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卧底
池雲非暈暈乎乎,出了金福班後門先是大吐特吐了一通,之後想找水漱口洗臉,卻是找不到金福班的門在哪兒了。
“……深哥?”他隐約覺得自己應該是和将軍一起出來的,但腦子一片混沌,腳下仿佛踩着棉花,一手扶着牆陷入了遲鈍的沉思中。
他剛才幹什麽來着?
啊,喝酒了。然後呢?啧……
池雲非揉了下臉,嗅了嗅自己身上:“臭死了……”他茫然地想,被自家将軍看見就不好了,說不定又要被罰抄家規。于是他準備去找個地方洗澡換衣服。
他踩着月光踉踉跄跄走向了銅鑼鼓前巷,這邊他常來,快到後巷的時候便是閉着眼也能找到方位。得去找簫棠……他一邊扶着牆慢慢走,一邊伸手拉松了點衣襟,只覺得呼吸有些不暢。
晚上喝太猛了,池雲非胃裏翻江倒海,又口渴得不行,剛進了後巷,便抓住一個人道:“帶我……去找簫棠……”
“喲?”被抓住的路人定睛一看,“這不是池少嗎?喝醉了?哎哎您可站好了,一會兒摔了我有十張嘴也說不清啊!”
對方又叫來幾人幫忙,小心翼翼扶着池雲非往簫棠那兒去,路上幾人還聊呢:“池少怎麽在這兒喝醉了?”
“從哪家窯子出來啊?”
“這要是讓溫将軍知道了……”
周圍人的聲音在池雲非聽來就如同無數蒼蠅在“嗡嗡嗡”,他擡手一揮,啪地一下打在不知誰的臉上,大着舌頭道:“閉嘴!吵死了!”
幾人:“……”
幾人不敢多話,只想趕緊送走這尊大佛,否則萬一出了什麽事,他們可得吃不了兜着走,那不冤死了?
只是還沒到簫棠的“棠坊”,池雲非擡手比了個“停”的手勢,眯着眼朝前面看,遲疑問:“那是……劉慶川嗎?”
這幾人哪裏會認識溫信陽的警衛員?茫然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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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雲非抹了把臉,他剛才好像看見劉慶川匆匆從不遠處走過,還穿着便服。他揮開扶着自己的人,踉跄往前走了幾步,趴在一處灰牆後頭探頭往外看。
那樓上正好是家青樓,幾個穿着暴露似完全不怕冷的姑娘站在外面拉客,濃重的脂粉味随風飄過來,池雲非吸了吸鼻子,打了個噴嚏。
就這麽一個噴嚏的功夫,劉慶川就不見了。
池雲非:“?”
他茫然地左顧右盼,又去前頭轉悠了一圈,迷茫道:“奇怪……難不成看錯了?”
不過很快他又想開了,劉慶川也是男人嘛,就算真得會來這裏也不足為奇。雖然劉哥看上去不像會流連煙花之地的人,不過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呢?
池雲非打了個酒嗝,正要轉身,前面就多出兩個人來。
那二人穿着粗布衣衫,個頭高大臉上帶着和善的笑,道:“池少喝醉了,讓小的送您回去吧?”
池雲非眯起眼,暈乎乎地看着面前的人,又去看方才扶自己來的那幾人,卻怎麽也不見對方影子了。
“不用你們……”池雲非雖然醉了,但這一刻卻感受到了危險,努力晃了晃腦袋警醒道,“我自己……能走,讓開!”
那二人卻并未退讓,反而一左一右護在池雲非身側,動作看起來十分自然地扶住了他——但只有池雲非知道這二人力氣有多大,自己根本動彈不得。
“放開……!嗝!”池雲非踹了一人一腳,頭昏腦漲道,“來……來人!”
後巷正是熱鬧時候,周圍的人紛紛轉頭看來,那二人卻一臉不安畏縮道:“少爺,您醉成這樣,将軍會生氣的,咱們先回去吧?”
