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他在乎我嗷
王大人:“……”
王大人今年快六十了,兩鬓斑白,腰側挂着個煙杆,一張口笑起來先露出黑乎乎的牙齒,渾身帶着濃烈的煙葉味。
他頭發稀疏,突然被找來本就有些不安,一聽池雲非的質問立刻就懵了:“什……?這位是池少爺吧?哎喲,這話是從何說起啊?”
池雲非怒道:“還裝傻!來你告訴我,軍營重地是什麽人都能進的嗎?白家一個,柳家一個,你就跟我說說,這裏頭還有能打仗的人嗎?”
池雲非話雖粗暴卻一針見血,溫信陽原本要說的話咽了回去,挑眉猜測池少爺準備怎麽對付這位王大人。
劉慶川皺着眉,小聲道:“将軍,王大人在軍需處幹了半輩子,這……”
溫信陽擡起手,阻了劉慶川的話,低沉道:“先聽聽看。”
王大人偷偷瞄了一側的溫信陽一眼,心裏知道這事是揭不過去了,只得嘆氣道:“池少爺,有些事,不是屬下能做主的。屬下,屬下也是無能為力啊。”
“你不能做主,那要你有什麽用?拴條狗它也知道要朝陌生人叫兩聲吧?”池雲非挽起袖子,眯着眼道,“柳家是怎麽把人塞進來的?給了你多少好處?他算計到小爺頭上了!怎麽着?小爺還不能拿你是問了?!”
王大人緊張地吞咽了一下,突然發現和池少爺的這番對話裏有個詭異的盲點。
若是溫信陽開口質問,他能借溫家背後複雜的勢力來推脫,哪怕是池雲非質問,池家和溫家現在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而池家背後的勢力同樣不少,他一樣可以用相同的借口堵回去。
說來說去,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一個從軍需處退下來,如今在城防大營做招募的小小負責人猶如蚍蜉撼樹,他能如何?
一句“無能為力”、“無可奈何”溫池兩家都沒法拿他做什麽文章。
本來是萬全的計策,卻哪知池雲非不按常理出牌,上來就拿“柳家想挖小爺牆角”、“那姓章的要綠了老子”這等莫名其妙的事做槍口,這一顆子彈打出來,看似平平無奇,卻炸得王大人沒法用複雜的權勢做借口了。
別人在乎的是手中權力。
池雲非倒好,在乎的是誰他媽打我相公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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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直沒法交流!
王大人左思右想沒法拆招,池雲非還在厲聲喝問:“問你話呢!愣着做什麽!柳家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幫着他們綠小爺?嗯?”
王大人一頭冷汗都下來了,這事讓池家知道了,還有自己的好嗎?
“可、可不敢這麽說啊,池少爺!”王大人簡直要哭了,“再給屬下多少個膽子,屬下也不敢……哎少爺您做什麽?別拿棍子,別拿!我說!我說!”
池雲非一手撿了根落在地上不知道做什麽用的短棍,捏在手裏目光兇狠,仿佛下一秒就要親手把人揍殘在這兒——岳城誰人不知道池家二少爺的脾氣啊?那就是個混世魔王,天大的臉面只要他不高興就不會給你半分面子,哪怕南方大總統來了也沒用!
這人性格直,脾氣倔,骨子裏還帶着十足的野性,跟沒被馴服的幼獸似的,亮出獠牙時不見血就不會收口。
多少人曾都吃過池少爺的虧,王大人哪裏還敢梗着脖子含糊其辭,立刻道:“我說!我都說!”
溫信陽帶着人進了主帳,于公事上池雲非不便參與,只好帶着溫念炀去馬場玩兒。
進門前,溫信陽拉住了池雲非,目光裏帶着淺笑和欣賞,輕聲道:“多謝。”
池雲非裝傻:“嗯?”
