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Chapter6
他殺人了。
“!”
榻上沉睡之人如詐屍般,直挺挺地坐起身子,手指攥着被褥大口喘息着;額頭、兩頰、甚至脖頸根處,都盡數鋪滿豆大的汗滴。
青年呼吸急促,胸膛快速起伏,數十次深呼吸後才勉強平靜下來。
......原來是做噩夢。
景曦起身換好衣服,神情恍惚地來到湖邊蹲下,雙手捧起一捧清水用力拍在臉上,清涼的刺痛感讓他清醒不少。
火紅旭日透過晨間濃密雲霧,自天邊緩緩浮現,透過稠密枝葉斜斜灑落,在腳邊落下星點金斑。
景曦背上劍準備離開,遠處傳來一陣喧鬧聲,擡頭便見鄧言領着一衆弟子大搖大擺自路邊經過,嬉皮笑臉地說着話。
打頭走在前面有個眼尖的,餘光一下便鎖定不遠處的景曦,驚呼道,“老大!這不是景曦嗎!”
鄧言聞聲偏頭望過去,一看真是景曦,揚手招呼着狗腿一起去到景曦身邊,雙手交叉抱臂,嘴一咧便嘲諷道:“喲,這不是霜月仙尊的關門弟子景曦嗎?”
景曦冷冷看着這一群跳梁小醜般的烏合之衆。
眼尖的少年跳到景曦面前,極不服氣地拱着嘴,張牙舞爪道,“你個白眼狼神氣什麽?”
尖嘴猴腮的人還在喋喋不休,景曦眸中寒光閃動,周身煞氣暗暗湧動,掌心微微轉動,百斤重的玄鐵劍眨眼間便直指少年喉尖,只要再進一寸便是見血封喉。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還不及衆人反應已無力挽回,幾人面面相觑誰也不敢上前,最終還是鄧言青紫着臉,梗着脖子吼道,“霜月仙尊救你一命你卻反倒害他,喊你一句‘白眼狼’何錯之有?”
景曦鎖眉,片頭涼聲問,“我何時害過師尊?”
鄧言嗤笑一聲,“裝什麽裝,霜月仙尊此時應當正代你受着鞭刑吧,真諷刺,聽說過徒弟替師尊受罰吧,師尊替徒弟受罰還是第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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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他将話說完,高大挺拔的青年早已消失不見,只有方才被劍直指的少年癱坐在地,眼裏滿是心有餘悸的恐懼。
啪!
“八十一、八十二......寧棱長老是真敢下狠手啊......”
“你懂什麽,這噬魂鞭厲害之處便是它能根據受罰者的修為進行攻擊,寧棱長老根本控制不了。”
觀看臺中一名少年嘶了一聲,似乎感同身受道,“以我的修為,上次受罰不過才五十鞭就養了半個月,若是霜月仙尊的修為......”
“是啊,”少年身旁年長的弟子點頭,憂慮地望着高臺中央的身影,“放眼整個玄青宗,除了宗門和隐避山林的師祖,哪怕是槲羅仙尊和執法長老,都無人敢稱自己修為高出霜月仙尊一頭。”
“這一次,寧棱長老确實是罰的重了。”
不同于觀看臺的竊竊私語,高臺上一片死寂,懸空高挂的軟鐵鞭一次次劃破虛空,抽在中央處單薄瘦削的男人身上,發出清脆聲響。
男人一襲白衣跪于冰冷的硬石板上,任鐵鞭将後背染的一片殷紅,依舊長睫微垂,眉頭輕蹙,神色十分平靜,只是蒼白如紙的臉上,唇邊一抹猩紅格外刺眼。
白軒雙手緊握木椅的把手,眼角青筋直跳,坐立不安急聲催促道,“大哥,差不多得了!”
鞭打聲越發凄厲,一旁的寧棱也滿手是汗,快速解釋道,“這噬魂鞭沒完成指令便不會停下,葉翎他自己非要受着,我有什麽辦法!”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鐵鞭應聲飛回寧陵手中,人群立即傳來一陣騷動,一名長相清秀的青年急不可耐的飛奔上前。
“師尊,您還好嗎?”
