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我那是命硬

餘家在岳城各大老派家族裏算是新貴,餘大頭在各大纨绔子弟裏因為一心想當個廚子開酒樓也算是一股“清流”。

平日他和其他小弟一樣圍着池少爺轉,被池少爺當沙包似地摔來摔去也從來不生氣,為人脾氣極好,池少爺一個沒看住,就容易被其他富家子弟騙,是個沒什麽心眼兒的家夥。

池雲非很少去餘家,他從小到大被各家少爺捧慣了,總有一種理所當然的“我是這群家夥的頭頭”般的使命感——雖然這種使命感通常只出現在聚衆-賭-博、聚衆-鬥-毆以及追貓攆狗上,顯得很是幼稚,但這并不影響他身為“首領”的擔當。

餘家對突然造訪的池少爺受寵若驚,餘老爺更是親自小心領人進門,一路上都有小厮丫鬟低頭行禮,就差沒跪着高呼“少爺千歲”了。

管家也從來沒招待過這麽厲害的人物——池家最受寵的小少爺,眼下又是将軍夫人。只覺得餘家是祖墳冒青煙,才迎來了這麽一位稀客貴客。

餘夫人親自站在廊前迎接,餘夫人身後還有小厮捧着一個木盤、提着鳥籠,夫人笑容殷切道:“我說今日一早喜鵲就叫個不停,原來是有貴客!”

“聽華兒說您最愛逗鳥鬥蛐蛐兒,您來得太突然我們也來不及準備,這、這都是華兒之前讓他爹給淘回來的小玩意,您拿去玩,還需要什麽只管吩咐!”

池雲非抱着炀炀帶着簫棠,探頭看了眼被捧到眼前來的木盤,上面放了個白瓷罐,打開蓋子裏面是兩只個頭很大的蛐蛐兒,再旁邊還放着幾枚金子打造的小玩意,做成了小老虎、小金球的樣子,格外可愛。

“我都說了多少次了,不是個頭越大越好。”池少爺失笑,“大頭這人真是……老爺夫人的心意我領了,這些還是給他留着吧。”

池雲非只挑了個小老虎給炀炀拿着玩,哄他:“見了人要怎麽說?哥才教過你的。”

炀炀抓着那小老虎腼腆道:“伯伯、伯母好。”

“還有呢?”池雲非輕聲道。

“……謝謝!”

“哎喲可不敢當!”餘老爺立刻道,“這位是小少爺吧?哎喲喲這眉眼生得可真好看!”

他立刻道:“快、快讓廚房給送點好吃的來,之前不是炖了雪梨嗎?也端幾份上來!”

餘家雞飛狗跳,餘老爺滿面紅光,領着池少爺一行往裏走:“小少爺長得像将軍,這耳朵吶像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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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雲非:“……”

簫棠在旁邊噗嗤笑了一聲。

餘夫人偷偷掐了丈夫一把,轉過話題道:“池少爺專程來看華兒,真是感激不盡吶。只是華兒最近身體不大好,前些日子又染了風寒,怕傳染給您……”

“不是說他手傷了嗎?”池雲非問。

“啊,是。”餘老爺笑容微斂,嘆息道,“跟他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去後廚,他就是不聽。前些日子偷偷去望悅樓學新菜,結果手就……那孩子就喜歡吃,其他什麽都不上心,書也不好好念,唉。”

“傷得重嗎?聽說你們請了不少大夫?”

餘老爺有些驚訝,感慨道:“沒想到您這麽關心他,華兒知道了一定很開心。他總跟我們說少爺您人特別好,待朋友仗義。您放心好了,傷勢已經在好轉了。”

“我給他送了點藥材來。”池雲非轉頭,簫棠便将幾包藥材奉上。裏面都是一些滋補、止痛、去疤的好藥,還有的藥千金難求,是池雲非從池家庫房裏找來的。

餘夫人只看了一眼就很是激動,抱着藥包道:“這可真是,真是……謝謝少爺!謝謝!”

