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抓尾巴

嘩啦——

餘老爺親自端來的炖雪梨打翻在了院門前。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毫無波動,只對池雲非做了個“請”的手勢。

餘老爺嘴唇抖了抖,臉色煞白,随即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怒喝道:“是我們救了你的命!你幹什麽!不能帶他走!”

“做人要知恩圖報!你放開他!”

“我們說好只是暫時收留你!等你傷好了咱們就兩清——!”

黑衣人卻根本不搭理餘老爺,擡手做了個“讓開”的手勢,嚣張至極。

倒是池雲非聽不下去了,道:“餘老爺請讓開,我不想再有人受傷了。”

大概是想起了白煌的事,餘老爺渾身僵硬,被管家急切拉到一旁,讓開了一條路。

餘老爺眼眶通紅,雙臂顫抖,磕磕巴巴道:“都是我一時豬油蒙了心,都是我……”

“我能理解您。”池雲非嘆息一聲,道,“別擔心,他們不敢把我如何。頂多也就是拿我對溫府施壓罷了。”

“可是……”

“照顧好炀炀。”池雲非道,“将他安然無恙地送回去,溫府會領您的情。”

餘老爺瞳孔驟縮,剎那間全都明白過來。

池雲非早就懷疑餘家窩藏了刺客,本意是來試探和搜集證據,卻哪料意外遇到了刺客本尊。只要餘家願意去溫府做證人,又護好了溫家的小少爺,那麽之前窩藏刺客殺頭的大罪便能一筆勾銷,就算之後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也算是給餘家留了條生路。

餘老爺眼眶通紅,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扶着門框幾乎要站不住,抖着聲音道:“少爺放心,拼了我這條老命,溫小少爺我也會安讓無恙送回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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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雲非拍拍他肩膀,表情倒是很雲淡風輕,半點不擔心什麽,大步邁了出去。

在他身後,餘大頭和餘老爺追出幾步,随後餘老爺抓着兒子的手,将人一起拉着跪了下來,深深給池雲非磕了個頭。

他們一家老小的命,被池雲非誤打誤撞地給救了。

無論之後還會遇到什麽,這個恩他們都沒齒難忘。

另一頭,溫信陽在一座墳墓前微微皺眉,驗屍官道:“死者是被人擰斷了脖子。将軍您看,雖然他留了遺書,寫得是為了錢財對不起東家,如今沒臉見人,服毒自盡以贖罪過,但毒藥并未能咽下去。他的脖子被扭斷了,脖頸腫大,腹內沒有毒藥的痕跡,是在服毒前就死了。”

“死亡時間?”

“應該在昨天半夜。”

溫信陽又看旁邊的人:“家裏人怎麽說?”

“他家就他一個人,婆娘孩子都在老家,常年在集市口賣菜為生。”副官拿着個本子,身後還跟了兩個警察,道,“沒有确切證據能顯示他和白家有關系,溫府的廚師認得他,知道他常來送菜,但這做不了指證白家的證據。只能說明他确實去過幾次溫家而已。”

溫信陽擺手:“查他的生前人脈關系,招募官呢?帶來指認屍體。”

“來過了。”一個小警察道,“招募官不認識他。”

溫信陽轉過身走了幾步,目光陰沉,看着荒山下的岳城。岳城不算大,以巨大的王字形分布出居住、辦事、集市等地,從山上往下看,城池裏一片和睦,護城河在日光下波光粼粼,冷風卷起地上的枯葉,旁人大氣不敢出。

劉慶川上前道:“将軍,我們的人拿到了消息,柳家很可能在私-販-軍-火,甚至拉攏了其他幾個家族。目前沒有證據表明池家也牽涉其中,但岳城銀行前年開始就批複了大量不合理的貸款,賬戶并未指明柳家,銀票主要流向是北邊,我們很難拿到柳家的實證。”

劉慶川神色凝重,左右看看,低聲道:“将軍,您之前的猜測可能是真的。鄭總統等不及了,私底下聯絡了岳城幾大富戶,同他們合作軍-火生意,有總統的授意岳城銀行才敢往下批錢,銀票交易方向在北邊,也證實了這一點。”

但他們缺少直接的證據。

沒人能拿着銀行的流水賬單去質問總統,畢竟到現在為止,他們連一根軍火的毛都沒見到過。

唯一的破綻,也只有柳家年初同幾個洋人有接觸罷了。

北邊……

溫信陽擡頭看向遠方,微微眯眼。沿着官道繼續往北有南方最大的臨時首都——回龍城。

名字是鄭其鴻親自定的,寓意不言而明。

岳城是溫家的大本營,沒有總統私底下授意,這些商戶不敢動這種歪腦筋。

軍-火生意……溫信陽瞬間想通了其中關聯,嘴角下抿,側臉冷硬。

鄭其鴻想插手金蛟營,找借口罷免溫司令,就得先讓他們內亂。

讓富商們插足軍-火買賣,利益是非常大的,一旦嘗到甜頭,溫家中立主和的态度就會被破壞——這世上無論什麽生意,都沒有國-難-財更引誘人,不是嗎?