葉翎虛弱的搖搖頭,後背火辣辣的疼,喉嚨幹啞說不出話。
他不願顯得狼狽,推開餘憐伸過來的手,咬咬牙站起身,眼前景物搖晃不定,整個人也搖搖欲墜,于是狠狠掐了下大腿。
衆目睽睽下挨打就夠丢人了,若是連站都站不起來,那真是丢臉丢到家了。
餘憐不敢去看葉翎血肉模糊的後背,憂心忡忡地再次确認,“師尊,真的不用弟子......”
“不用。”艱難地開口拒絕,葉翎挺直腰背望向前方,目光一片清冷,與高臺上手握鐵鞭的男人無聲對峙着。
一陣山風襲來,葉翎淺藍色素衣外披着白色紗衣,一頭青絲随風紛飛,消瘦的身型被簌簌擺動的衣擺勾勒,露出一節白皙如瓷的修長脖頸。
男人清雅秀麗的面容少了血色,卻仍舊出塵般不容許絲毫玷污。
人群愣愣望着場地中央衣衫舞動的男人,突然意識到,即便他在這三年中幾乎從不露面,也依舊是玄青宗百年難遇的天之驕子。
此時寧棱心中更是五味雜陳,眼中劃過一絲懊惱的神情,無奈一雙雙眼睛都在望着自己,只得道,“懲戒到此為止,葉......霜月仙尊可自行離去。”
葉翎轉身便走。
人群紛紛閃開,讓出一道人行道。
“小翎!”白軒立即追了出去,見葉翎突然停住腳步,皺眉向他身側望去,眉心一皺。
“景曦,你什麽時候來的?”葉翎輕聲問道,此時他只覺天旋地轉,但這具身體仿佛和景曦有感應一般,即便他從未偏離過視線,可大腦某名就是知道景曦就在人群中。
人群中立即傳來一陣騷動。
青年沙啞着喚了句“師尊”後就不再說話,也不動彈,葉翎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無奈的沒話找話,“傷好些了嗎?”
“......好些了。”
“如此甚好,随為師一起回青雲峰吧。”葉翎點點頭,回頭對白軒微微一笑,“三哥送到這裏就好,不必擔心。”
葉翎一路強撐着精神,終于還是在進屋的一瞬間生生嘔出一口血,身子向下倒去。
餘憐神色一變,想要飛奔上前去扶人,而景曦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一樣,葉翎倒下的瞬間,箭步上前将人穩穩托住,眉頭緊縮,卻并未露出驚訝神色。
葉翎下意識掙紮了一下,卻被景曦環的更緊;青年堅實有力的小臂堅實穩穩托在腰間,青筋隐隐凸出,在冷白的皮膚下十分明顯。
青年低垂着眼眸,将他扶到床上,然後立即退到一旁。
不等他開口說話,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白軒火急火燎的推門而入,見到地上的血跡,反倒松了口氣。
“當時看你臉色就覺得不對勁,這口血嘔出來倒是好事,最怕郁結于心日久成疾,”白軒來到床邊坐下,看着葉翎身體輕輕打着抖,伸手撈過被子,避開背後傷處,虛虛圍在葉翎身上。
葉翎擡起雙眸看了眼白軒,又垂下去,反複幾次後,小聲道,“......別坐我床上。”
他有潔癖。
無可奈何的表情浮現在男人臉上,白軒高舉雙手從床上起來,吩咐餘憐将傷藥都拿出來,頭也不回地道,“轉過去,我替你上藥。”
“不用!”拒絕的話脫口而出,葉翎立即裹緊被子,布料在傷口一陣摩擦,刺疼感如電流般瞬間遍布全身,痛的他臉一白,只能咬牙說完,“我不要上藥,我......我想泡藥浴。”
白軒不贊同地皺起眉,“可藥浴的藥效遠不及......”
