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明鏡亦非臺(八)

告別龜茲王後, 楚留香等人便要離開沙漠,吳飛自告奮勇地掌舵駕船,心中的歡喜幾乎要溢出來。他苦熬了兩年,如今石觀音一死, 他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片沙漠, 無論在哪裏都比在這鳥不生蛋的沙漠強。

曲無容與一點紅不知道經歷了什麽, 情投意合,兩人一起坐在在船上的一角, 不說話也沒有什麽親密的動作,但偶爾視線交彙到一起時眼裏卻會露出笑意。

蝶香雁三人組、柳煙飛和皇甫高一起坐在船邊, 偶爾交談幾句, 船上的氣氛十分和諧。

除了晏良與無花之間。

晏良盤腿坐在無花身邊,相距一臂;李乾清就在船艙的一個房間中昏睡,而這裏能清楚地聽到船艙中的動靜。

無花的易容還未卸去, 他方才一頭栽到沙中, 頭發上還有未拍落的沙塵, 而吳菊軒那張辣眼睛的臉上擺出了一副沉思的表情。

其餘幾人都從楚留香口中得知晏良與無花是師兄弟關系, 有意無意地注意着那兩個人。

無花沉思片刻,緩緩開口:“無機師……”

晏良不待他說完,截了他的話茬, 道:“不是無機,是晏良。”

無花:“……晏良師弟……”

晏良:“不是師弟,我如今已經還俗了。”

無花:“……你為何還沒死?”

晏良深吸一口氣, 瞥他一眼,冷冷道:“下毒的果然是你。”

“‘果然’……你原來早就知曉自己中毒了麽?”無花溫文一笑,“不知你是怎麽解的毒?要知道那毒的解藥只在我手裏。”

晏良定定地看着他,無花微笑着與他對視, 只看見晏良一副慘不忍睹的神情扭開了臉,嫌棄道:“你莫非還認為頂着這張臉能笑的像朵花一樣?”

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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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定了,這人根本不想和他說話。

晏良的心情很差,楚留香将無花的事說給他聽時,晏良便想到給無機下毒的極有可能是無花。他在寺裏找了這麽多天,唯獨沒有想到過死去的無花身上。

他甚至還為無花可惜,畢竟人家風華正茂卻英年早逝。無機記憶中的無花自帶佛光,每一次出現在他面前都宛如佛祖降世。

晏良問出了至始至終都困擾着他的問題:“你為什麽要下毒?”

無機除了吃喝,也沒幹過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更別說牽扯進無花的陰謀之中。

無花悠然道:“當初你曾從我房間裏撿到一個銀飛環,縱然你不知道那是何物,但我不會讓我的計劃出現任何一個漏洞……”

無花學了他父親天楓十四郎留下的秘籍,其中便有忍術九大秘功,而用到銀環的是九大秘功之一的死眷術。

所以無論無機知不知道,即使忘了,他都得死。

晏良覺得可笑,怪不得他怎麽扒無機的記憶想從其中找到線索卻毫無頭緒,只因無機壓根沒把那件事放在心上,早已忘了。

“你還真是謹慎。”

晏良諷刺他。

“謹慎有何不好?”無花依舊笑意盎然,“我已回答了你的問題,那你能否回答我的問題呢?”

晏良不想看他,假笑一聲:“我生來百毒不侵你信麽?”

無花微微一笑:“你可記得你十四歲那年,偷吃了後山毒果子的事?”

晏良:“……”

忘了還有這回事了。

因為晏良明顯被哽住的樣子,無花笑得更為暢快,那張臉也更加猥瑣更加獐頭鼠目。

晏良感覺自己的眼睛要瞎。

他默默地挪遠了一些,嫌棄之情言溢于表。

無花的笑容僵在臉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對面幾個人的視線過于灼熱,讓無花有種自己被當作猴子的錯覺。

晏良也尴尬的要死,胡扯一通結果被點出來是胡扯,他只能板着臉作嚴肅狀。

“噗。”

姬冰雁沒憋住,笑出聲來。

胡鐵花毫不客氣,已大聲笑了起來:“你若是想忽悠他為何不想個不會被駁回來的理由?”

晏良幽幽道:“我忘了。”

“你若不是百毒不侵,又是如何解的毒?”

胡鐵花純粹是好奇才問出了這個問題,并無惡意。

只可惜解了毒的是晏良,而不是無機。

晏良回答他:“從別處買的解毒丸。”

“可無花不是說只有他有嗎?”胡鐵花疑惑。

無花在一旁面無表情。

“我買的。”

晏良實話實說,但他沒說是在何處從何人手中買的。

胡鐵花本就沒指望着對方把所有的事一股腦兒的告訴他,晏良能說出來一半顯然很好了。

楚留香看着對話的兩人,面上含着笑意。

晏良自從得知無花所做之事後看起來受了相當大的打擊,短短時間內似乎已經振作起來——盡管看起來似乎是通過打擊無花而振作起來的——楚留香對此頗為欣慰,他初次得知無花的真面孔受到的打擊也不小。只因無花此前給人的印象太為深刻,兩副面孔一對比,便會顯得荒謬,讓人難以置信。

