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西疆

麗妃莞爾一笑,露出漂亮的梨渦:“回母後,陛下說母後極愛幹淨,最怕別人碰自己的東西,更不喜別人觸碰到自己,昨晚千叮咛萬囑咐,叫我們到鳳頤宮的時候,務必同母後保持一丈遠,不然母後會煩。”

這話刺激得哀家忍不住捂上胸口。他這是釜底抽薪,是鐵了心地要斷了哀家跟兒媳的一切接觸。

我越發承受不住,本想提前結束這對話,可剛要開口,便看到坐在玫瑰椅上乖巧地望着我,卻一言不發的雲妃,于是問她:“雲妃可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雲妃突然被我叫到,許是出乎意料,所以愣了半晌才起身行了個禮,眉眼輕斂,嗓音柔糯道:“臣妾不太敢講,陛下特意囑咐過,不要讓我們随便講話,怕太後聽了會生氣。”

“哀家何時對你們生過氣?”我把薅禿了毛的手爐扔花幾上,“他是不是還說哀家易怒了?”

雲妃便悄悄擡頭看我,不敢再繼續往下說。

我深深呼吸幾次,換上溫和模樣:“你講,你随便講,哀家絕不生氣。”

雲妃盯着我的臉,緩緩開口:“臣妾覺得有些遺憾。”

“遺憾?”

她點點頭:“長合殿宮宴過後,臣妾就很想來給太後請安了,并且想每天都來給太後請安。”

我錯愕:“你當真這樣想?”

“宮宴那晚,太後沒有指責過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反而把每一個都安慰到了。那日臣妾出嫁很是忐忑,不知前路如何,不知未來怎樣,太後卻給了臣妾們十足的關懷與誇贊,這讓臣妾有些一些勇氣,去面對皇宮未來的日子。而且……”

我心情漸漸好起來,見她沒繼續往下說,就慈祥地問她:“而且什麽?”

她唇角上揚,露出明亮貝齒與燦爛笑容:“太後長得好看,試問這世上,誰不愛看美人呢。所以臣妾想天天來給太後請安。”

她講出了哀家的心裏話!

試問這世上,誰不愛看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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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完全可以來,哀家去跟陛下說,讓雲妃每天都過來,”我忽生出揚眉吐氣之感,挺直了腰杆問殿裏其他美人,“還有誰願意每天都過來陪一陪哀家?”

話音方落,殿內其餘十九個美人,紛紛舉手。

哀家真想把姜傻狗叫來看看吶,讓他了解一下這如滔滔巨浪般不可阻擋的民意。

我讓林果兒去酒窖裏把西疆的葡萄酒拿了出來:“反正大家今天打扮得很素淡,也沒化個妝,也沒穿盛裝,所以很适合喝酒,即便是醉了,也不怕妝花掉,也不怕衣裳弄髒。”

雖然哀家本來打算帶她們泡湯池的,但想到第一次請安就寬衣解帶的,她們應該會害羞,所以就只能按捺住心情,讓好春光再飛一會兒。

美人們紛紛說好,裏面還有人喊得挺大聲,看來酒量很是不錯。

我前世是不怎麽喝酒的,每次宮宴,看到各宮妃子們暢快飲酒,都會心癢。但因為枯守成安殿那十日,沒好好吃東西,吐過血,胃便傷到了,每每喝酒都會刺痛,是以上輩子一直到過世,我都不太敢沾酒。

這一世重生回來,我脾胃健壯,着實喝了不少酒,甚至去墨書巷買書的時候,會順便繞到酒肆,把新出酒都挨着嘗一遍,然後挑兩壺最喜歡的,拎着搖搖晃晃回家去。

喬正堂每次看到都罵我,我每次都恭恭敬敬把其中一壺雙手奉上,他嘗過之後便能罵我罵得輕一些,甚至偶爾心情好,罵完我之後,還會跟我讨論一下今日這酒美妙在哪裏,欠缺在何處,跟上一次相比如何,下一次該選哪一種。

如此兩年,我跟喬正堂酒量皆大增。酒肆的新酒挨個嘗過一遍後,都醉不到我了。

但顯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哀家招進來的這些美人裏,還真的有喝酒高手。

此人便是瞧着文绉绉的程嫔。她太能了,哀家才喝了一杯的時候,她自己已經喝了三大壺了,我這廂正準備開口誇獎她一番,便見她吩咐身後的宮女:“勞煩直接把酒壇抱過來,總是讓你回去接,怕會累着你。”

吩咐完,轉頭笑盈盈地問哀家:“母後,葡萄酒太溫吞了,怕是喝十壇都不能喝到酣處。”

“那程嫔想喝什麽酒,哀家找人給你拿過來?”

她兩眼放光:“咱們宮裏有京城燒刀子嗎?那個酒又烈又好,喝起來比較帶勁兒呢。”

我端酒杯的手抖了抖。

若哀家沒有記錯,這酒有個妙用,就是殺驢前用來灌驢,聽說驢喝個半碗就能暈。

我勉強笑了笑:“有,果兒,你帶人去給程嫔抱過來,”怕喝出事,于是還是猶豫着跟程嫔道,“這個酒可太烈了,你喝一壺就……”

“母後,”她雀躍地舉起小嫩手,笑出小白牙來,“臣妾可以申請喝一壇嗎?”