“我是醫者,心中有數,”葉翎出聲打斷,扭頭看着候命的兩名徒弟,毫不猶豫道,“餘憐,去備藥浴。”
說完頓了片刻,葉翎費力擠出些笑容,柔聲對景曦道,“景曦,這裏沒事了,你先回去吧。”
“是,師尊。”
“小翎,不上藥可以,讓二哥看下傷處總可以吧,”白軒負手站在床前,眉宇見滿是憂慮之色,見葉翎一副死也不從的模樣,氣的一甩袖,“怎麽就倔成這樣!”
被褥下的葉翎雙手抱膝,指尖拽着被子緊緊裹在胸前,最後索性雙眼一閉,轉過身,單留一個倔強的後腦勺。
兩人在屋內無聲對峙着,不過多時,只聽餘憐在門外道,“師尊,藥浴備好了。”
葉翎應聲道好,一手裹着被子,一手扶着門框起身,清清嗓子,有意放軟聲音,将尾音拖長:“三哥,我真的沒事,你就放我去泡藥浴吧。”
撒嬌可恥,好用就行。
白軒雙頰騰地一紅,不自然地偏過頭,輕咳一聲,皺着眉嚴厲道,語氣卻無甚威力,“下不為例,聽見沒。”
乖乖點頭,葉翎如粽子般裹着被子,被白軒一路攙扶到側室後一處巨大的浴間,木池鑲與地板中,這時蓄滿滾水,熱氣蒸騰,水面漂浮着幾味藥材,空氣中飄散着絲絲藥味。
葉翎将白軒哄走後,如釋重負的長出口氣,雙手一松,蠶絲被掉在地上。
背上還在火辣辣的痛着,但嘔過血後呼吸确實舒暢許多,葉翎将紗衣褪下,擡手挂在木架上,低頭去解裏衣。
手指靈活地扯開衣帶,淡藍色衣裳滑落腳邊,葉翎垂眸一看,無聲嘆了口氣,走到池邊,試探的伸出腳尖試了試溫度,然後依次是腳腕、大腿、腰腹,胸膛......
餘憐天賦修為雖比不上景曦,但旁的技藝卻學的極好,尤其是醫術,隐隐已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之勢。
葉翎将身子盡數浸入池中,額頭漸漸沁出冷汗;一片霧氣蒸騰中,他靠着池壁,面色蒼白,浸在水中的雙手徒勞的抓着什麽,雙腳灌鉛般動彈不得。
胸前身後是熾烈的燒灼感,仿佛萬千只小蟲吸附在數不盡的傷口上,拼命吸食着他的腐血,企圖将他榨幹。
熟悉的痛感卷席全身,葉翎在水中蜷縮着身子,泡在一池熱水中,卻宛如置身于冰窟,牙關都在不受控地顫栗,冷汗将額前幾縷發絲打濕,淩亂無序地粘在下颌線上。
耳鳴再次響起,嗡嗡聲在腦海中四處奔撞,新傷加舊疾,葉翎痛的已有些神志不清,雙眸通紅,睫羽劇烈顫抖,知道四下無人,終于支持不住地痛吟出聲。
神志恍惚間,倉促的腳步聲響起,屋外木板門吱呀一聲被粗暴的推開,一道高大身影闖了進來。
餘憐在外間熬藥,景曦便一直在門外守着,隔着門板隐隐聽見壓抑痛苦的呻/吟,大腦還不及作想,身子就先一步闖了進來。
屋內霧氣氤氲,寬廣池中的葉翎身/無/寸/縷,大半身子浸入水中,只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和一段清晰可見的筆直鎖骨,青絲散落,鋪在染了血水的池中。
見他無端闖進來,池中表情痛苦的葉翎神色一滞,肩膀還在微顫,擡頭時冰冷眼刀卻毫不留情的劈過來。
景曦剛想開口解釋,只見男人看着他的瞬間瞳孔微縮,然後面帶驚恐的——
迅速擡起雙手,緊緊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景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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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