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生氣了

池雲非被溫信陽扛進車裏,渾身還濕漉漉的,被溫信陽按在座椅裏拿了毛巾一頓猛擦。整個人頓時很像一只炸毛雞,頭發亂七八糟地立着,裹着溫信陽和劉慶川二人的外套,細瘦的腳踝被溫信陽握在手心裏,靠在車窗邊生悶氣。

溫信陽看他一眼,冷冷道:“你倒擺上臉色了?”

池雲非道:“我都安排好了,根本不會有問題。我去餘家的時候就在外頭安排好了人手,就是防止出現意外。”

“所以呢?”溫信陽把毛巾搭上椅背,雙肘撐在膝蓋上,俯身看他。

“所以不會有事啊!”池雲非道,“只要不出城,簫棠他們确定了我的位置就會給你報信,你再帶人來……”

“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目标如果不是威脅溫家,而是挑撥溫家和鄭其鴻翻臉呢?”溫信陽道,“那你就等不到我們趕來了,他會直接殺了你,你想過這一點沒有?”

池雲非張了張口,一時有些心虛。

“平日出去搗亂就算了,這種性命攸關的事,為什麽不事先告知我?”溫信陽強忍怒氣,道,“為什麽不讓我來安排?你知道我聽說你被綁走時,是什麽心情嗎?”

池雲非有點雀躍,又不敢表現在臉上,小心翼翼道:“什麽心情?你很在意嗎?”

“我會不在意嗎?”溫信陽難得顯出了怒容,“你這說得是什麽話?我在你眼裏是什麽人?”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池雲非心知自己說錯話了,忙去拉溫信陽的手,“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別生氣。”

溫信陽甩開他的手,另一只手卻依舊握着池雲非的腳,給他溫暖,生怕他感冒了。

“你什麽時候能有點池家少爺,将軍夫人的樣子?”溫信陽道,“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從來不會讓家人擔心……”

池雲非想開點玩笑緩和氣氛,随口道:“又怕我給你丢臉了?”

溫信陽驀地不作聲了,黑沉着臉看了池雲非一眼,打開車門直接下了車。

他将車門摔得震天響,從四合院出來的簫棠都跟着哆嗦了一下,忙不疊往劉慶川背後躲了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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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慶川暗自嘆氣,上前道:“将軍,我讓他們把人帶回營地?”

“關第一監獄。”溫信陽看也不看被架着往警車上擡的人,“別讓他死了,我親自審。”

“是。”

劉慶川又看了眼車裏的池雲非,想幫忙勸勸,道:“少爺還小……”

“十八歲了。”溫信陽一手插兜,脫了制服外套後只餘一件挺括的襯衫,皮帶将腰線勒得勁瘦性-感,他不怕冷似的,伸手從劉慶川兜裏摸了根煙,“我十八歲的時候已經有兒子了。”

溫信陽幾乎不抽煙,生活習慣相當好,劉慶川幫他點上火,深知他這是心裏煩極了才會這樣,也不敢再勸了,只點頭退開,往遠處一揮手,讓其餘人跟着他走。

簫棠畏畏縮縮上前道:“将軍,那什麽……他也不是故意不告訴您……”

溫信陽在黑暗裏沉默地抽煙,火光在他臉前微微一亮,顯得他神情很是冷酷。簫棠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舉手投降道:“我先告辭了……”

“我上回說什麽來着?”溫信陽道,“再有下回……”

“不是……”簫棠簡直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裏最典型的那只魚,無辜道,“我沒給他藥也沒給他畫冊……”

“知道他的計劃後,你應該第一時間告訴我。”溫信陽道,“他要是出了事,你以為你能逃得了幹系嗎?”

簫棠:“……”

溫信陽只抽了幾口煙就掐了扔在地上,拿軍靴一踩一碾,拍打了一下身上不存在的灰,開門進車裏,吩咐道:“開車。”

司機忙發動了車,簫棠站在原地,惱火地扯了一下自己的小辮。

這他媽簡直裏外不是人,做人太難了。

溫信陽自個兒冷靜了一會兒,情緒控制住了,卻不看池雲非,只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

路過河邊時,挂滿燈籠的畫舫還在游河,上面傳來琴聲和笑聲,同這死氣沉沉的車內仿佛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池雲非不時瞅着溫信陽的側臉,欲言又止。

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溫信陽擔心他的神色一眼就能看出來,他那樣說确實有點傷人心了。可他也不敢往深處多想——對方到底因為他是池家少爺、溫家将軍夫人,還是因為喜歡他,在意他,心裏對他有了不同以往的感情?