也難怪他剛來的時候清剿大煙,那群富商輕易拱手讓出了利益,因為他們有更大的生意可做了。

打仗、內亂、民不聊生,就是這些吸血鬼坐收漁翁之利的時候。

到時候軍-火、糧食、藥品全都會成為被瓜分的利益蛋糕,這群人一心只想賺個盆滿缽滿,根本不會管普通百姓死活。

屆時富商們為了促進開戰,便會主動帶頭鬧事。

如今眼下種種,都不過是餐前甜點:買通營房招募官,安插自己人,一邊賺軍饷虧空糧草,占盡了便宜,一邊還能污蔑原本有功的士兵,散布謠言,以權勢動搖軍心;接下來只需要挑撥軍民離心,令百姓怨聲載道,到那時溫家後院起火,自顧不暇,大總統便找到了借口:溫家一方獨大,軍營腐-敗,為廉政安民心而逼迫溫家下臺便是理所當然。那時候他再扶植自己的人手,最終的目的,是帶着金蛟營同北鎮軍重開南北之戰。

每一步,都早已布好了局。

而溫家仿佛被各大主戰勢力緩慢絞住了命脈的巨獸,逐漸被困在淤泥中,動彈不得。

溫信陽許久沒說話,劉慶川遲疑地看他臉色:“将軍……?”

“爹老了。”溫信陽突然道。

劉慶川不敢說話。

溫信陽一手插兜,一手放在身側,修長的食指在褲縫邊輕輕敲打:“南北之戰早晚會重開,這是擋不住的必然趨勢。爹顧慮太多,反而束手束腳,陷入了被動。”

劉慶川嘆氣:“早年間,司令同鄭總統一起退守南方,鄭總統同他稱兄道弟,待溫家人很好,是個重情義的。想來,司令還對他有所信任。”

可現實是殘酷的,鄭總統一心統一南北,好不容易等到南方許總統大病不起,這麽好的機會,他如何願意錯過?

溫司令老了,瞻前顧後的結局終于還是惹怒了鄭其鴻。

“爹也好,出家的上官将軍也好,還有白老先生。”溫信陽道,“他們這些長輩不願再看到手足相殘的局面,想推動和平統一,但主戰的勢力太大了,不是他們說了就能算的……他們小看了姓鄭的野心。”

劉慶川許久沒說話,等到溫信陽邁步往山下走時,才追了幾步道:“将軍呢?”

“什麽?”

“您怎麽想?未來金蛟營會落在您的手中,您是主戰,還是主和?”

溫信陽沒說話,走出很遠了才慢慢道:“不過是時事造人,你還不明白嗎?我說了也不算。”

“但是事在人為!”劉慶川道。

“先做好手裏的事。”溫信陽沒回頭,“姓鄭的不會給我們留下任何把柄,我們只能另辟蹊徑。繼續追查刺客下落,查招募官的所有人脈關系,查是誰殺了這個賣菜的男人。”

劉慶川道:“可……這是警察的事。就算查到了,有什麽用呢?”

“細節決定成敗。”溫信陽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只要你抓得住細節,就能往前倒推,直到抓住連鄭其鴻都沒能發現的漏洞。那我們就贏了。”

鄭其鴻不會留下走私軍-火的證據,也不會讓柳家以及其他富商留下動搖軍心、架空溫家的證據。可貪污受賄是事實,這中間的各種交易鏈條也真實存在。

一個人,只要做過一件事,就一定會留下痕跡。抓不住大頭,那就抓尾巴,沿着刺客、屍體、招募官受賄的事往上倒查,遲早會發現真正有用的把柄。

這根利益鏈條裏有這麽多人,這麽多事,鄭其鴻是無法全面監管的。

“報——!”山下慌裏慌張跑來一個小兵,帽子都歪了,大冷天的跑了滿身大汗,道,“報、報告将軍!池、池少爺被不明人物挾持綁架了!”

溫信陽一愣,連他身後的劉慶川、警察等人也跟着一愣。

這又是唱得哪一出?

怎麽每回一碰上池雲非,事情就不按常理出牌了?

“綁匪什麽身份?出入城管制了嗎?”

“目前已經嚴禁所有人出城!”小兵道,“綁匪身份不明,也沒留下任何口信。餘家已有人去了溫家,司令讓我來找您回去!”

餘家?

電光火石間,溫信陽立刻明白了過來。池雲非估計是又查到了什麽,居然一聲不吭自己去了餘家求證!

這回不是罰抄五十遍家規就能解決的事了,這小子膽子太大了!

他匆忙往山下跑了幾步,突然停住。這些日子相處以來,他發現池雲非膽子雖大,但卻有自己的小心思,并不會盲目沖動。

所以他去餘家前不可能毫無準備。

他立刻打了個手勢,讓劉慶川親自去查:“你去一趟金福班和簫棠的賭坊,那兩個地方他常去,去找簫棠和寧婉香,問問他們是否知道一些內情。記住你親自去,所有消息你要一一核實,不要讓別人插手!”

劉慶川立刻點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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