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打屁股

一個時辰後。

岳城某處不起眼的四合院裏,池雲非坐在院中,擡頭看着牆外探進來的一株三角梅,那三角梅分出多根枝丫纏繞在牆邊,但已枯萎了,留下了幾朵萎縮幹枯的花苞,死氣沉沉地垂在牆頭,固執地沒有落下來。

牆外面就是熱鬧的集市,出了集市左邊的街口有洋人專用的酒店和公寓樓,還有一些特供的餐廳。

池雲非向來不去那些地方,路上遇見了洋人也從來沒什麽好臉色。

這片土地被那群人皮畜生想方設法地欺壓、瓜分,用帶有偏見的眼光居高臨下地審視,仿佛在挑揀一塊美味可口的蛋糕。

別人怎麽想池雲非不知道,但池家小爺受老太爺、老管家的影響,從骨子裏就不喜歡那群白皮畜生。

池雲非知道高浒城裏有不少洋人的租界,但岳城在溫家的掌管下并沒有租界,連給洋人專供的酒店、餐廳也修建在靠近集市的地方,并不占用好的地段。

岳城只接受生意合作,洋人在這裏也不敢像其他地方一樣嚣張放肆,若有欺男霸女的行為,該蹲大獄的照樣蹲大獄,誰來說情也不行。

就這一點上,池雲非一直很尊敬溫司令。

華夏人的地盤,誠然是歡迎各國來友好交流、通商的,但想在這片土地上理所當然地當“老爺”,還尊享所有的特權,不為別的,只因為你膚色、瞳色和華夏人不一樣,那就有多遠滾多遠。這片土地不歡迎白皮畜生。

池雲非想,好在自己身在岳城,若是在高浒城,怕不是天天要去和洋人打架。

他在院子裏坐了一會兒,能聽見遠處的教堂有人唱詩,片刻後一個耳背的老太太端着盆出來洗衣服。

這老太太年紀太大了,走路都晃晃悠悠,池雲非上前幫忙,老太太嘴裏念叨:“罪過喲、罪過……”

池雲非跟着她一起坐下來,道:“奶奶,你叫什麽?”

老太太聽不見,挽着袖子洗衣服,對池雲非沒有半點反應。

池雲非觀察她,又道:“奶奶!那個帶我來的黑衣人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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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刷刷——

只餘洗衣服的聲音。

池雲非不放棄:“他是你什麽人啊?你們認識嗎?”

老奶奶擡起頭,池雲非露出甜甜的笑容,老太太卻只是茫然地看他一眼,繼續低頭洗衣服。

池雲非:“……”

他這張臉還第一次在老人家面前失效——要知道他家的長輩可喜歡他笑了,溫家司令、夫人也很喜歡他這張臉呀!

顏值攻擊失敗,池雲非只得繼續坐回自己的躺椅裏,像個小老爺似的,晃着腳聽着牆外熱鬧的吆喝聲混合着教堂的唱詩發呆。

快夕陽西下的時候,黑衣人回來了。

他換了身普通的粗布衣衫,進門時重新帶了面具,手裏提着個竹筐,裏面是一些采買的菜、雞蛋和面粉。

他将東西放進廚房,老太太也當沒看見他,抖着手把衣服給晾了。男人又從廚房裏出來,站在門前一壇水缸前,打開蓋子,直接舀了一瓢水咕嚕嚕喝了下去。

池雲非斜眼看他,目光從他的衣服一直打量到鞋上,表情若有所思。

但當男人回頭看來時,他又是那副痞兮兮的纨绔樣子,晃着二郎腿道:“我餓了。”

男人扶正面具,沉聲道:“一會兒吃飯。”

他挽了袖子要進去做飯,池雲非從躺椅上下來,幫老太太把水倒了,也不在乎大冷天的濕了鞋襪,将褲子挽起來一點,露出一截漂亮的紅繩,對廚房裏的男人道:“哎,她是你什麽人?你娘?”

“誰也不是。”黑衣人漠然道。

“你帶我來究竟想幹什麽?”池雲非靠在門邊,抱着手臂道,“想搶我做媳婦兒嗎?我眼光很高的,不如你把面具摘下來先讓我看看?”

