯下彌天大錯,低頭看見二人連接之處,頓時臉色鐵青,急急後撤了出去,慌張道:“哥哥!我……我又……”
劉昶緊皺眉頭,低低哼了一聲,緩緩睜開雙眼時,亦是面色慘白,只躺在原地不動。
沈月檀冷眼旁觀,正一點一滴拼湊真相,忽然旁邊一只手輕輕放在他手臂上,那人低聲道:“暫且……回避罷。”
這兄弟二人如噩夢初醒,俱是神情灰敗、羞愧難當,只怕不願有旁人在場,沈月檀便不同他計較,只配合後退了幾步,站到紗簾之外。
那人也站在身側,低聲道:“我觀這位小兄弟神色,莫非與那劉氏兄弟二人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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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檀不答反問:“你是……?”
那人笑了一笑,平凡無奇的相貌也因這笑容而添了幾分柔和光彩,回道:“在下馮陽,生于雁州轄下大姚鎮,師從周明大師,僥幸神佛垂青、修煉有成,得以闖過八關。小兄弟你是……?”
他自報家門,神色坦蕩,雖然師從家成俱都名不見經傳,沈月檀無從判定真假,仍是肅容回道:“在下沈月檀,師從客居問道宗的煉香居香大師。”
馮陽不由動容道:“煉香?沈公子竟以香道闖到第九關,真乃當世奇才,果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佩服佩服。”
沈月檀苦笑,此間情況複雜,他如何辯解,索性默認了,含糊應付過去,又道:“這兩位亦是問道宗的同門弟子,故而……認識。卻不知出了何事?”
馮陽嘆道:“說來話長……”
馮陽闖關時,在一處孤島上遇見了劉氏兄弟二人,彼此試探出并無惡意後,正要各自分道揚镳,不料那孤島震動,沉沒入海。血海上竟憑空生出了巨大的漩渦,生生将三人拖拽到了海底。
脫險之後,三人才發覺來到了這處大殿之內,本以為是場意外的奇遇,然而搜遍了上下七層、數百個房間,除了滿室旖旎鮮豔的綢緞紗簾外,卻并未曾尋到一星半點的寶物。
這也就罷了,只是出口也盡被封鎖,這三人竟被困在了此地,不知如何脫身。
三人搜索了數日後,劉氏兄弟忽然不見了蹤影。馮陽四處尋找,在最頂層一間房中見到了正赤||條條交纏一起的二人。
彼時自然是震驚無比,脫口叫道:“劉昶、劉崇,你們在做什麽?”
那二人卻維持交合姿勢,轉過身對他笑道:“你說我們在做什麽?”
馮陽怒斥其不知廉恥,不料那二人充耳不聞,竟當着他的面愈發糾纏得如膠似漆,穢亂得不堪入目。
馮陽氣沖沖離了第七層樓去往別處,然而過了小半日,那兄弟二人卻是滿臉鐵青,前來殺他洩憤。
當時一波三折,如今簡單說來,不過是場誤會。馮陽以為劉氏兄弟本性如此,劉氏兄弟卻以為是馮陽動了手腳陷害他二人。
沈月檀沉吟道:“如此說來,他兄弟二人也是身不由己?這都多少回了?”
馮陽又苦笑起來,嘆道:“第七回 。只是不知這處秘境到底有什麽關竅,連應對之法也尋不到。”
馮陽和劉氏兄弟毫無頭緒,然而沈月檀卻多少心中有數,故而沉吟不語。
這便是孕育界靈的秘儀了。
陰陽交泰、感應而生,秘儀用的便是最原始、最不加修飾的夫妻之禮。至于為何選了劉昶、劉崇,只怕是秘境內人選稀少,便退而求其次,選了彼此間羁絆最深的二人。能為界靈誕生而獻祭,是莫大的機緣與榮幸,然則兄弟相煎、倫常大亂……只怕也是場無妄之災。
他見馮陽似笑非笑,挑眉道:“馮兄有何見教?”
馮陽咳嗽一聲,期期艾艾道:“不敢不敢……只是沈公子見了那等……嗯場合,倒是十分鎮定。”
沈月檀略略愣住,那等風月香豔的合歡場合,還是在男子之間,他兩世為人也是平生僅見,之所以不曾被吓住,不過是被界靈之事分了心神,無暇兩顧罷了。如今聽馮陽一提,到底生出了幾分尴尬,不由皺起眉來,冷道:“如今險象環生,哪一件事不比這重要,他人私密,何足挂齒?”
竟裝出了幾分風月老手的模樣來。
馮陽反倒被他唬得一愣,喃喃道:“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子弟,見多識廣,是在下膚淺了。”
沈月檀也不否認,仰頭打量着四周雕梁畫棟,只道:“我去四處瞧瞧,說不定有什麽陣法。”
話音未落,隔着紗簾傳來了劉崇的驚呼,連聲道:“哥哥!哥哥!”
