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賭坊被堵
池雲非帶着小炀炀在靜岚院裏玩,屋裏三個人喝茶聊天,溫将軍偶爾從窗戶往外看一眼,池雲非正帶着溫念炀蹲在“枯山水”旁邊指指點點,面色煞有其事,端得是一派博學多識的模樣。
可若溫将軍此時能聽清池雲非在咕哝什麽,估摸得把剛喝下去的茶水給噴出來。
“這是藝術。”池雲非嚴肅道,“炀炀知道藝術是什麽嗎?”
溫念炀才三歲,穿得圓滾滾的蹲在旁邊,從背影看像是大小兩個團子,他懵懂搖頭:“不。”
據說溫念炀學說話晚,平日也不愛跟人說話,總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小小年紀就顯出了“沉默是金”的老成氣場。
池雲非道:“就這個,爺爺院子裏這個就是藝術。普通人看不懂的就是藝術。”
溫念炀點了點頭,依然一臉茫然。
池雲非又拿手在白沙下挖了挖,自言自語地咕哝:“這用什麽做的?下面是什麽?”
溫念炀也學着伸手去扒拉,兩人在細碎的沙石上玩了起來,一會兒堆個小塔,一會兒挖個長長的洞穴,溫念炀哼哼唧唧,拿短短圓圓的小手在沙石上勾勒出波浪的形狀,獨自一個人笑了起來。
溫司令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站在一大一小身後道:“我們炀炀真聰明。”
池雲非還在想這沙石下頭有沒有小蟲,挖些出來去喂他的蛐蛐兒“小霸王”,在腳下掏了個小坑出來,一聽溫司令的聲音立刻蹦了起來,拍了拍炀炀手裏的沙,道:“爹。”
“炀炀畫得不錯。”溫司令面色嚴肅,眼底卻帶着溫和的光,“這波浪是代表海浪嗎?”
池雲非:“?”
溫念炀笑呵呵地,伸手要溫司令抱。
溫司令點點頭,将小孫子抱起來,滿意道:“我們炀炀有悟性,不錯。”
池雲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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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雲非感覺自己被溫家的祖傳基因給蔑視了。
他偷偷拿腳想把自己挖出的坑給填埋回去,溫司令正好看了過來,問:“你那又代表什麽?”
所以說池少爺就是池少爺呢,臉不紅心不跳,跟着“海浪”這個詞就徑直現學現賣道:“漩渦。”
溫司令“唔”了一聲,不置可否,倒是也沒再追究。
溫念炀被奶媽抱走了,溫司令也還有公事要處理,穿好軍裝離開了溫宅。
池雲非跟着溫太太學了一上午的瑣碎雜事,又被塞了一堆名冊,要他兩天之內記牢——都是和溫家常有來往的各大軍閥、經商世家等等。
其中還注明了和溫家關系不錯的家族,主人家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若是宴請誰家和誰家不能坐一桌,哪些菜什麽人吃了會過敏等等。
池雲非看得頭暈目眩,第一次知道原來“當家”也不是什麽好差事。哪裏是散財招個能幹的管家就能解決的?
從靜岚院出來,遠遠地游廊上站着兩個熟人。
一個是新婚丈夫溫将軍,一個是他的姨太太,林子清。
林子清回去換了身衣衫,鵝黃色的短襖加金線紋邊的馬面裙顯得她整個人清秀嬌貴,如同夏日熱烈幹淨的陽光。
兩人站得很近,不知道說了什麽,林氏拿絲帕掩着嘴角笑了起來,眼睛彎成月牙,滿目柔情蜜意。
池雲非将手裏一堆名冊塞給小丫鬟,自己理了理衣擺,大步流星走了過去。
準備現場來個“棒打鴛鴦”。
林氏遠遠看見了池雲非,嘴角的弧度收斂,但随即又揚起情真意切的笑容,沖池雲非見禮道:“池爺。”
“說什麽呢笑這麽開心?”池雲非笑嘻嘻地,“說來聽聽,讓爺也樂呵樂呵?”
這話說得忒也輕浮,仿佛是在窯子裏逗小姑娘似的,林氏臉色一垮,随即又露出為難的神情,道:“池爺,我只是跟将軍聊炀炀最近的趣事,他們父子分別太久了,炀炀又有些認生,我多說一些,也好讓将軍多了解炀炀一點。”
她看了溫信陽一眼,又補充道:“恐怕沒什麽可逗池爺樂呵的。”
池雲非那話本就不夠禮貌,尤其男女授受不親,若是換個場合換個對象,說是“調戲良家婦女”也不為過。林氏本以為事關炀炀,自己又拿父子關系說事,能成功讓溫将軍對池雲非輕浮的性格産生厭煩,也順帶敲打敲打這個嘴上不把門的小少爺,可沒想到池爺本爺并不以為意,一聽說跟炀炀有關,還來了興趣。
“炀炀挺可愛的。”他看向溫信陽,“有空我能帶他出去玩嗎?”
