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秦州崔氏家信的到來,讓崔元與林氏沉浸在喜悅之中。崔元一接到書信,立馬便讓元叟去酒肆了買了幾壺好酒,随後又讓林氏開始收拾細軟家什。

林氏又豈會不知自家夫婿心底的高興,即便他從來沒有開口,可兩人同床共枕多年,他心底的遺憾她又怎會不了解?是以崔元高興,林氏更高興,與崔元酌酒一杯後,便風風火火地吩咐珍嬷和阿欣開始收拾東西。

崔湛心情平靜,于他而言,在樊城也好,秦州洛豐也罷,并沒有什麽區別,只吩咐了阿宇看好他的書冊和竹簡,一個也不能落下。

而此時的崔錦并不在西廂房裏收拾東西,她的面色有幾分凝重。她喚來了元叟。

今日最開始收到來自秦州崔氏家信的便是元叟。她仔細地詢問:“前來送信的是何人?穿着如何?送信之人是單獨一人?可有何人跟在送信人身後?送信人還說了什麽?”

元叟見大姑娘面色不對勁,當即知曉有不妥之處,他認真地回想了片刻,方道:“回大姑娘的話,送信人只有一個,穿着尋常布衫,看樣子像是仆役的打扮,也不曾多說什麽,只說不日便派人來接老爺回去。”

崔錦蹙起了眉頭。

她回了西廂房,阿欣正在小心翼翼地搬着這些年來崔錦的畫作。崔錦吩咐道:“先不用搬了。”

“啊?”阿欣微怔。

崔錦的眉頭蹙得愈發厲害,她在門口踱步。

一盞茶的功夫後,她離開西廂房,往書房裏走去。書房裏的崔元對月獨酌,看起來連皺紋都在笑,崔錦很久沒有見過自己的阿爹這般高興的模樣了。

聽到腳步聲,崔元回頭,對崔錦招招手。

“阿錦過來,陪爹喝一杯。”

崔錦應聲,上前數步,在崔元面前坐下,随後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她舉空杯示意,崔元撫掌大笑:“你大兄喝酒還沒有你豪氣。”

崔錦溫聲道:“大兄只是性子溫和,倘若逼一逼,便是十個阿錦也比不上。”

“你倒是看得清。只不過爹不求你們功名利祿,不求榮華富貴,只求你們快活開心。人生得意須盡歡,”崔元又斟酒一杯,對着夜空中的圓月,“莫使金樽空對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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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錦擱下酒杯。

她輕聲道:“阿爹,女兒有一事要說。”

崔元看向她。

崔錦說道:“女兒像外面打聽了,之前女兒被孫家大郎附身一事,已經傳到了秦州洛豐。三叔父似乎因為此事想起我們崔家。”

崔元道:“此事我亦知曉。”

崔錦又道:“只是……只是……”言語間有幾分猶豫。

崔元說:“阿錦,有話直接便說。”

“阿爹。”崔錦嚴肅地道:“阿錦認為三叔父并非真心想接我們回家,也不重視我們一家。今日送信之人僅僅是三叔父家的雜役奴仆。即便不是家人,倘若阿爹要接友人來家中游玩做客,也不會只讓家中奴仆前去吧?起碼也得派個心腹或是極其親近的人。”

崔元今日被喜悅沖昏了頭腦,如今聽崔錦一說,頓覺幾分心涼。只不過他仍是不願相信,他道:“興許是你三叔父太忙了,高門大戶的繁瑣之事多,不能事事顧及也是理所當然的。興許過些時日來便會派更多的人來接我們回去了。”說罷,他揮揮手,道:“且觀望觀望。”

“是。”

崔錦哪會不知阿爹在自欺欺人。若當真重視,再忙也會安排好,更何況他們是親人。再說高門大戶瑣碎之事雖多,但也有分工明确。三叔父分明是聽到傳聞,起了心思。至于他們來不來,都是可有可無的事情。來了也未必會重視。

過了半月左右,秦州崔家的人終于來了。

來的人是秦州崔家的一名家仆,喚作阿夏,跟着阿夏來的,還有一輛牛車。除此之外,便什麽也沒有了。阿夏給崔元行禮,說道:“九爺,奴才喚作阿夏,是奉老太爺之命來接九爺的。”

崔元在汾陽崔氏裏排行第九。

崔元說道:“不必多禮了。”

阿夏笑問:“九爺可有收拾好東西?收拾好了,即刻便能啓程,約摸小半月便能到秦州了。老太爺這些年來一直很挂念九爺。”

