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潛伏
沈月檀沉下臉:“胡鬧。我若是不慎中毒, 不過是幾日不能煉香,如今存貨充足,這點影響不足為慮。眼下敵我未明,你二人是重要戰力,少一個都不成。”
侯赟轉了轉眼珠,湊近了說道:“月大哥,我有一計肯定能行……”
沈月檀聽他語調放緩, 格外慎重,不覺靠近了些去聽,不料手中一空, 佛母之匣就被他搶了過去。
沈月檀氣急,喝道:“站住!”
那小猴一擊得手,将那黑漆漆貝殼當個球兒在手裏抛着玩雜耍,一面嬉笑着往船艙外跑:“交給我便是,月大哥何必瞻前顧後。”
沈月檀又好氣又好笑, 只得跟在他身後出了船艙,劉昶緊跟一步在後, 低聲道:“公子,耽誤不得了。”
他只得停了腳步, 嘆道:“将船降下去吧。”
那鹿舟體型龐大, 四蹄中空,先前乘舟時, 侯赟坐不住, 早就将鹿舟逛了個遍, 此刻便熟門熟路順着一條後腿的機關構造跳到了蹄子上頭,從鹿蹄分布的十餘個炮口之一探出頭去。
外頭風聲呼呼作響,正快速朝着叢林降落,侯赟抹把臉,估算着距離,用雙腿勾住炮口內的橫杆,整個身子探了出去,眼見着青霧近在咫尺,便打開貝殼,道力運轉,灌入其中。
然而他所注入的道力卻有些過多了,佛母之匣猛然被激發,竟形成一股強烈吸力,鯨吞蠶食般将鹿舟下的青霧、魔獸吸納入匣,更順帶将一些生長年份較短的灌木、樹木連根拔起,盡數鯨吞蠶食、沒入到貝殼之中。
鹿蹄過處,竟似被鈍刀剃過,殘餘樹木參差不齊、慘不忍睹。
青霧更是因了吸力滾滾湧來,氣勢洶洶反撲,少許漏網之魚便朝着侯赟撲頭蓋臉地罩來。
侯赟暗道糟了,屏息凝氣,只是香藥威力又不是只靠呼吸侵入,一旦觸碰,便自肌膚滲透,無孔不入、防不勝防。
他索性更用力勾緊了橫杆,道力消散、他只靠肉身力氣,做這點事倒也不在話下。
誰料浸淫香氣之中,他忍不住一連打了三五個噴嚏,這才察覺到異常。
只覺三脈七輪熱意融融,生機旺盛,輪轉蓬勃,竟好似服用了什麽仙丹靈藥一般。
侯赟便有些犯傻。
他同那紅毛巨猿還真是親戚不成?
若是如此……他娘每每語帶驕傲所提及的、天人界武勇第一的神猴王,豈非……并非天人,而是個魔種?
他自幼被人嘲諷譏诮是個混血魔種,卻總能反唇相譏、更是滿心以自己是神猴王之子而引以為豪,一絲一毫不曾懷疑過娘親所言。
然而眼下卻——
侯赟強忍着心頭不安,收光了青霧與魔獸,一路竄回了船艙,默然将貝殼還給沈月檀。
沈月檀這才松口氣,仔細打量侯赟,見這小孩從頭到腳毫發未損,卻一臉悶悶不樂,便摸了摸他的頭:“發生了何事?莫非中了滅魂香的毒?”
侯赟拼命搖頭,否認得太過,倒顯得欲蓋彌彰,沈月檀抓住他一只手腕去探他道力,也未曾發覺異常,只得松了手,又問道:“小猴兒有心事?”
侯赟仍是連連搖頭,催促道:“早些離開吧。”
此時确實另有要事,顧不上關懷少年煩惱,沈月檀便暫且放下。再望向蒼茫夜空時,神色倏然轉冷:“那些多半以常理推斷,我等四人遭遇魔獸潮,縱使僥幸存活,也必然只顧往反方向逃生,設置埋伏截殺,也多半在逃亡路上與空中。我們偏要反其道而行,直搗黃龍。”
劉昶問道:“落木山?”