“都是兄弟。”池雲非擺手,“我想去看看他,放心,我不待久了。”

人剛送上了這麽好的藥材,餘老爺自然不可能将人擋在外頭,只得道:“您稍等,我去跟華兒說一聲,他這幾日都在屋裏休養,滿屋都是藥味,我先讓人通通風。”

池雲非點頭,又道:“這裏面有幾味藥現做了吃最好,簫棠知道怎麽弄,讓他送去後廚親自教下人做一回吧?這些好東西可不能浪費了。”

“好、好。”餘夫人立刻叫來貼身丫鬟,“送這位簫先生去後廚,小心帶路。”

池雲非抱着炀炀,轉頭給簫棠使了個眼色,簫棠垂下眸子拿着藥走了。

不一會兒下人回禀,說屋子收拾好了,餘老爺便親自帶池雲非去兒子的卧房,一路還給他介紹餘家的花花草草,什麽牡丹、芍藥、櫻桃樹的……還說等明年櫻桃結了果,親自給溫府送去雲雲。

池雲非心不在焉,牽着炀炀只點頭,左耳進右耳出,完全不記得餘老爺說了什麽。

餘府修建得比較小家碧玉,沒有那麽大氣恢弘,也沒有很多基業深厚的家族會有的祖傳寶貝。

這裏處處透着腳踏實地生活的氣息,後院還開了一處菜園子,據說是餘夫人平日親自在照顧,家裏的蔬菜都吃自家種的,很有些樸實無華的風氣。

到了餘大頭住的地方,院前有一塊小的照壁,餘老爺解釋說是按風水先生的意思擺的。照壁上刻着餘家的家規家風,很是簡潔。

繞過照壁,便見裏頭是一座小院子,前頭是正廳、後頭有三處卧房,一個小廚房,再後頭還有一個小倉庫。

青瓦上長着苔藓,石板路縫隙裏滲出潮濕的氣息,牆下擺着石桌石椅,桌上鋪了桌布,擺着棋盤。

池雲非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進了卧房,一眼看見了躺在床上的人。

他想:最近風水可能不太好,他身邊的人不是這個躺床上,就是那個躺床上,自己也被關了禁閉。改天得去廟裏拜拜了。

餘老爺視線在屋裏轉了一圈,便道:“你們聊,需要什麽只管吩咐。”

池雲非點頭:“有勞。”

餘大頭——全名餘志華,下頭還有個小弟,叫餘志強。

他從被子裏拿出手來,右手纏着厚厚的紗布,道:“池少怎麽來了?不是說你在關禁閉?”

“關完了呗。”池少爺道,“先前還聽說你要約人去望悅樓喝酒,怎的就受傷了?”

“就……做菜不小心。”餘大頭嘿嘿笑了,“別說我了,沒什麽可說的。說說你吧,最近如何?那姓林的女人可欺負你了?”

“誰能欺負我?”池少爺哼唧道,“來來,讓小少爺給你打個招呼。炀炀,這是大頭哥哥。”

溫念炀好奇地坐在池雲非膝蓋上,咬着拇指:“大頭!哥!”

“好好說話。”池雲非道,“說慢點也無所謂,要連着說。”

溫念炀便有些不好意思,慢慢道:“……大頭哥哥。”

“這就是你那便宜兒子?”餘大頭果然是不用腦子,脫口而出,“可以啊!你就這麽馴服他了?”

池雲非登時想把茶壺砸他頭上:“他是個人!馴服什麽?馴蛐蛐兒嗎你?”

溫念炀垮下一張小臉,學話道:“便宜……兒子……?”

“噓!”池雲非立刻捂他嘴,“這句不能學!你就是我親兒子,什麽便宜兒子,別聽他瞎說!呸呸呸!”

溫念炀茫然道:“呸呸呸!”