溫信陽勾了下嘴角:“你知道他會用借口拖住我,你也知道許多事我不便打破砂鍋問到底,這裏頭牽扯的利益太多了。你是故意的。”
池雲非抿了下唇,一臉‘不知道你說什麽’的表情:“我可搞不懂你們這些事,我就會鬥個蛐蛐兒。太複雜的事你別跟我說,我也懶得聽。但就一點……”
池雲非靠近了,溫信陽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莫名還有點奶味,甜甜的。
他目光落到池雲非紅潤的嘴唇上,就見那雙吻起來柔軟甘甜的唇一張一合,道:“誰都別想從我身邊搶走你。門兒沒有,窗戶也沒有。還有你也是,下回再讓我聽到這種流言,我連你一塊兒收拾。”
他語速低且快,聽得溫信陽差點沒笑出聲,他垂眼打量這小家夥,不知道他滿身的自信和嚣張到底是從哪兒來的,仿佛永遠都用之不盡取之不竭。
“你這脾氣,在外面仇人不少吧?”
“仇人?我哪兒有什麽仇人?”池雲非不屑道,“有仇小爺當場就報了。”
溫信陽說不出為什麽有點想親他,好不容易克制住了,他清了清嗓子轉身道:“下午我會來陪炀炀騎馬,你就別騎了,多休息。”
軍營裏的跑馬場很大,養馬人專門挑了矮小一些的小馬駒來,放好馬鞍,池雲非抱着炀炀上了馬。他屁股疼沒法騎馬,就在下面牽着小馬,在馬場裏慢慢溜達。
小馬駒的高度對炀炀來說已經很高了,他起先有些怕,慢慢發現小馬駒很溫順,便抱着馬脖子開心地樂了起來。
他很少出門,尤其不愛說話顯得很膽小怯懦後,溫家人出于保護的心态就更不會帶他出門了。長輩們總怕他被吓着,被驚着,像是恨不能将他鎖在黃金籠子裏,最好一輩子風調雨順,什麽波折挫折都不要遇着,就這麽在太陽底下傻樂呵一輩子。
他不用知道黑暗,不必知道太陽之外有什麽,最好連惡夢都不要做,永遠能這麽無憂無慮地笑着。
長輩的心意固然是好的,可他們也許忽略了,沒有傷害、悲傷、無奈和痛苦做對比,幸福和快樂也就沒有任何意義。
踏出玻璃花室固然有風險,但人的一生那麽長,風吹雨打後的彩虹才能讓人有活着的成就感。
池雲非牽着馬兒走了幾圈,小孩兒膽子漸漸就大了,這個年紀的孩子本就玩心重,在軍營裏住了兩天跟着糙漢子們把心都給耍野了,牽着馬缰吆喝起來:“駕!”
池雲非便拉着馬駒小跑起來,笑着道:“坐穩了啊!”
溫念炀被颠來颠去,笑聲愈發洪亮,整張小臉都激動得發紅:“駕!駕!再快點!”
池雲非跑了兩圈跑不動了,氣喘籲籲,直擺手:“不行不行,一會兒等你爹來再帶你騎……”
溫念炀不開心,嘟着嘴瞧他:“哥,身體差。”
池雲非嘿呀一聲:“我哪裏身體差了?我揍人的時候你沒看見嗎?我……”
話音沒落,一匹高大的棕色大馬從圍欄裏跳了出來,趾高氣昂地打個響鼻,馬上的人冷冷看了池雲非和小馬駒一眼,目不斜視要走。
“哎!”池雲非忙道,“你等等!”
馬上的年輕男子不甘不願停下了。
池雲非道:“來得正好,陪你們小少爺騎一會兒吧。帶他跑幾圈。”
馬上人正是之前和池雲非打成平局的封影,他穿着黑背心、制式長褲,不怕冷地光腳踩着馬鞍,腰側挎着馬鞭,蹙眉道:“我還有事。”
“騎兵隊訓練是吧?”池雲非道,“我知道,我派人說一聲去,你就帶他跑兩圈,耽誤不了事。”
封影看了眼小馬駒上的孩子,那張臉軟乎乎圓溜溜的,擡着頭驚訝又崇拜地看過來,登時讓人無法拒絕。
池雲非将孩子從小馬上抱下來,走到他身邊:“來!”