沈月檀颔首,又笑道:“葉兄同劉二哥去落木山打探消息,必定也驚動了飼養魔獸之人。多虧沈雁州考慮周到,借了這鹿舟,要救人也罷、要搗毀魔巢也罷,可就省力多了。”
劉昶手掌放在控制臺上,轉動符紋設置指令,聞言不由轉頭看了一眼,苦笑起來:“原來公子都知道了。”
沈月檀板着臉:“沈提堂兄到底羽翼未豐,若真有人獻上青燈鹿舟這等寶貝,早被不知哪個長老截留私吞了,如何到得了我手裏。能讓你輕易帶出來的,不是沈雁州還有誰?”
劉昶見他神色冷漠,卻莫名一股笑意上湧,急忙收斂神色,咳嗽了兩聲,“公子英明。只是這鹿舟不是雁宗主……羅睺羅王借出的。”
沈月檀聽出他語調中的笑意,不知為何愈發惱火,橫了他一眼:“是給我的?”
劉昶只得點頭:“月公子高明,算無遺策。”
沈月檀一腔憤懑突然沒了蹤影,只得轉而道:“加快速度,趁其不備,沖到落木山後山,任他什麽陣法,轟上去便是。”
旁觀許久的鏡蓮亦開口道:“公子,請讓卑職同去救人。”
沈月檀颔首道:“若得鏡蓮相助,此行又更多幾分勝算。”
他也不再抗拒,在劉昶指點下操作鹿舟。這頭青鹿在半空緩緩轉變了形态,鹿角往後背靠緊,唯獨兩盞青燈仍懸停頭顱兩側,四蹄也貼近腹下,整體猶若一尾青魚,無聲無息在夜色中飛速滑行向前。
在稍早一些時,葉鳳持與劉崇隐匿身形潛入落木山。然而愈往深處,守備愈森嚴,崗哨密集、道力縱橫,交織成水洩不通的防禦陣型,光是隐形印已經不足掩護行跡。二人只得繞着外圍行進。
約莫繞了百餘裏,夜幕之下的山谷之中,竟星星點點亮起了幾點燈火。
二人仔細看去,那谷中有鱗次栉比的房屋,約莫上百幢,零零星星散布,将一幢格外巨大的三層樓閣包圍其中。燈火便來自閣樓中,另外隐約有人影行走在羊腸小道,提着燈籠往中間閣樓走去。
即使相隔甚遠,修羅衆與凡人大衆的區別仍是一目了然,見了滿坑滿谷巡邏的修羅衆,此時突然見到一個凡人聚集的村落,更是格外詭異。
葉鳳持與劉崇只需視線交彙,便明白各自心意,略略點頭,一前一後穿過叢林,往那村落靠近。
村落周圍守備尋常,許是因村中都是凡人,是以站崗的修士也露出輕松到漫不經心的神色,并不如何上心。是以十丈之外道力細微波動,竟被他忽略了過去。
二人順利進入村莊,正要設法靠近那閣樓,走了片刻,右前方屋子裏突然響起男子喝罵聲,杯盞碎裂、家具傾倒的混亂響聲、與幼年孩童的尖銳哭泣聲緊接而來。
期間混雜幾聲沉悶鈍響與婦人隐忍痛哼,分明是有人被人拳打腳踢、全無還手之力的聲音。
劉崇握着劍柄的手指攥緊,按捺不住往那房屋走去,卻被葉鳳持抓住了手臂。
四周村人似對這些吵鬧習以為常,靜悄悄全無動靜,偶有一兩個聲音勸慰,被那男子粗魯嗓門一吼便沒了下文。
劉崇緊咬後槽牙,他固然知曉如今暴露行跡等同自投羅網,然而到底忍得如在油鍋中煎熬。
反倒葉鳳持一如既往平靜無波,拖着他手臂往前走去。
才走過那間房屋時,大門忽然打開,一個衣裙破舊、灰白頭發蓬亂的婦人跌跌撞撞滾了出來,後背上還印着個碩大的腳印。
那打人的男子站在門口,依舊叫罵,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那婦人顫巍巍擡起頭來,蒼老面容鼻青臉腫、血跡斑斑。
葉鳳持視線餘光一掃,卻停下了腳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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