兩人一起對着餘大頭呸呸呸,餘大頭被呸了一臉口水,無語道:“我是個病人。”

“我看看手。”池雲非湊過去,餘大頭便把手擡起來。

炀炀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皺起小鼻子扒住了他池哥的肩膀,別過臉去。

池雲非左看右看,拿手指去戳紗布,餘大頭忙把手收回來:“哎你幹嘛呢!”

“我就是奇怪。”池雲非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你鬥蛐蛐兒逗鳥我懂,你下棋我就不太懂了。生個病,還把你生出雅興來了?”

餘大頭臉色微變:“什麽棋盤?”

“你外頭院子裏擺着呢。”池雲非看他,“什麽時候學會下棋了?不是感冒了嗎?大冷天的還在外頭下棋?”

“……”餘大頭眼睛亂瞟,“哦……哦,就是,就是下棋感冒來着,我這不也剛學。”

池雲非不置可否,站起來四處走了走,又站在書架邊看了一會兒,挑出本春宮圖來:“這玩意你就這麽放着,不怕你爹看見?”

“他們不管我這些。”餘大頭見他沒繼續說下去,松了口氣,笑道,“你喜歡就拿回去看,不過沒有男人和男人的。”

“那我看個屁?”池雲非翻了個白眼,将炀炀放在餘大頭床邊坐了,自己翹了個二郎腿道,“我來是有事問你。我問你答,別的都不用多說。”

餘大頭一顆心又提了起來,注意力一時都在他身上:“什、什麽?”

“第一個問題……”池雲非微微傾身,餘大頭下意識坐了起來。

“你啥時候成婚?我聽說你娘給你介紹了一個遠房表妹?”

餘大頭:“……”

餘大頭無語道:“你怎麽總打聽這些八卦,沒有的事!”

“第二個問題。柳家那個章旭之的事你知道多少?”

餘大頭想了想:“不太熟,我們也就約着喝過一次酒,當時還有你來着。他那事我也聽說了,你要是氣不過,在他走之前我派人再去套他麻袋揍一頓,給你出氣。”

池雲非擺了下手,嘴角顯出一點笑意:“第三個問題,你真的風寒了?”

餘大頭搓了搓鼻子,悶聲道:“這還有假的?”

池雲非道:“章旭之要走的事你怎麽知道的?”

這個問題接得十分突然,餘大頭一時沒回神,順嘴道:“還不是柳遠亮說……”

他驀然一下停住,臉色都白了,纏着紗布的手微微發抖,池雲非突然朝炀炀看去,驚慌大叫:“炀炀小心!”

溫念炀正自己玩那小金豬,聞言茫然回頭,他一旁的餘大頭反應比他更快,幾乎是下意識地就用兩只手抱住了小孩兒,生怕他磕了摔了,這可是将軍家的小少爺啊!

可就是這麽一抱,他臉色更白了。

壞了,他想。

池雲非抱過炀炀,笑嘻嘻看向餘大頭纏得厚厚的手:“不疼了?好挺快啊?”

餘大頭:“……”

餘大頭從小到大,論坑人,他就沒贏過誰。

更別提對方是池雲非。

池雲非好整以暇,在餘大頭汗如瀑布的神情裏道:“大頭啊,你這破綻也太多了。白家閉門謝客,就你餘家和柳家去得最多。你連章旭之要走的事都知道,卻絕口不提白煌被刺殺的事——照你以前的性格,你第一該關心我的就是這事,而不是什麽林子清有沒有欺負我。”

“出入軍營的刺客還沒抓住,這麽巧你就傷了手,餘家還請了不少大夫來看病。”池雲非湊近了,小聲道,“說吧,把人藏哪兒了?那些大夫都是請來給那刺客看病的吧?”