由于吳飛離心似箭,開起船來穩中帶皮,大船不過半日便到了沙漠邊緣,衆人休整片刻,便要分開了。

一點紅與曲無容、柳煙飛與皇甫高下船後便離開了,臨行前都向楚留香表示了感謝。

楚留香要将無花上交官府讓“法律”來審判他,晏良迫切希望能見到無花被審判的那一刻,但他要将李乾清送回七賢鎮,且李乾清的身體實在是有些虛弱,他還得好好照顧他。

楚留香心思通透,他看出晏良的心結,臨走前當了一回知心大哥:“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希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亦是如此想的。但我從不會讓我自己成為給予惡報之人,縱然犯下惡行的人是多麽的殘忍狠毒,我也絕不會越過法律去制裁他。”

“你如今還年輕,有大把的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鑽牛角尖,好好的思考一下。”

楚留香言語溫和,态度誠摯,這讓一直在心中糾結于此的晏良隐隐松了口氣。

他笑了起來,給予了楚留香感謝:“多謝,我會好好去想的。”

衆人分道揚镳,晏良帶着李乾清不急不緩地向七賢鎮行去,他拿石觀音的錢財買了輛馬車來更好的照顧李乾清。

吳飛一開始與他們同行,後來經過他的故鄉,他便拿着石觀音的財物置辦了田地房屋。只要踏實肯幹,後半輩子生活無憂。

晏良和李乾清繼續南行,速度比晏良來時慢了很多。

李乾清遭受的創傷不止身體上的,還有精神方面的創傷。半瘋半醒,偶爾沉默不語,偶爾瘋瘋癫癫的又哭又笑。

他甚至開始害怕起接近他的女子。

一開始晏良并沒有發現他這個問題。

直到有一次,晏良在客棧裏訂房間,李乾清不知為何跑出馬車,撞上了一個經過的姑娘,尖叫出聲,幾欲崩潰,好在晏良反應快,沖出來制住并安撫了他。

心理上的創傷是最難以痊愈的,晏良知道這一點,只能盡自己所能全力的安撫并照顧好李乾清。

這也是他們歸程速度緩慢的原因,晏良寫信讓信客将找到李乾清的消息帶回了七賢鎮,李大爺收到信後喜極而泣,并将屋子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好好地打掃了一番。

晏良寄回去的信裏并未說清李乾清如今的現狀,只因他寫信時李乾清在一旁将手壓在信紙上,近似哀求地看着他。

晏良便沒有将李乾清的現狀寫進信裏。

“你好好養傷,等回去了你自己說。”

晏良對他說。

李乾清默默點頭。

李乾清的精神狀态在晏良的照料下卻是在漸漸好轉。他并非徹底瘋了,只是溺于那段記憶中不能掙脫。

石觀音及她門下的弟子将他當作畜生指使羞辱,即使李乾清已逃出生天,可每每回想起那段時間他便渾身顫栗,害怕不已。

他感激将他救出地獄的晏良,他本以為自己也許一生也無法逃出那裏,僅僅是憑着回去見爺爺這一個固執的信念而堅持了下來。

天不負人願,晏良伸手将他拽出地獄,照顧他,安撫他。對方有着讓人安心的奇異魔力,讓李乾清安心不已。

此恩此情,不知該如何回報才好。

李乾清開始思考起如何回報晏良的恩情。

晏良并不知道李乾清心底對他的謝意。李乾清表情寡淡,他只注意到了對方氣色逐漸轉好,并為此而感到高興。

李乾清身上的傷按時塗祛疤膏,疤痕已漸漸消去;所吃的飯菜也逐漸多了起來,身上也長了些肉,不複沙漠中的骨瘦如柴。

害怕女子這方面不能急着掰正,那段時間确實是創傷,不能輕易忘卻。李乾清知道自己的毛病,縱然害怕,但精神穩定後卻還是試着正常的接觸女子。

但與女子對話時還是避免不了心裏的懼意。

晏良安慰他:“你不必急着如此,循序漸進,慢慢來。”

李乾清那時只是默默點頭——他對着晏良似乎只會默默點頭,很少說話。晏良習以為常,心裏還覺得欣慰,能夠做出回應總比之前念叨着說些不着邊際的話好。

去七賢鎮的途中,晏良除了照顧李乾清,也開始認真思考起武功這個問題。

他總想着随遇而安,遇見困境也能忽悠過去。可是看見那些女孩子的屍體、面對石觀音時的無能為力,都讓晏良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晏良和無機有相似之處,都有點懶。

但不同的是,若是晏良定下了目标,他便會全力去做。

晏良已認識到自己的無力,便下了決心,先練好無機記憶裏的少林功夫,那有無機原本打下的基礎,之後再練別的功夫也會更加得心應手。

李乾清偶爾也會跟着他練幾招,但他身體表面上看起來養好了,內裏卻很虛弱,練了不一會兒便出了一身汗,往往只能中途放棄。

他看着咬牙堅持的晏良,想起了過去的自己。

一月之後,晏良和李乾清到了七賢鎮。

李乾清的容貌較兩年前變得更為成熟,李大爺看見他時微微愣了一下,恍然間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兒子,回過神時李乾清對他笑得開朗極了,一如離開之前。

“爺爺,我回來了。”

李大爺下意識地想回一個笑臉,可嘴一咧,眼淚滾滾而落。

李乾清的眼睛也紅了。

晏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為他們感到高興。

美好的大團圓結局固然俗套,可有誰不喜歡呢?

作者有話要說:  我挺喜歡香帥不殺人的原則的,雖然他在女人方面有點渣(比如說睡過之後就不認……)

↓這是原文裏香帥對無花說過的話,超喜歡他們對峙的那段嘿嘿嘿

【楚留香緩緩道:"我只能揭穿你的秘密并不能制裁你,因為我既不是法律,也不是神,因為我并沒有制裁你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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