崔元掃了一眼,不由在心裏頭嘆息。

他說道:“收拾是收拾好了,只不過行禮多,牛車怕是裝不下。”

阿夏說道:“扔了便是,我們崔家什麽沒有,肯定不會缺了九爺你們一家的。”他看了看崔元,又看了看崔湛,神情裏有幾分輕視。

聽他話裏話外的,分明是知道他們崔家不算上家仆侍婢有四口人,而牛車這麽小,坐四個人已是極限,更何況還有細軟以及竹簡書冊。

原以為還能自欺欺人,如今看來,還是自己女兒說得對。

三叔接他們回去的誠意薄如紙呀。

崔元說道:“多謝三叔的好意,只是剛剛忽然想起還有細軟不曾收拾,興許要耽擱個幾日。也無需勞煩三叔派人來接了,待我們收拾好了會自行前去秦州洛豐。”

阿夏蹙起眉頭,半晌才說道:“九爺這麽說了,奴才也不好推辭。那奴才便先回去複命,在洛豐等九爺一家過來。”

說罷,他随意地施了一禮便轉身離去。

崔湛問:“阿爹,我們還去洛豐嗎?”

崔元嘆道:“連區區仆役也如此輕視我們,想來去到之後的日子不會好過。畢竟是寄人籬下……”

此時,崔錦走出,含笑道:“阿爹,女兒已經讓元叟在洛豐置辦了屋宅和仆役,到了洛豐,也不必住在三叔父家。不若待我們先去了洛豐,安定下來後,再去拜見三叔父。一來沒有在三叔父家吃住,二來也無需看人臉色。女兒原想着當作後路,不曾想到這麽快就用上了。”

崔元失笑。

“原來你早已備了這一手。”

崔錦撅嘴道:“哪有哪有。”

崔元瞪道:“你為了搬去洛豐,沒少費功夫吧。”

崔錦被識破了,索性也不裝了。她跳到崔元與崔湛的中間,兩只胳膊各挽一只手,笑嘻嘻地道:“阿錦早已想去大城見識,如今有機會阿錦自是要把握住。等到了洛豐,美酒無數,奇人異事多,定比樊城熱鬧。阿爹和大兄不高興麽?”

崔元無奈道:“高興!自是高興!都依你。”

崔湛看見崔錦笑吟吟的,也不由微微一笑。

翌日,崔元帶上林氏與崔湛,三人坐了一輛牛車啓程前往秦州洛豐。崔元又雇了兩輛牛車,分別裝了細軟和竹簡,而珍嬷與元叟都在後面的兩輛牛車上。

衆人都打扮得極為寒酸,怕會在路上引得賊人的注意。

崔錦沒有跟家人一同出發,她留下了阿宇和阿欣。

崔家已經變得空蕩蕩。

她讓阿宇以最快的速度變賣了屋宅,随後取了變賣屋宅所得的五十金購買了一輛馬車,又高價雇了樊城最好的馭夫,統共花了六十金。

馭夫有着一張黝黑的臉,粗犷的身軀,是樊城裏既能馭車又能當護院的能人。

所以崔錦的這十金花的很是爽快。

他們有兩個姑娘,和一個少年郎,又坐着馬車,沒有鎮得住的人馭車顯然是太過危險。

馬車裏。

崔錦靠在車壁上阖眼歇息。阿欣之前做過馬車了,現在倒也沒那麽吃驚了,不過她向來好動,坐下來便靜不住,左瞧瞧右看看的,烏溜溜的杏眼不停地轉動。

阿宇十分安靜,縮在角落裏。

馬車辘辘,也不知過了多久,崔錦終于睜開了眼。她問:“什麽時辰了?”

“未時剛過呢。”

她好奇地道:“大姑娘,我們是要去哪兒?不去洛豐嗎?”

阿宇依舊低垂着眼,仿佛想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崔錦說道:“洛豐自然要去的,現在我們先去陽城。”