畢竟他們相處的時間還不長,而剛成婚那幾日,溫信陽表現出的冷淡他也是見識過的。

池雲非覺得自己這會兒還挺犯賤的。換了旁人,哪怕溫信陽今日的擔心憂慮僅僅出于責任,恐怕也會欣喜若狂;可他卻有些不知足,他不想自己只是對方的責任。

他想要的太多了,像個永遠無法停下的賭徒,有些瘋狂,有些不受控制,有些患得患失,還有些不識好歹,不懂收斂。

他想他确實傷了溫信陽的心,大冷天對方帶着這麽多人埋伏在外,生怕自己出一點差錯,他卻只想着對方是出于責任、是怕丢了溫家的臉面、是怕中了鄭其鴻的詭計、是怕溫家好不容易經營的局面被破壞。

換做誰都會生氣,更可能被寒了心。

可他沒聽到過溫信陽的表白,溫信陽也從未主動表示過,很在乎他,很喜歡他。他自然會控制不住地往其他方向想。

池雲非內心複雜糾結極了,他裹着衣服反省了一下:不能這樣,好歹人家來救你了,還很關心你。你該道歉,該退讓一步,不必在這個時候非得讓對方承諾什麽。

往後的時間還長,這時候就撒撒嬌,表示感謝和抱歉,就可以了。

于是等車到了之後,溫信陽伸手将池雲非抱出來,池雲非便摟着他的脖頸,在他耳邊小聲道:“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我很高興看到你來……”

溫信陽冷聲道:“不想道歉就不要道歉。”

池雲非:“……”

池雲非心道:糟了,這回是真生氣了。

他抿了下唇,查看男人臉色,溫信陽抱着他走得很快,早就接到消息守在門口的丫鬟小厮手裏拿着被褥蓋在池雲非身上,又塞進來一個暖手爐,池雲非瞬間覺得舒服多了。

“別生氣。”池雲非道,“沒有下次了,以後無論什麽事我都會先跟你商量,我發誓。”

“很好。”溫信陽點了下頭,目不斜視。

池雲非有些一籌莫展,溫信陽雖然還跟他說話,但語氣和表情都很冷漠。甚至比迎親那天還要冷漠一些。

池雲非心裏有些慌,撒嬌道:“你當着那麽多人面揍、揍我屁股了,也該消氣了吧?我面子裏子都丢光了。”

溫信陽道:“當時沒控制住,以後不會了。”

池雲非感覺他有點油鹽不進,自己低聲下氣,遞了臺階過來,對方卻不接招。

他縮在床鋪裏,看着下人點上炭盆,又端來熱騰騰的夜宵,便伸手拉男人的手指:“你沒吃晚飯吧?我陪你一起吃飯好不好?”

溫信陽沒看他:“我得去陪炀炀。”

對,炀炀!

池雲非登時反應過來,自己心思全放在男人身上了,居然忘了這茬。

“炀炀怎麽樣了?有吓着嗎?”池雲非道,“我沒想到他會光天化日地進餘府帶走我,所以才帶了炀炀去,也是為了降低對方的戒備。這事是我做錯了,真的對不起。”

“你本來打算做什麽?”溫信陽終于低頭看了他一眼。

“詐出餘大頭的話,然後送他們一家去軍營做人證,再将窩藏刺客的地點告知你們,抓他個現行。如果刺客一直盯着餘府,發現餘家人被帶走,一定會不放心跟上去,甚至殺人滅口,我讓簫棠帶了兄弟在四周戒備,到時候也能第一時間抓住他。”

可卻沒想到,對方直接旁若無人進了餘府,當着所有人的面帶走了他。

可以說是嚣張至極了。

簫棠當時就在餘府,發現他被帶走後,立刻出去讓兄弟們跟着,确定他們躲藏的地點後便打算找人支援,同時等池雲非事先商量過的信號,随時準備救人。

而簫棠去溫府搬救兵的時候,溫信陽也剛好帶着人馬沖了出來,兩方對上,溫信陽立刻帶着人跟着簫棠來了四合院外。

“你們來了多久?”池雲非問。

“下午就到了,等了一晚上。”溫信陽道,“他還殺了一只狗,這人性格相當惡劣殘忍,你就一點不怕?”