餘大頭在床上愣了好一會兒,顫顫巍巍下來了,撲通一聲就給池雲非跪下了。

“爺!”餘大頭吸了下鼻子,小聲克制又慌亂地道,“你高擡貴手,看在我、我當了你這麽多年兄弟的份兒上,饒了餘家這回吧!我們也不想的!實在是被逼的啊!”

池雲非臉色終于沉下來了,眼裏透着寒意,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的人:“我這些個兄弟可真行。”

他道:“柳遠亮人前喊我兄弟,背後挖我牆角,往軍營裏塞了個章旭之。年初我還和那章旭之喝酒來着,他還叫我一聲哥,回頭就想爬将軍的床。”

餘大頭抖如篩糠,這會兒看着真像是病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

“你也喊我兄弟,跟我這麽久了……”池雲非看不出喜怒來,他一不笑就顯得有些兇,那張玉雕般精致的臉上透出居高臨下的威懾感來,眉頭揚起,語調發寒,“結果呢?背着我窩藏刺客?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池爺!”餘大頭差點哭了,以頭搶地道,“我們家真是被逼迫的,你相信我,我也不想啊!”

“為什麽不派人通知我?哪怕偷偷送封信呢?”

“不敢啊!”餘大頭道,“我們被人監視着!那些人,那些人突然把那刺客送來,對方受了傷,讓我們想辦法救,我爹想報官,對方說……說……”

“說什麽?”

“說如果報官,餘家的生意都別想做了,碾死我們如同碾死螞蟻……”餘大頭捂着臉道,“還說事情暴露了,我們全家都別想活。”

池雲非腮幫子緊了緊,磨牙道:“誰說的這話?”

“我問你誰說的!!”

餘大頭閉了閉眼,道:“柳遠亮,還有……其他幾個家族的少爺。”

池雲非抱着炀炀猛地站起:“你們現在就收拾東西,全家去軍營。”

“什麽?”

“我會讓将軍保護你們,但你們得做證人!”池雲非道,“刺客藏哪兒了?現在就告訴我!”

“藏、藏……”

話音未落,就聽院子裏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正是那日池雲非在主帳裏聽到的兩個刺客中的一個。

“池少爺。”那人道,“既然都知道了,出來說話吧?咱們好好談談?”

池雲非刷然看向餘大頭。

餘大頭吓得不行,連連擺手,低聲道:“他藏在別院!不在這裏!我不知道……”

池雲非想:該是對方一直監視這裏,早就知道他來了,所以才跟來的。

池雲非反應很快,立刻将炀炀塞進了書桌下頭,又扯住餘大頭的衣領:“把孩子給我看好!他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餘大頭忙點頭:“我、我一定……”

不等餘大頭發完誓,池雲非就看着炀炀的眼睛,道:“炀炀,咱們之前說什麽來着?”

炀炀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握着小金豬坐在桌子下頭,道:“做個男子漢!”

“男子漢是什麽樣的?”

“不哭!不鬧!要勇敢!”

“真乖。”池雲非笑了一下,揉了下小孩兒的毛腦袋,“哥最近運氣不太好,改日得去廟裏拜拜,牽連炀炀了真是抱歉。別生哥的氣,嗯?”

炀炀搖頭,茫然道:“不生!”

“咱們約好了。”池雲非道,“你要是不哭不鬧回了家,改天哥陪你去戲院找茉莉一起吃糖人,好不好?”

“好!”炀炀想了一下,小聲道,“想騎小馬。”

“嗯,騎小馬。”

安撫好炀炀,池雲非将餘大頭攔在屋裏,自個兒理了下衣領出去了。

那黑衣人戴着面具,雙手背在後頭,看他:“池少爺倒是命大。”

池雲非上下打量他:“我那是命硬,你這樣的還傷不了我。”他嚣張道,“你就說不好了,被追得跟狗似的,現在又碰上我,應該是命不久矣了。”

黑衣人嗤笑一聲,做了個手勢:“不想傷着其他人的話,就跟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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