沈月檀與馮陽視線交錯,飛身穿過紗簾沖向那兄弟二人所在之處,入目的情景卻太過匪夷所思,不由得令人大吃一驚。
劉崇将兄長上身緊緊抱在懷裏,劉昶衣衫淩亂,只勉強蓋住了下肢,胸膛腰腹零落着可疑淤痕,此刻緊閉雙眼,面無血色,顆顆汗珠順着俊麗面容滾落。
衆人視線彙聚處,赫然可見這青年原本平緩結實的腹部,此刻竟仿若身懷六甲的婦人一般高高隆起,吹氣般飛速膨脹,仿佛有什麽怪物要破殼而出,竟撐得腹部肌膚幾近透明。
馮陽拔出腰間長劍,沉聲道:“必有妖邪臨世,當趁其降生前除去!”
話音起時足下未停,大步走近劉昶,挺劍欲刺破其腹部,沈月檀、劉崇異口同聲大喝道:“住手!”
劉崇揚手一掌,掌風猛擊在劍刃上,怒喝道:“休傷我哥哥!”
電光火石間,馮陽的劍果真偏了,貼着腹側堪堪掠過,乍看好似被劉崇所擊退,實則沈月檀卻看得清楚,在他才開口要其住口時,馮陽便略有遲疑,放緩了劍勢。
他愈發覺得此人對他格外友善尊重,不僅未曾放下心來,反倒多生了幾分警惕。只是也無暇旁顧,便接連取出數十種香藥,各自搭配安置,擺起了香陣,一面解釋道:“保他性命要緊!這香陣名為護現世陀羅尼,外能卻邪驅魔,內可續命回春、守護脈輪。”
沈月檀忙忙碌碌,點香布陣,而後低聲急速誦經,誘發香陣啓動。那邊廂劉昶已然發出慘呼,全身大汗淋漓,劉崇無計可施,只得翻出保命的靈藥喂他,馮陽也取出幾瓶藥丸,以備所需。
劉昶又掙紮了幾次,突然啞了嗓音,身形彎曲如弓,并死死攥緊了弟弟的手腕,兩眼圓瞪。随即腹部自正中開裂,卻不見有鮮血飛濺,反倒自開裂的縫隙中透出金光閃閃,強得刺目。
一條不過手指大小的金色鯉魚緩緩自金光裏游了出來,搖頭擺尾懸浮空中,鱗片如金粒整齊碼放,晶瑩圓潤,魚鳍亦是如金絲絲絲縷縷纏繞而成,一雙眼珠子靈動異常。它左右擺動尾鳍,歡歡喜喜往劉昶懷裏游去,然而才靠近時,就被劉崇一掌擊中,頓時四分五裂,化作無數金色碎屑,散彌于空中,漸漸消失無蹤。
劉崇兀自咬牙切齒道:“妖孽!”
沈月檀不動聲色,仍是結印、誦經,做完了全套才走到近前,留神查看。
劉昶這時幽幽醒轉,腹部平緩,恢複如初,唯獨留了一道尺餘長的疤痕,縱向貫穿胸腹,如今仍隐隐泛着血紅。
劉崇小心翼翼将手貼在兄長腹部,輕輕灌入道力試探,卻令得劉昶再度面色青白,痛得倒抽口氣,劉昶驚慌收回了手,顫聲道:“哥哥……哥哥……”尾音已然泣不成聲,淚珠成串掉落。
劉昶曾經身為阿蘭若堂引以為傲的精銳,如今腹輪臍輪,已然盡毀。
沈月檀沉吟,孕育界靈之人受一界天地眷寵,氣運機緣皆遠勝尋常人,劉崇委實大可不必為兄長悲傷。只是他自然不能透露半絲,只得勸道:“凡事破而後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說起來卻盡是些空虛無用的勸慰。
他正苦笑思忖要如何開解,劉崇已怒吼道:“滾!”
沈月檀眉頭略皺,一直默不作聲旁觀的馮陽卻輕輕擡手按住他肩頭,低聲道:“暫且讓他靜一靜。”
沈月檀忍下來,轉身走了出去。
馮陽也随意抱拳示意,只是轉身前多掃了眼那香陣,視線在角落一堆香藥燃盡、留下的紫黑色碎屑上稍稍停留了片刻,這才撩起紗簾一起出去了。
那界靈生得細弱幼小,被劉崇一掌便擊散了,沈月檀卻不擔心,他在香陣中添加了地獄界的地獄岩精末、惡鬼界的食人花粉,與修羅界的仙草靈藥結合,合三界之力營造了香陣,一則能協助劉昶早日痊愈,二則又另藏玄機,是以通行三界之力溫養、藏匿界靈。
如今當務之急,便是要如何背着這三人,去将界靈引出來。
沈月檀正要尋個借口,卻聽馮陽皺眉道:“往後麻煩了。”
他心不在焉應道:“出了何事?”
馮陽嘆道:“沈公子,若你是劉氏兄弟中的一人,出了這等事,被外人看了去,該當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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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