“……”

我也不知道自己最後喝了多少,昏昏沉沉之際,仿佛看到一身紅袍的姜傻狗走進大殿,美人們七倒八歪地山呼萬歲,我坐在殿中央目光朦胧。

盡管一時迷醉,不能看清,但卻能從聲音裏,聽到他發了大火。

“讓你們來請安,千叮咛萬囑咐不要打擾太後清淨,你們倒是好,竟然跟太後喝酒,還喝成這副模樣,這成何體統!要是不願在宮裏待着,便都回家去吧!”

美人們被他訓哭了不少,我想站起來阻止他,可爬了好幾次都沒爬起來,于是氣得攥拳捶地:“姜初照你怎麽回事?是哀家讓她們陪我喝酒,你為什麽要罵她們。你有本事,來罵哀家。”

他似乎更氣了,氣到嗷嗷地叫喚,果真跟街頭傻狗一模一樣:“都回各自宮裏待着!沒朕的命令不許出來,更不許再來鳳頤宮!”

到底是他的美人,他又是皇帝,所以二十個全都聽他的話,真的走了。

除了雲妃好像回頭望了哀家一眼,其餘的連看我也不敢。

我可太難過了。

從嫁進宮來,我就盼着兒媳環繞的場面,好不容易盼來了,可這場面持續還不到半天,就被這上蹿下跳急赤白臉的傻狗給攪和黃了。

他怎麽能這麽氣人。

姜初照走過來,蹲在我面前,瞥了一眼地上的酒壺酒壇,冷嘲熱諷道:“當太後就是爽啊,喝成這樣也不怕別人罵你,反正後宮裏你最大。”

“還說沒人罵我,你這不就是在罵嗎?”我看着他,氣得臉頰充氣,“別以為我喝醉了,就聽不出來。”

他戳了一下我鼓起來的臉頰,眉頭皺到了天上去:“到底是有多開心,怎麽能喝這麽多?”

“姜傻狗,”我躲開他,揉了揉發燙的臉,委屈道,“你就是覺得我好欺負。”

他唇角的肉劇烈一抽:“你叫朕什麽?”

“傻狗,”我重複着,“你罵人的時候,跟傻狗有什麽區別?”

他冷笑着點頭,但肚子裏像是積了數不清的怨言:“真行。原來朕在你心裏是這副形象,”他忽然想起什麽,面色緩和了一些,“朕聽說母後畫過紅毛小狗的風筝,難道是在畫朕?”

我被酒氣熏得腦子也不太好使了,見他這麽問,竟然有些開心,甚至舉起手掌,補充回答道:“之前的小烏龜姜初見,其實也是你。”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那王多寶那個點心鋪子……”

“你說‘阿見’?”我欣喜點頭,“沒錯,哀家給你送過的綠豆餡兒小狗的點心你記得嗎?那個也是你。”

他唇角抽搐:“朕以為太後對朕漠不關心,竟不知你暗地裏這麽記挂着朕。”

“我可記挂你了,”我盯着面前的桃花眼眸,“我一直很記挂你,你有四年,沒搭理我,我卻一直惦記你。不然,怎麽可能嫁進皇宮呢。”

他便這樣愣住了,也不知在想什麽。

“你在西疆呆了四年。西疆漂亮嗎?我問過蘇得意,他說西疆有連天的沙漠,沙子細軟像泥粉,但是一點也不髒,沾在衣服上都能抖掉。晴天裏,會有小孩子和長不大的大人,坐着木板從沙峰上往下滑,很快很吓人,但是翻倒了也不要緊,因為沙子很軟呢,躺進去也挺舒服的。

“不只有沙洲,還有綠野,蘇得意說瓜果很甜,我問他有多甜,他說像蜜糖一樣甜。還有連成片的葡萄樹,夏天可以帶着竹席躺在樹下,一邊納涼,一邊吃葡萄。他講得真叫人眼饞呀。

“西疆的女人也漂亮,她們的衣服跟我們不一樣。有很多妝戴,跳起舞來泠泠作響。當然,蘇得意說她們不止會跳舞,也很能幹。有些女人做的烤羊肉,比男人做的要好吃。”

我咽了咽口水,正準備問,他這輩子為什麽沒有帶個西疆的女人回來。

“喬不厭,”他忽然又開始喊我的名字,語氣溫柔得不像話,還帶着蠱惑,“你想知道西疆的事,為什麽不來問朕,而去問蘇得意?”

“你太忙,也太累了,剛做皇帝,還有很多事要處理,一不小心就被權臣裹挾了,還挺難的。”

他把我散落的鬓發別至我耳後:“還是來問朕吧,蘇得意不過在那兒呆了半年,知道得太少了,朕講得比他好。”

我搖了搖頭:“不能知道太多,不然總想去。”

想到這兒,便不可抑制地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想到今天嫔妃們轉述給我聽的話,于是心頭泛起大片酸澀:“誠然哀家選兒媳有自己的私心,但更多的,也是為了你。可你卻總是攔着她們,不讓她們見我。我已經去不了西疆了,你讓我看看美人還不行嗎?”

“對不起,”他竟真的給我道歉了,“朕錯了,你若是看到她們能開心,便看吧。”

“只有兒媳,卻還是覺得有些孤單。”

他神情一滞,良久後才開口:“喬不厭……”

我看着他,誠懇提議:“你要不生個孩子給哀家看看?哀家今天問了,有好幾個姑娘,想給你生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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