陽城在秦州邊境,是一座偏僻的小城,不過與樊城不一樣的是,許多人都極其向往陽城。

陽城環山靠海,一到七八月份,海上便會浮現出各種各樣的畫面,宛若蓬萊仙境一般。世人都以為此乃鬼神的示警,每逢七八月,便有慕名而來的人集聚海邊,等着蓬萊仙境的出現。

“陽城!”阿欣驚呼一聲,顯然也是聽過的。只不過轉眼間,她又失望地嘆息一聲。如今不過春季,離七八月份還遠着呢,蓬萊仙境定是見不到了。

崔錦笑了笑,又阖眼歇息。

五六日後,崔錦一行人終于到達了陽城。崔錦先在客棧裏落腳,随後帶上阿宇去陽城裏最熱鬧的茶肆。崔錦戴着幕籬,坐在了茶肆裏最不顯眼的角落裏。

她連着待了數日。

第四天的時候,她讓阿宇穿上之前買的錦袍,又讓阿欣稍微替他打扮了下。不過是短短瞬間,一個濃眉大眼的像是不谙世事的富貴人家少年郎便出現了。

崔錦說道:“茶肆裏有七八個游手好閑的郎君,你今日便請他們吃飯,随後提出明日去海邊游玩,讓他們帶上各自的随從小厮。靠海的地方有一處岩洞,洞口不大,只容一人鑽進。你想辦法讓他們跟你進去,随後你在岩洞裏留心可有什麽異樣,一旦有異樣,你便悄悄溜出來,我在外面等着你。”

阿宇認真地聽着,連忙點頭。

“是,小人明白了。”

次日,阿宇果真成功讓茶肆裏的郎君跟他去海邊游玩,也成功讓他們鑽進岩洞裏。只是阿宇不知道崔錦究竟要做什麽,只好豎起耳朵仔細聽着。

岩洞裏一片漆黑。

前面有人擎着火把,阿宇則是負責最後面,岩洞裏有水滴聲,還有呼嘯而過的風聲,以及一衆人嘻嘻哈哈的聲音。

阿宇左看右看,周遭都是奇形怪狀的石頭,還偶爾有蝙蝠飛出。

就在此時,阿宇聽到了一道奇怪的聲音,很小很快,若非他一直豎着耳朵,定然是聽不見的。他停下腳步,扭頭望向了身邊的岩石。

前頭的郎君們逐漸走遠,嬉笑聲也越來越小。

阿宇的神情變得古怪。

他随即悄悄地往回走,大步離開了岩洞。崔錦就在外頭等着。阿宇迅速地将岩洞中的異樣與崔錦一說。崔錦沉吟片刻,方道:“你再進去,剩下的依照我吩咐去辦。”

“是。”

阿宇重新進入岩洞,再次走到那一塊岩石旁時,之前走遠的郎君也走回來了。

“我還以為你不見了,愣在這裏做什麽?”

阿宇說道:“我好像聽到了奇怪的聲音。”說着,他伸手一指,就在裏面。他興沖沖地道:“會不會裏面藏了個人?”

其他郎君一聽,頓時來了興趣,數人立刻上前,圍住了那塊岩石。

有人在周圍輕敲。

忽然那人驚呼道:“裏面是空心的!”随即有人附和:“會不會有寶藏在裏頭?”聽到“寶藏”二字,郎君們都興奮不已,每個人都東敲西錘的,尋找着開啓的方法。

約摸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只聽咔擦的一聲,岩石緩緩地挪動,露出了一個小門。

郎君們蜂擁而至。

然而,當他們所有人進去的時候,都驚呆了,裏頭竟有個人!只見那人杵在石壁前,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阿宇低聲說了句:“這人眼中帶煞,興許是賊人之流。”

郎君們仔細打量,果真發現此人腰間挂着一把帶血的彎刀。

“抓他去見官府!”

“肯定殺了人!”

“抓到了我們就立功了!”

“快!快!快!來人呀,快點抓住他。”

那人盡管帶有彎刀,可畢竟人只有一個,而他面前卻是有七八個郎君,且還不算小厮随從的,很快便被抓住了。

郎君們興奮地押着那人離開岩洞,沒有人注意到阿宇悄悄地離去了。

岩洞裏再次恢複平靜。

此時,阿宇領着崔錦再次邁入岩洞裏。兩人再次走到方才打開暗門的地方,阿宇退到一旁,一聲不吭地看着崔錦。

只見崔錦徑自走到石壁前,她蹲下來挪動了石塊。

轟隆隆的聲音響起,随着石壁的開啓,一道人影筆直地摔到崔錦身上。她力氣不足,往後連退了數步方穩住了身子。

阿宇趕緊上前扶住。

崔錦道:“我不要緊,你扶好她。”說罷,她說道:“我們回客棧。”

阿欣一整日都待在客棧裏,每次聽到腳步聲都以為大姑娘和阿宇回來了。眼見天色将黑,她不由有些擔心。大姑娘要做什麽,她完全不知道,只能乖巧地留在客棧裏,不拖大姑娘的後腿。

終于,在傍晚到後,大姑娘的聲音在房間外響起。

“阿欣,開門。”

她連忙開了門,擡頭一望,登時驚呆了。回來的不僅僅是大姑娘和阿宇,還多了個人。阿宇将昏厥的姑娘放置到榻上,随後得了崔錦的吩咐,出去尋找巫醫。

阿欣在房間裏打量着榻上的姑娘。

姑娘看起來跟大姑娘差不多大,不過長得有些瘦,雖然閉着眼睛,但是可以看得出是個美人兒。阿欣問:“大姑娘,這是哪家的姑娘?”