溫信陽沒有拒絕:“娘也剛好是這個意思,你若是喜歡,吃過晚飯便把他抱來君竹院吧。”
林氏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臉色一白:“将軍?這是什麽意思?”
溫信陽道:“以前院子裏沒主子,孩子給你帶無妨,現在有雲非在,孩子理當交給他帶。”
若正房是個女人,身為院裏主母,将孩子接來自己養是沒什麽問題,可池雲非是個男人啊!
林氏打好的算盤被砸了個稀裏嘩啦,珠子散了一地,抖着聲音道:“這……娘沒跟我提過,池爺……池爺怕是不會照顧孩子。炀炀還小呢。”
“我看他跟炀炀玩得挺好的,讓他試試吧。”溫信陽看了眼時間,打算去軍營了,面無表情道,“若他帶得不好,再交還給你便是。”
池雲非心裏也很吃驚:什麽情況?我只是想跟他玩,沒說我想養他!
不是,我自己還是個寶寶呢!我帶什麽孩子?!
但這些話他不能說,他只能咬牙微笑:“交給我吧,你放心忙你的。有什麽不懂的,我會去問娘和林姐姐。”
溫信陽點了下頭,轉身離開了。
林子清攥緊了絲帕,方才的得意盡數從從臉上消褪了。
她的孩子要交給別人養?還是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少爺?開什麽玩笑?!
她上前一步攔住要離開的池雲非,看似低眉順眼實則咬牙切齒道:“池爺,你一個男人如何養得好孩子?炀炀可是溫家唯一的孫子,恐怕以後也只會有這麽一個,這可不是小事。”
池少爺頭很鐵,他本不願意接這個活計,但你若這麽說了,他還偏帶給你看不可。
沒人能說池爺不行!
池雲非笑了笑:“姐姐別擔心,将軍不是說了嗎?若我帶得不好,還給你便是。”
“你……”
“你也別想着給我使絆子。”池雲非眨巴一下眼,笑容滿面地警告,“你自己也說了,這可是溫家唯一的孫子,若是出了事,你我都擔待不起。你最好是保佑小家夥別在我手裏出事,否則……指不定司令還會再給将軍擡一房姨太太回來,那你的日子可就沒有現在這麽好過了。”
林子清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手指用力到骨節發白,生生将絲帕攥得皺成了一團。
她看着池雲非吊兒郎當出門去了,氣得對貼身丫鬟道:“一個男人,看他能得意多久!”
“小姐。”貼身丫鬟是跟着林子清一起過來的,兩人自小就在一處,小丫鬟自然也見不得別人踩在自家姑娘頭上,出主意道,“咱們硬的不行,來軟的便是。司令多疼炀炀啊,絕受不了讓炀炀受半分委屈。只要炀炀自己不願同那池家少爺待在一處,司令也不會勉強,到時候指不定還會讓溫家人更不喜他。豈非兩全其美?”
林子清尚且氣不過,想找機會收拾那池家少爺。
單從家世來說,林家和池家沒差多少,只是一個在銀行,一個在軍隊,況且林氏的表哥在部隊前途無量,待自己父親和表哥升職,溫家也少不了好處,她在溫家也更能說得上話。
不比那只會算錢的池家更對溫家有益?
小丫鬟哪能不知自家姑娘争強好勝的心思?立刻勸慰道:“小姐,溫将軍娶了個男妻,這內院形勢對您而言是一片大好。那池少爺雖說人嫌狗厭的,但他有一句話至少沒說錯,若是司令再給将軍擡一房姨太太回來,您如今的優勢可就不再了。倒不如先同他表面和氣相處着,您有炀炀在,還怕将軍不能日久生情?”
林子清想了想,倒也是。
将軍也許本就不喜男子,只要她能和将軍日久生情,炀炀漸漸大了,他們的感情也只會更深,屆時再找機會趕走那小子,主母的位置還不照樣是自己的?
只要林家人争氣,帶給溫家的好處越多,她能得到的也就越多。
而另一頭,尚且不知自己躲過一場陰謀陽謀的池少爺,正沒心沒肺地約了狐朋狗友去賭場玩。
他揣着自己的“小霸王”在賭坊連贏八局,眼看“小霸王”累得不動彈了,才小心地将它揣進懷裏,輕輕拍了拍胸口,得意道:“怎麽樣?服不服?”