封影啧了一聲,單手摟了孩子放在馬背上,聲音冷硬:“抓好了。”
“哇!”炀炀的視野一下又高了不少,抓緊了缰繩道,“好高!”
封影得意:“那是,你沒見過騎兵隊在戰場上,那景色可比現在更……”
池雲非笑了一聲,擡頭看他:“先前看你不情不願的,還以為你不喜歡騎兵隊。這不是挺喜歡的嗎?”
封影翻了個白眼,沒說話,沉着嗓子“駕”了一聲帶着小孩兒沖了出去,炀炀的歡呼聲隔着老遠都能聽見。
池雲非便坐在圍欄外看着馬兒來回跑圈,速度很快,帶出“嗖嗖”地風聲。
炀炀在馬背上喊了幾句,都不知道他喊得是什麽,逗得池雲非哈哈大笑。
等馬兒慢慢停下,跺着步到了池雲非面前,炀炀還興致未消,雙眼又亮又圓,瞪大了道:“哥!你也來!”
“我就不……”
“來!”
池雲非失笑:“哥屁股疼。”
封影:“……”
封影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好一會兒憋出一句:“不知羞恥。”
池雲非幹脆利落:“關你屁事。”
封影:“……”
炀炀想起什麽,擡頭看了看封影,又看池雲非:“啊,你是那個輸給哥哥的人!”
封影:“……”哪壺不開提哪壺!
封影瞬間将小孩兒放下馬背,怒道:“你們這些人,沒一個好東西!”
說完也不等池雲非回話,一扯馬缰“籲”了聲,馬兒跳出圍欄朝着遠處的訓練地去了。
炀炀一臉呆愣,尚且不知發生了什麽:“啊……馬馬……”
“爹帶你騎。”溫信陽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他一手牽了匹黑色大馬,皮毛亮澤,睫毛卷長的馬-眼凝視池雲非,湊過來嗅了嗅,然後讨好地蹭了蹭池雲非的脖頸。
“黑枭喜歡你。”溫信陽道。
池雲非摸了摸大馬的鼻子:“這是你的馬?”
“嗯。”溫信陽将孩子抱上馬背,黑色大馬看起來威風凜凜脾氣卻相當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我在國外一手養大的,回國就帶回來了。”
“真好。”池雲非贊嘆道,“它好漂亮。”
黑枭仿佛聽得懂,擡頭嘶鳴一聲,得意地晃了晃腦袋。
池雲非轉頭看溫信陽:“談完了?”
“嗯。”
“你……”池雲非有些擔心,溫信陽面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不知談得如何了。
溫信陽卻是沒解釋,沉吟片刻才道:“封影……”
池雲非:“?”
溫信陽看他一眼,無機質的眸子裏映出池雲非茫然的臉色:“封影那樣的,你也喜歡?”
池雲非:“……”
池雲非心想:小爺在你心目裏到底是個什麽鬼形象啊?見一個愛一個嗎?
他眼珠子一轉,卻沒急着回答,只道:“深哥覺得呢?”
溫信陽翻身上馬,居高臨下看他:“不管你怎麽想,現在你都是溫家的人。要注意和人交往的分寸。”
池雲非嗤了一聲:“我要和誰交朋友還得跟您打報告嗎?”
溫信陽嘴角下抿,似乎有些不愉快,他扯了下馬缰遲疑一下又垂下眼睫,不自在道:“抱歉昨天弄傷了你,我……已經連夜找人問過了,我們的方法不對。咳。”
溫信陽這輩子沒跟人說過這麽私密的話,他原本是不想解釋的,可這會兒卻忍不住多說了幾句,耳朵和顴骨都紅了起來:“下次不會了。”
他最後幾個字幾乎是溫言細語了,仿佛哄炀炀似的。
池雲非愣了一下,随即一顆心砰砰狂跳,眼底慢慢亮起光來——他說什麽?他連夜找人問?還有下次?
他沒有讨厭我!
他也不是嫌棄我才走的,他是去找人問過了!
他在乎我!
嗷嗷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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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