黑衣人沒搭理他,徑直洗菜做飯,熟練地從米缸裏舀了米,又坐在竈臺前生火。

池雲非道:“你想過抓我的後果嗎?可能會被将軍活活揍死的。”

池雲非笑嘻嘻道:“我家深哥可愛我了,我要是少了一根汗毛,估計你得被分屍。”

黑衣人還是不說話。

池雲非便給他形容:“你知道分屍嗎?就是把人手腳都分別綁起來……”

他一邊說一邊坐向後面的柴堆,剛坐下去半個屁股就聽身後一聲尖銳的“喵嗷——!”一只深色貍花貓從裏頭躍了出來,被冒犯了似地豎起胡子,被毛炸起,看了池雲非一眼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池雲非毫無防備被吓了個哆嗦,整個人不尴不尬地僵在那兒。

黑衣人看他一眼,嗤笑一聲,站起身去取屋檐下挂得臘肉。

池雲非:“……”

可憐池小爺有時精明得很,有時又十分缺乏生活常識——并不知道天冷的時候貓都喜歡躲在廚房、柴房這種暖和的地方睡覺。

想出口惡心對方的意圖被打消,池雲非只得坐在柴堆上道:“你們又不能拿我怎麽樣,否則溫家一怒之下和北邊一拍即合也不是沒可能。到時候大總統後院起火,被裏外包個餃子——你們也不想這樣吧?”

黑衣人取了繩子,一邊煮肉一邊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其實不太明白你們這麽做的理由。”池雲非摸了摸下巴,“就算想拉溫家下馬,也應該用更冠冕堂皇的理由,譬如腐敗、同洋人勾結,或者是叛-國-罪……總得是個能激怒百姓的罪名,你綁架我,反而是送了溫家一個和大總統撕破臉的理由,這對你們有什麽好處?”

黑衣人道:“你倒是不蠢,那你怎麽不想想,我可能就不是大總統的人?”

池雲非聞言蹙眉,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南北雙方都安插了間-諜這很正常,難道這人是個雙面間諜?但他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如果真是間諜,想激怒溫家和北邊合作,同鄭其鴻一拍兩散,有得是更好的機會,不至于用這麽簡單粗暴的辦法。何況若是被溫家察覺了,溫家只會覺得被冒犯,反而不會再選擇和北邊合作。

池雲非上下打量黑衣人,搖頭:“你可能不是總統的人,但你也不是北邊的人。”

黑衣人回頭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池雲非又回了院子裏,看到院牆上幹枯的三角梅花苞不見了,便眯起眼好心情地笑起來,不再糾結對方到底是誰的人馬,躺在竹椅裏哼起了小曲兒。

等吃過晚飯,老太太早早睡了。

黑衣人獨占一個房間,剩下的小房間給池雲非。那屋裏都是黴味,也沒怎麽打掃,手指能從桌上拂下一層灰來,池雲非不幹了,出去哐哐砸黑衣人的門。

“喂!出來!”

大晚上的,砸門聲驚動了隔壁院子的狗,犬吠聲讓黑衣人很是煩躁。他披着外衣,仍舊戴着面具,道:“幹什麽!”

“屋裏太髒了!我要睡你這間!”

黑衣人深吸口氣,不跟他計較,拿了行李徑直去了小房間。

但片刻後,池雲非又來砸門。

“喂!”

“你又幹什麽——!”

“你床鋪太臭了!換新的!還有我要洗澡!”

黑衣人一把揪住池少爺的衣領:“你是人質!乖乖給我待着!”

池少爺很是精神,捏了捏拳頭:“那天比過的不算,咱們再來一場?我要是贏了你,你放我走。”

黑衣人簡直被池家少爺的腦回路給氣樂了,指了指他點頭:“好,好……我給你換床單,燒水,你別再砸門!”

池雲非便坐在院子裏翹了個二郎腿,看那黑衣人大半夜地換床單枕套被褥,又去燒熱水。

池少爺就在外頭指手畫腳:“先把木桶洗一洗,拿熱水燙一下,鬼知道你們在裏面做了什麽?”