溫信陽到達四合院外就想直接抓人,可當時刺客出去買菜了,院子裏沒其他人。

簫棠的意思,是池雲非估計想再套點消息,眼下應該沒有危險,可以再等等。

溫信陽并不知道池雲非到底有什麽計劃,只得在外頭焦慮地等待,一直戒備着院內的動靜。

池雲非在床上換了幹淨的衣衫,他胳膊、大腿和肩膀在和刺客的打鬥中受了傷——主要是撞傷,這麽一會兒功夫就起了大片的淤青。

溫信陽看了一眼轉身取了藥來給他擦,池雲非忙道:“我自己來,你去陪炀炀,其他事明天再說。”

溫信陽頓了一下,最終沒堅持,将藥瓶給他開門出去了。

池雲非抓着藥瓶嘆了口氣,覺得自己這事算是辦砸了。

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池雲非仔細想想,溫信陽說得不無道理。

他太過自負,膽子太大,沒有想過對方如果打算讓他們內亂,那很可能會殺了他,再栽贓到鄭其鴻頭上,讓溫家同總統反目。

至于溫家投不投靠北邊,其實并沒有那麽重要,一旦他們內亂,自己人打起來,北邊一樣能占便宜。

池雲非在政-治-敏-感度上不如溫信陽,對許多內情也不了解。這會兒思前想後,終于感到了一絲後怕,決定明天再認真去道歉,如果将軍還是不消氣,他就主動去罰抄一百遍家規, 用左手抄,增加點難度。

可翌日,在他去道歉前,這事先傳到了溫太太耳朵裏,溫太太驚得勺子都拿不住了。

“炀炀吓着了嗎?”溫太太立刻道,“去把孩子給我抱來,這麽大的事,怎麽沒人告訴我?”

“司令和将軍都不想您擔心。”從小帶大溫太太的嬷嬷道,“小少爺沒事,今兒一早還吃了一大碗飯,人精神着呢。”

溫太太皺眉,片刻後道:“我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嬷嬷知道主子未盡的意思,為她送上茶盞,替她說道:“池少爺還是太年輕了,也不會帶孩子,做事不計後果。不如還是把小少爺放在咱們院裏養吧?”

“是。”溫太太點頭,“讓男人帶孩子,還是太不讓人放心了。林子清也是個不省油的。但孩子一直養在我這兒,也不是個辦法。深兒院子裏得有個懂事知分寸的人幫着料理,否則炀炀遲早得出事。”

一次兩次,就有三次四次。

如果營中的意外還情有可原,那這回池雲非就是逆了溫太太逆鱗了,嬷嬷聞弦知雅意,想了想道:“太太,您娘家姑姑那邊有個小侄女,記得嗎?”

溫太太放下茶盞,思索了一會兒:“前些年見過,好像是叫可沁?姓什麽來着?”

“是您姑姑夫婿家,兄弟的女兒。姓崔,老家是檀城的。”嬷嬷年紀大了,記性卻很好,道,“我記得今年該滿十六了,去年您姑姑還寫信來,托您在岳城幫忙看看有沒有合适的人家。”

“哦,是了。”溫太太點頭,眼裏亮起來,“那孩子長得不錯,性格腼腆,不怎麽愛說話。”

“林家的小姐脾氣太大,野心也重,遲早還得和池少爺鬧上幾回。”嬷嬷道,“池少爺也不是個省心的,可我們和池家的關系在那兒,他又是個男子,咱們也不便多說。不如找個貼心的自家人,平日也能陪您說說話。”

“是,是。”溫太太越想越是這麽個道理,男人嘛,家裏還是得有個溫婉賢淑,知大體的女子幫忙照料,才能讓男人安心在外,不用多有顧慮。林子清若和池雲非鬧起來,深兒勢必被牽連,工作已經這麽累了,回家還不能好好休息,這怎麽能行?

還有炀炀,林子清不會教孩子,總得找個會教孩子的。指不定深兒最後喜歡可沁這樣的,再多添幾個孫兒,何樂不為?

林家和池家,是溫家于策略上不得不聯姻的對象。

溫太太還是心疼兒子的,想為他找個溫柔的、細心的、能說點體己話、不帶什麽政-治色彩的,只是真心真意陪着他,待他好的人。

這麽一想,溫太太便下定了決心——她也不勉強兒子非得再納妾不可,先把小姑娘接來住一段時間,就當是陪陪自己,順便同溫信陽認識一下。若是看對眼了,豈不兩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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