“你他媽……放……”話音未落,他被兩人直接架了起來,随即迅速往巷子深處帶去。
那二人裝得小心翼翼,生怕被溫家責罰的模樣,動作卻十分幹脆利落,且明顯是練家子,一人鎖他左臂,一人鎖他右臂,池雲非連呼救都沒來得及,就先被二人暗地裏狠狠撞了一下肋骨,疼得臉色發白,一時沒發出聲音。
圍觀衆人一臉茫然,但池雲非是誰?在岳城地盤上敢當街劫他的人恐怕還沒出生,于是互相面面相觑一會兒,各自也就散了。
片刻後,簫棠和溫信陽找來了附近,兩邊幾乎是前後腳錯過。
簫棠偶爾會在夜裏換上女裝,辮子落在肩側,穿了一身暗紅襖裙,系着披風,一身幽幽暗香,描了細眉,脂粉将他本就白皙的臉襯得更加白嫩,将屬于男人的輪廓掩蓋,顯得嬌俏可愛。露出的那一點美人尖更顯出他一張完美的瓜子臉,雙眸多情,紅唇如抹了上好果漿,很是吸引人的目光。
只是慣于在後巷裏胡混的人,早就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了,也沒人敢上前随意搭讪。生怕被簫爺一個心情不好給拖去巷子深處狠揍一頓。
簫棠聯系了坊中手下,已散開在整個後巷裏找人。他嘴上還安慰道:“将軍別着急,這地方他從小就來,閉着眼也能找到路。我看不如先回我那賭坊去,他就算是喝醉了也會主動找去的。”
溫信陽幽深的黑眸四下看了一圈,不知為何心裏突生起某種不好的預感。
他仔細看過周圍人的神色,有那好奇的,頻頻往他這處看來,還不時竊竊私語。
那種神情,令他直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把那邊幾個人喊來問問。”溫信陽低聲道,“別吓着人。”
不遠處的青樓屋檐下,正站着幾個好奇張望的姑娘,見簫棠找過去,她們臉色更古怪了。
溫信陽定定看着簫棠和那幾個姑娘說話,見簫棠突然皺眉,神情嚴肅起來,心裏咯噔一下,立刻邁步要過去查看,正這時不遠處的酒館後頭卻傳來男人劃破天際的嘶啞喊叫:“啊啊啊——殺人啦——!”
溫信陽瞳孔一縮,等他沖進酒館後院,一把推開那扯着嗓門大喊的男人時,才發現自己後背已被冷汗浸透了。簫棠也跟着沖了過來,手裏搶了旁人一盞燈籠,提到面前細看。
就見那地上橫七豎八躺着幾人,脖頸紛紛被利落扭斷了,有的腦袋被轉到背後,瞪着大眼死不瞑目,看得人不寒而栗。
溫信陽臉色鐵青,蹲下-身細細查看,問:“這幾人是誰?怎麽出現在這兒的?你可看見什麽了?”
那男人正是酒館老板,面色慘白,腳下發軟道:“我、我不知道啊,剛剛還沒人的,我正在搬酒,就一來一回的功夫……”
溫信陽抓住了重點:“剛剛?”
簫棠卻是想到什麽,臉色難看道:“将軍,剛才那幾個姑娘告訴我,雲非剛才就在附近。一開始被幾個人攙扶着往棠坊的方向去,半途卻被另外的人帶走了。據說是兩個很高大的男人,沒看清樣貌,說是要帶他回溫府。”
溫信陽渾身氣壓驟降,一手握成拳,一手擡起扶住了腰側配槍,聲音如從冰窖裏傳來,透着瘆人的冷意:“往哪個方向去了?”
“那邊!”簫棠立刻道,“您別急,沒人敢對雲非下手的,他們圖什麽啊?我立刻讓整條街的人都去找……”
溫信陽卻是直接擡手摸出一枚信號彈,金紅的煙火沖天而起,在後巷頂端炸開。同一時間,城防巡邏隊、城北大營裏的人紛紛仰頭看天,溫府裏,溫司令推開窗戶,盯着那煙火皺眉,厲聲道:“來人!去看看發生什麽了!即刻來報!”
“是!”
“來不及了。”溫信陽克制着內心洶湧的情緒,再看地上屍體死得幹脆利落,顯然對方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他聲音嘶啞道:“帶上你的人跟我走,讓剛才那幾個姑娘來認屍體!”
簫棠不知這其中多有複雜——如今溫家和鄭其鴻的矛盾已幾乎要擺到明面上,這種時候發生任何事都是可能的。溫信陽賭不起。
簫棠立刻點頭,不敢多問:“是!”