崔錦沉默了下,然後說道:“你好生照顧她,等巫醫來了,讓巫醫看看。若是她醒了,你再喚我來。”

第二日的晌午,昏厥的姑娘終于醒過來了。

她緩緩地睜開眼,整個人下意識地瑟縮了下。她驚慌地打量周遭,不是空蕩的石洞,也沒有兇神惡煞的賊人,只有一個背對着她的姑娘。

她又瑟縮了下。

此時阿欣發現她醒了,她彎眉一笑,說道:“姑娘,你終于醒來了。”她高興地喊道:“大姑娘,她醒來了。”

須臾,崔錦便走了進來。

那姑娘打量着崔錦,警惕地道:“你們是誰?”

崔錦溫聲道:“你莫要害怕,我姓崔,單名一個錦字。前幾日帶家仆來陽城游玩,無意間在岩洞裏發現了你。還請姑娘放心,現在已經平安了。捉你的賊人也被官府捉拿了。你是哪家的姑娘?可需我讓家仆給你家人傳話?或是我讓我家仆送你回家也可。”

崔錦今日穿得很是簡單,不過卻看得出來料子是極好的。

“汾陽崔氏?”

崔錦溫柔地道:“僅僅是崔氏,你可有哪兒不适?”

那姑娘松了口氣,她喃喃地道:“得救了,得救了,我以為這次是九死一生……”

崔錦安靜地看着她。

過了許久,姑娘終于回神,她道:“多謝崔姑娘的救命之恩,我複姓歐陽。還請崔姑娘遣家仆送我歸家,之前出來游玩不曾料到會有這樣的一劫,實在多謝姑娘。”阿爹定然擔心得頭發都白了,她歸家心切,等着傳話,一來一往的太浪費時間了。

崔錦含笑道:“好,歐陽姑娘稍作歇息,待明日天明時我便讓家仆送你歸家。”

歐陽钰點點頭,又問:“不知崔姑娘是哪裏人氏?”

她道:“原是明州樊城人氏,不過近來搬到了秦州洛豐,現下春日,正是游玩踏春的好時節,遂攜了家仆侍婢一路游山玩水,不曾想到誤打誤撞救了歐陽姑娘。”

歐陽钰說道:“巧了,我家便在洛豐。崔姑娘的救命之恩,阿钰沒齒難忘。崔姑娘在洛豐可有落腳之處?”

崔錦道:“已經置辦好一切了,便是在城南。”

翌日一早崔錦便讓馭夫送歐陽钰到洛豐,她仍然留在了陽城。阿欣喜滋滋地說道:“真是巧了,大姑娘出去一趟也能救個洛豐的姑娘,那姑娘說是姓歐陽,會不會是歐陽家的人呢?”

崔錦說道:“興許是吧,阿欣,将銅盆取來。”

阿欣應聲。

崔錦取了蠟燭,點了火,随手将桌案上的兩幅畫作燒了。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直到化為灰燼時,方讓阿欣開了窗子驅除味道。

阿欣說:“為什麽大姑娘要将畫燒了?”

崔錦笑道:“已經沒有用了。”

此時,外頭有敲門聲響起,緊接着是阿宇的聲音。“大姑娘,是我。”

“進來。”

阿宇看了眼銅盆裏的灰燼,說道:“大姑娘,聽說昨天夜裏陽城裏好幾戶人家遭遇了賊人,恰好都是進了岩洞的幾個郎君。不過萬幸的是,并沒有人發現小人。”

崔錦道:“此處不宜久留了,你喬裝打扮下,去雇一輛牛車,我們即刻啓程去洛豐。”

作者有話要說:謝五郎:看了評論好傷心,都沒畫上句號,你們怎麽就肯定是我做的!看完這章更傷心,竟然連領工資的份都沒有。

闵恭:已經feel到領工資的曙光了!

作者菌:托腮,誰說我不能粗長的!!這章夠粗了麽!因為我不造能不能一直粗長下去,所以就不在這裏承諾神馬啦,我會盡量天天粗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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