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明鏡亦非臺(九)

将李乾清送回家, 晏良的任務也算完成了。

李大爺對他萬分感激,畢竟一開始僅憑着算出來的結果就說要去找人,即使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晏良身上,心裏還是會有些許懷疑。

晏良在七賢鎮多待了幾天, 看見李乾清和他爺爺生活安定下來之後便準備動身繼續雲游四海了。

李乾清認為自己還沒有回報完晏良的恩情, 對他将要離開一事十分不舍, 挽留了幾句,晏良笑着拒絕了。

“你好好的活下去就是對我最大了回報。”

少年的話坦率而又真摯, 李乾清看着他的眼睛,那雙眼睛澄亮清澈, 就像他當初在綠洲中看見的湖泊。

“……多謝。”李乾清緩慢而又堅定地回答他, 笑了起來,“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兩人就此分別,晏良帶着李大爺塞給他的一些特産, 駕車離開了七賢鎮。

從沙漠離開一月有餘, 江湖上已漸漸傳開石觀音已死一事, 盜帥楚留香在江湖上的聲望更上一層。但讓晏良意外的是, 無花從楚留香手中逃走了。

無花所做的事、以及他與石觀音和天楓十四郎的關系都被抖露出來,當年傾慕無花的人有多少,如今罵他的人便多少, 甚至更多。

無花當年在江湖上美名遠揚,反差過大,一下子便成了人人都要罵一句的過街老鼠。

江湖傳言裏并未說無花因何逃脫, 晏良記挂着這件事,聽聞楚留香每年冬至前後都會去松江府的擲杯山莊吃鲈魚脍,便決定去擲杯山莊問問這件事。

只是如今到冬至還有一段時間,晏良便放慢了車程, 計算着到時候一到松江府便能遇上楚留香。

于是晏良再次重操舊業,掙錢養家糊口的同時不忘繼續練武。之前鍛煉了一個月,成果是身體好了很多,幹嘛嘛棒,吃嘛嘛香,讓晏良有種自己也許能在這個世界多活幾年的感覺。

事實上即使他再怎麽努力鍛煉,世界還是會排斥他,這真的只是種錯覺而已。

原随雲再一次遇見晏良的時候,晏良還是如他們初見時一般,坐在一張桌子後面,正在替一個江湖俠女看手相,嘴裏說着一些聽起來很有道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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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随雲就在他對面的酒樓二樓,側耳聽着晏良的念念有詞。

他對面坐着一位樣貌平凡的少年,冷眼看着樓下的晏良,扯了扯嘴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冷笑。

原随雲雖然看不見對面人的面色,但從那輕微的鼻哼中聽出了對方的不屑。

他不僅露了個笑出來,緩緩道:“你要請他上來嗎?”

樣貌平凡的少年看他一眼,道:“想請他上來為你算個命麽?”

原随雲微笑不語,那少年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略有些煩躁的下了樓,在晏良的攤子前站定。

晏良剛送走那位女俠客,攤前便來了位玄衣少年,看起來年紀很小,十五六歲的樣子。

“你想算什麽?”

晏良語調輕快地問他。

少年居高臨下地俯視他,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他:“我家公子想請你上去一坐。”

晏良順着他輕舉的手掌看去,原随雲在二樓臨欄處“望”着他。

少年看見這人的眼睛瞬間便亮了起來,歡欣之情溢于言表,甚至是近乎于迫不及待地跑上了二樓。

他站在晏良的攤前,疑惑于為何此人會在看見原随雲時表現的如此開心。

原随雲也有點疑惑,但他面上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溫和笑意,和晏良打了個招呼:“晏兄。”

“有緣千裏來相會,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你。”

晏良的開心在語氣中體現的淋漓盡致。

原随雲笑而不語,在心裏揣測這人對他如此熱情有何用意。

大多數反派都有那麽一兩個特點,比如在最後關頭非要逼逼叨,“反派死于話多”就是這個理;

再比如心思叵測,容易想東想西,用個高級點兒的詞彙來形容就是深謀遠慮,胸有城府……

但事實上,晏良——他毫無用意。

花滿樓樂觀豁達,熱愛生命,晏良喜歡他對待生活的态度;和原随雲交談晏良便忍不住想到花滿樓。

他們顯然是十分相似的兩個人。

晏良并不知道原随雲溫和外表下的是冷酷無比的心腸,他不是見一個就懷疑一個的人,相反,他極容易被外表迷惑。

正如當初僅僅見了無花一面,晏良便認為無花當得起“妙僧”之稱,心裏也對他産生了些許向往之意;他此刻對原随雲也是如此。

如果僅因被欺騙了一次而不相信他人,那樣未免過于可憐。

晏良不是個可憐的人,所以他即使被無花的假象蒙騙了一次,也仍不改一片赤誠之心。

原随雲捉摸了半天捉摸不透,便放下這回事,若無其事地笑道:“先前在七賢鎮,你說要替李老先生找回孫子,是否已找回他了?”