黑衣人額角青筋直蹦,用熱水把木桶全都燙洗過一遍,然後又打來幹淨的熱水,等裝滿了水,又被池雲非指揮:“在外頭等着,要是水涼了就來給我加水。”

黑衣人瞪着他,雙目赤紅,面具都要戴不住了。

池雲非嚣張道:“幹什麽?我在府裏就是這樣,你這兒又沒有下人幫忙,只好拿你充數了。你以為我很看得上你嗎?給我提鞋都不配。”

黑衣人握緊了拳頭,片刻後又冷靜下來,搬了椅子在門口坐了:“去洗!”

于是池雲非進去洗澡,哼着小曲兒,水聲嘩啦啦。

隔壁的犬吠一直不停,黑衣人翻牆而過,将那狗掐死了,又翻牆回來,若無其事地坐在椅子裏拿了把小刀扔來扔去地把玩。

不一會兒,池雲非便讓他進去加水。

他便提了木桶進去,池雲非靠在桶邊,頭發濕漉漉像刺猬似地炸着,面色被水染得緋紅一片,水波蕩漾,勉強能看見細瘦的腰線沒進水中,身材極好。

黑衣人卻并不多看,倒了水就要走,池雲非又喊他:“還有吃的嗎?餓了。”

黑衣人丢了桶:“沒有,我去睡了,自己收拾。”

池雲非懶洋洋地看他,伸手抹了把臉,水珠沿着下颚往下滴落,他微微一笑道:“我要換身幹淨的衣服,你有嗎?”

黑衣人轉頭看他,語氣裏已是極度的不耐煩:“沒有。”

“去找。”

“有本事你就一直泡在水裏別出來。”

“我要是泡壞了,你怎麽跟溫家交代?怎麽跟你上頭的人交代?”

黑衣人慢慢磨牙,冷笑:“只要別把你弄死了,這點處置權我還是有的。”

池雲非神色一動:“哦?就像你二話不說弄死了你的同伴一樣?那家夥死得可真冤。”

黑衣人走近了一步,道:“別想拿話激我,我是不能把你如何,但我的耐心也有限度。惹急了,我就把你扒光了丢到院子裏去,讓你凍成個人-棍,大不了我拍拍屁股跑路,沒人能拿我如何。”

池雲非拿手在水面拍打出水花,飛濺得四處都是,琢磨道:“哦,這麽說來,你是第三方雇傭的人?你是什麽組織?讓我想想……想跑路就跑路,在岳城有這樣的四合院作為藏身地,不用擔心有人能查到你家裏,威脅到你的家人,有一定的處置權限……”

黑衣人面具下的臉色微微變了變。

他沒想到不過幾句話的功夫,池雲非就快猜到關鍵點了。

“我倒是小看了你。”黑衣人冷笑,站在池雲非面前,低頭看他,面具後的眼睛透出嗜血的殺意,“這生意我做也行,不做也行,別以為你那點小聰明可以算計我。到時候有你後悔的。”

他順着池雲非白皙的肩膀看了一眼,語帶玩味:“身為一個男人,既然願意嫁給另外一個男人,怎麽?男人的滋味有那麽好?值得讓你犯這種賤?好歹也是堂堂少爺……在男人身下是什麽樣子的?嗯?我倒是知道一些好地方,就喜歡你這樣細皮嫩肉的家夥,不過不是拿去用,而是拿去……”

他低頭,在池雲非耳邊說出幾個字,池雲非瞳孔一縮,黑衣人舌尖舔了下牙床,道:“不是想知道五馬分屍什麽樣嗎?我再附送你一道淩遲,在衆人面前一刀一刀地活刮下來,放到水裏煮,要是最好的高湯,只焯水片刻就能好,鮮香無比,最後蘸醬吃……”

池雲非面無表情:“原來你好這口?”

男人冷酷地看着他,眼裏帶着譏嘲。

下一秒,池雲非驀然動了,他一把按住男人的頭,将其狠狠掼進水裏。幾乎整個人都壓了上去,水面一陣撲騰,木桶被撞得直晃,池雲非雙手死死壓着對方,一彎腰從對方後腰摘了匕首,直接抵在了男人脖頸後。

“我是不知道你究竟為什麽組織工作。”池雲非道,“但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不要離人質太近?”