“……溫家金蛟煙火,金紅色,是溫信陽的信號彈。”後巷深處某簡陋的宅子裏,一年輕男人擡頭望着天空,臉側輪廓被明滅煙火籠罩,“你們這是給我惹來了大麻煩啊。不出一會兒,整條銅鑼鼓巷就會被溫府的人包圍了。”
“他看到劉哥了。”将人強行帶來的二人漠然道,“如今正是關鍵時候,您和劉哥的身份不能暴露。”
“這樣就不會暴露了?”男人轉頭,一身白衫外罩青花紋繡大氅,衣襟上繡着竹紋,長發披肩,拿紅繩随意束了,氣質冷傲,模樣俊美,竟正是南風館頭牌袁翎。
池雲非被藏在屋中,酒勁徹底上頭正毫無所覺地呼呼大睡。
那二人道:“把他藏進地下室,不會有人發現的。等他們搜查的人撤了,我們會親自将人送回溫府。實在不行,直接殺了,一了百了。”
袁翎下颚繃緊,眼裏透出殺意,語氣卻不辯喜怒道:“我不管你們背後的人是誰,來了我這裏,就得守我的規矩。我和慶川在岳城卧底數年,尤其是慶川,他的身份絕對不能暴露。若是被你們毀了一切……相信我,無論你們背後是誰,你們都必死無疑。”
袁翎輕扭手腕:“我會親自動手,送你們一路好走。”
那二人神情一凝,其中一人不服氣地上前一步:“許總統重病,你們在南邊卧底這麽多年什麽事都沒做成,探聽的消息也有限,內閣已經非常不滿了。現在鄭其鴻打算動手了,不趁早挑撥他和溫府的關系,讓他們內亂,還想等到什麽時候去?”
另一人也道:“我們是顧北大一統地下組織高級探員,背靠內閣,你以為就你和劉慶川,能将我們如何?小心你和劉慶川家人的性命!現在是事急從權!”
袁翎深深吸了口氣,怒極反笑:“溫家、金蛟營是随便挑撥就能成事的嗎?退一萬步,就算他們內亂,鄭其鴻同溫家打起來,又能給北邊帶去什麽好處?總統要得是和平統一!這片大地上都是我們的同胞!經歷前朝內亂,洋人強占租界,我們已經是滿身瘡痍!外頭興洋長街的洋人還在虎視眈眈,設計同岳城幾大家族交易軍火,在我們自己的地盤上開戰!你知道這時候挑撥溫家和鄭其鴻反目,會引來什麽麻煩嗎!到時候不是內閣能解決的!”
“要打也在南邊打,對我們沒有影響。”那二人無動于衷,油鹽不進冷漠道,“袁翎,我看你是在岳城待得太久了,忘了自己的根在哪兒了吧?”
“無論是北邊還是南邊,我的根都在這片土地上!”袁翎袖口裏落出一把匕首,反手悄悄握住,目光陰冷,“我們要的是和平統一,不是內亂。這相當于是白給洋人送機會。”
那二人互看一眼,威懾感十足地往前走了一步,殺氣騰騰看着袁翎:“既然如此,這裏暫時交給我們接管,沒你什麽事了。”
那二人說着就要出手,袁翎速度卻比他們更快,他猛地矮身接近二人,大氅在身後拉出長長弧線,尚未落下,手中冰冷匕首已經劃出,速度極快,幾乎形成殘影。
其中一人沒能躲開,脖頸上瞬間出現一道血口,随即那血越來越多,他瞠目結舌,一手捂住脖子連連後退,随即如同一座小山,轟然倒了下來。
另一人卻看也不看同伴,眼神冰冷,手裏已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小巧的手槍,袁翎離他太近,很難躲開,硬拼着重傷的可能擡手往下一壓槍口,匕首擲出,準而又準地紮在了男人腦門兒上。
與此同時“砰——”地一聲,袁翎渾身一震,臉色瞬間慘白,狠狠閉了下眼。
發悶的槍聲令池雲非驚醒了過來,他茫然四顧,腦子裏亂成一鍋粥,發現自己正被綁着手腳側躺在床上,屋裏擺設簡陋,桌上還擺着三杯茶水。
三杯茶水?
明明帶走自己的只有兩個人。
池雲非胃裏燒得厲害,忍着難受掙紮起身,從床上翻到了地上,額角撞在椅腳處,疼得倒抽了一口氣。
剛才那是槍聲?從哪兒來的?
池雲非晃了晃發暈的腦子,一時又想睡了,硬撐着眼皮在地上大蟲子似地蠕動幾下,想找東西将繩子弄開。
靠,從此以後他要是再喝酒,他就不姓池!喝酒誤事,古人誠不欺我!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池雲非眼珠子一轉,立刻将頭挨在椅腳下閉上眼,以示自己摔下來又被撞暈了。
門被推開,門外的人頓了頓才走進來,腳步虛浮,走得很慢。
池雲非鼻尖一動,嗅到了濃重的血腥氣。
怎麽回事?誰受傷了?
池雲非閉着眼什麽也看不見,感覺到有人繞過桌子查看自己,随即将自己扶起來,割斷了手上和腳上的繩子。
察覺自己被松開,池雲非正要出手,就聽一男聲聲音微顫,虛弱道:“……池少,別裝了,我知道你醒了。”
他輕笑一聲,嘆氣:“下回再有這種事,千萬別裝暈。你這演技……不太行。”
池雲非驚愕地睜開眼:“……袁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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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