晏良臉上的笑淡了下來,他又想起了在沙漠裏遇見的事情,那些女孩子的屍體,傷痕累累的李乾清……

替原随雲喊晏良上樓的少年此刻也緩緩而來,踏上二樓臺階,擡眼便望見晏良憂郁地回答:“找到了。”

原随雲察覺到他的不開心:“既然找到了那應該開心才是,為何晏兄聽起來心情不大好?”

“能找回李乾清,我當然開心。”晏良回答他,“只是在找他時發生了一些不開心的事情。”

玄衣少年已走到桌邊坐下,聞言看向晏良,饒有興致地問:“發生了何事?”

原随雲“看”他一眼,玄衣少年沒有搭理他。

晏良也看他一眼,道:“我在沙漠裏遇見了香帥。”

原随雲驚訝道:“江湖上傳言楚香帥打敗了石觀音,難道你當時在場麽?”

玄衣少年:“竟有此事?”

早就知曉沙漠裏發生了什麽的兩個人非常給面子的假裝驚訝了一下。

這倆貨演技高超,是放在現代能拿奧斯卡小金人的那挂。

晏良完全沒發現他們真誠的應付,嘆了口氣,道:“我當然在場,但那不重要。”

玄衣少年:“……”

那最重要。

晏良繼續道:“李乾清——李大爺的孫子,他被石觀音拐走,在那裏很是受了一番折磨。”

原随雲眉頭微蹙,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心裏的想法卻想着截然相反:那又如何?

晏良:“還有一個……畫眉鳥,它把石觀音的弟子都殺了。”

玄衣少年問道:“那又如何?石觀音的弟子都不是好人,她們之中想必也有人折磨過你說的李乾清,死了不是皆大歡喜的好事麽?”

他話裏帶刺,戾氣極重,晏良擡眼看了看他,複又垂下眼睑,緩緩道:“縱然她們不是好人……可也不該白白丢了性命,死得那般慘烈。”

呵。

玄衣少年心中冷笑一聲,已不想再和這人談下去了。

果然是和尚,即使還俗了也丢不了那些沒用的同情心。

“即使有罪……也不該由法外之人制裁。”

晏良說完了話,自己又開始沉思起來。

天真而又可笑的想法。

原随雲和玄衣少年的腦電波同步,除了對晏良觀點的鄙視和鄙視之外便沒有其他的想法了。

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俠,哪個不是法外之人?

原随雲在晏良擡起頭時端起茶盞飲了口茶,而玄衣少年則是毫不掩飾面上的冷漠。

晏良摸了摸後腦勺,笑了起來:“是我的錯,說了這麽掃興的話。”

“你也知道麽?”

玄衣少年冷笑一聲。

這兄弟似乎看不慣他……?

晏良有點懵。

原随雲察覺到兩人之間詭異的氣氛,溫和地笑着向晏良介紹了玄衣少年:“他是田實。”

“田實”看他一眼,原随雲對着晏良微笑。

晏良問他:“你年歲幾何?”

田實皮笑肉不笑:“十八。”

晏良對着那張笑臉,确認了這人确實不喜歡他的事實。

原随雲又問了晏良今後的去處,晏良将自己大致的計劃說了出來,期間提到無花,言語之間帶上了些難過和沮喪,讓田實多看了他幾眼。

原随雲微笑道:“你我雖然目的地不同,但可以同行幾日,不知你意下如何?”

田實在一旁假笑了一下,沒有發表意見。

晏良本來就想交他這個朋友,聽了原随雲的提議點頭同意了。

夜晚。

房間裏燭火微搖,地面上的影子搖搖晃晃變了形。

原随雲洗浴完,剛穿上衣裳,有人便推門而入。

他皺起了眉,冷冷道:“你非要挑這個時候來麽?”

來人正是白天對晏良嫌棄無比的玄衣少年,聽了這話也沒急着回答,而是先合上了門,靠着門框問道:“你為何要把他拉上?”

“與你無幹。”原随雲警告他,“你的命是我救下的,勸你最好聽話一些。”

“若是江湖人知曉溫文爾雅品行敦厚的原少莊主私底下是這個性子,想必會不敢相信罷?”

原随雲突然笑了笑:“你是最沒資格說我的人,無花大師——”

“田實”正是被原随雲派人從楚留香手中救下的無花。

無花被有意挖苦,面不改色:“我的面具已被剝下,你若是不悠着點兒,離面具被人揭下也不遠了。”

“戴面具的是你,不是我。”

原随雲傲氣十足。

無花假笑一下,心想這人怕不是面具戴的太久竟然以為自己沒有面具了麽?

原随雲心想這人果然是因為連着栽了兩回而開始膽小怕事起來……說什麽妙僧無花,分明是一個小人。

兩個反派都看不起彼此,使勁在心裏貶低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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