男人被悶得要窒息,一把抓住了池雲非的手臂往反方向扭,那一下力氣巨大,池雲非聽到手臂發出“咔”地一聲,差點被扭斷了,他當即松手,反手一揮,男人慘叫出聲,從水裏擡頭捂住了耳朵——水面上赫然落了一只齊根被斬下的獨耳。

血水在熱水裏一點點暈開,發出濃烈的鐵鏽味。

池雲非從水裏躍出,渾身赤-裸毫不在意,将匕首換了個方向,冷着臉道:“你來岳城不久吧?你該去打聽打聽,敢威脅我的人都是什麽下場。小爺這幾日心情好,多對你笑笑你就以為我好欺負了?老子在岳城橫着走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撿糞呢。”

黑衣人被徹底激怒了,頂着血流如注的耳朵直接朝池雲非襲來。

池雲非先前拍打水面,在地上濺了不少水,此時地上滑得很,黑衣人被滑了好幾下,撞在桌子上,池雲非擡起椅子“哐”地砸在他頭上,又一腳将人踹翻,拿旁邊燒好的熱水直接淋在男人身上。

“啊啊啊啊啊——!!!”

男人慘叫得震天響,活該他把隔壁的狗弄死了,現在連個示警的人都沒有。

四下靜悄悄的,老太太耳背得厲害,早就睡着了。

男人忍着劇痛,一手抓了池雲非腳踝,将人狠狠掼在地,剛要爬上去壓住,院門外就發出“哐”地巨響,鎖住的門被撞開,一群人沖了進來。

最前頭的赫然是溫信陽,他在外面埋伏許久,身上帶着透骨的涼意,後頭跟着劉慶川、簫棠以及不少警察,一開門就撞見池雲非赤-條-條地被男人壓在地上,簫棠比了個“哦豁”的口型,溫信陽只覺腦子裏轟然巨響,甚至來不及看清發生了什麽就将男人一把揪起狠狠揮拳,打得鼻梁斷裂,然後将人“咚”地撞在牆上,一拳打在腹部,讓對方劇烈幹嘔,随即從背後抽出匕首,反手一釘——将男人的手背直接貫穿,釘在了牆上。

男人叫得聲嘶力竭,渾身不住抽搐,那頭池雲非都傻了,慌張扯了衣服圍住下-身,氣急敗壞地對簫棠道:“不是說了等我信號嗎!”

簫棠指了指溫信陽,攤手:“一聽到有人慘叫,将軍就不管不顧地撞門了,我可不敢攔。”

“等什麽信號!”溫信陽回頭就聽到這句,見池雲非頭發濕漉漉的,臉上身上都是水珠,大冷天的門窗開着,這會兒還打了個噴嚏。溫信陽只覺一股火氣直沖頭頂,脫了外套将人整個裹起來,怒喝,“你都這樣了還想等什麽信號?!你打算什麽時候讓人幫忙?!等到天亮嗎?!”

池雲非大氣不敢出,剛剛還“橫着走的混世魔王”秒變慫包,被溫信陽一把抱了起來,劉慶川也脫了外套把池雲非赤着的腳給裹住了。

他不贊同道:“不是我說,少爺,這回你真是太托大了。”

池雲非不敢擡頭,鹌鹑似地躲在溫信陽懷裏,等走出院門了,他才探頭往門內看了看,劉慶川負責将人收拾帶走,查探整個屋子,院外的街口停了不少警車,四周都是合圍的大陣仗。

看得出溫信陽是調了許多人手特意來找他。

他有點心虛,小心道:“簫棠一直派人跟着我的,我不會有危險,當時我就說過了,等我信號就……”

溫信陽面容冷酷,擡手啪地在池雲非屁股上重重打了一下。

池雲非:“……”

池雲非:“????”

池雲非整個都僵住了,嘴唇抖了抖:“不是……”

“啪!”又是一聲響亮的巴掌聲。

門內的簫棠都探頭出來看了,池雲非只覺丢人得不行。

他忙想掙紮下地,被溫信陽一把架住了,擡手又是一下。

“深哥!等等……”

“啪啪——!”

“我靠疼!”

“啪啪啪——!”

池雲非當場不可置信地大叫起來:“溫信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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