“服。”好友餘大頭看着自己的“大頭将軍”被咬斷的一條腿,心疼自己的大洋,“你這小東西也太厲害了,何必下重口呢?”
“都跟你說了,要看蛐蛐兒先找我。”
“得了,下次一定找你。”
幾人在賭坊角落圍坐,小二送來茶水和瓜子,又問他們要不要買其他桌的輸贏。
“不買。”池少爺丢了顆花生在嘴裏,“見好就收。”
其他幾位少爺心癢癢的,又去其他桌下了注——這兒有賭蛐蛐兒的,賭牌的,賭狗的什麽都有。賭坊老板跟池少爺也是熟人,姓簫,單名一個棠,看着像個女孩兒名,長得也十分秀氣,額間一點美人尖,眉眼細長,看人時有種煙霧缭繞的朦胧美。
他穿了身紅紫色袍褂,将他面色襯得雪白,烏黑短發披肩,在脖頸後頭紮了根小辮,一手轉着一串檀木珠子,一手端着小茶壺晃過來的時候,池雲非正靠着椅背打瞌睡。
“上我這兒睡覺來了?”他拿腳踹了池少爺的椅子腿,不滿道,“爺開得是賭坊,不是客棧。”
“……毛病。”池少爺閉着眼回答,“老子想睡哪兒睡哪兒,又不是沒給錢。”
“起來!”簫棠坐在他對面,翹起二郎腿,一臉八卦道,“新婚第一天就出來賭,什麽情況?不給你男人暖床嗎?”
簫棠也喜歡男人,所以他同池少爺也算“閨蜜”。
到了晚間,他偶爾也會打扮成女人的模樣四下晃蕩,還被賭客認錯過好多回,以為他是哪家青樓裏的姑娘——畢竟這條街不是賭坊就是青樓,還有大煙室。
池少爺打了個哈欠,眼眶泛出一點紅暈,道:“早上請安,上午學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晚上還得帶娃。也就這會兒能出來偷個懶。”
“帶娃?”
池少爺啧了一聲,一手壓在桌上,湊近了跟閨蜜分享那位姨太太的故事。
兩人說得起勁,簫棠還說改天要見見小孩兒,他倒要看看池少爺怎麽帶孩子——不把人孩子帶溝裏去都得算他高擡貴手,救人一命。
外間突然傳來鬧哄哄的雜聲,賭坊裏的人擡起頭往外看,小二撩開簾子氣喘籲籲跑進來:“當、當家的!街頭來了,來了軍隊的人,說是臨,臨檢!”
賭坊裏一靜,随即呼啦一下人群四散而逃。
岳城是有禁賭禁毒的,首當其沖的就是大煙室,老板和煙客已經被幾個軍漢從堂裏拖了出來,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跟在後頭,上頭的男人穿着齊整的軍裝,一手握缰繩一手捏着馬鞭,軍帽下的眼神晦暗不明,光影在他犀利的輪廓上瞄出金邊。
“我的媽!”池少爺探頭看了一眼就要從後門跑路,“他怎麽來了?”
“誰?你男人?”簫棠也探頭遠遠看了眼,啧啧,“真帥啊。”
池少爺立刻返回來捂住他眼睛:“別瞎看!”
簫棠懶洋洋地:“既然是一家人,讓他給你個面子,別查我家行不行?”
“那不行。”池少爺還挺有原則,“我絕不給将軍添麻煩,我堅決擁護并無條件支持我家将軍!”
簫棠:“……”
後門全擠着要逃走的客人,溫将軍似乎早有所料,連後街也布置了兵力,看來今天是真來大掃蕩的。
簫棠無法,只得帶着池少爺回了賭坊,從樓頂天臺走,一路爬去了隔壁青樓,再到了南風館的樓頂,趴在長滿了雜草的青瓦上往下看。
大紅燈籠下方,溫将軍正帶人查看南風館,池少爺慌忙收回腦袋,對簫棠比了個手勢。
簫棠指了指後院,兩人便從另一頭的木梯爬下去,繞過水井躲進了男-妓們住的小樓裏。
而池少爺并不知道,在他從屋頂收回腦袋時,溫将軍已有所感,擡頭看了一眼。
原本南風館和青樓都不會細查,溫将軍主要查得是賭坊和大煙室,副官在裏頭轉了一圈出來,還沒說走,就見将軍從馬上下來,用馬鞭頂了下帽檐,道:“等等,我進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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