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小聲(一更)

等他回答的過程,是漫長又寂靜的。

如等待鵝毛大雪不露聲色降落自月夜,如等待如雨梅花若無其事散布在原野,如等待祈天明燈悄然無息飄搖至星空,又如等待守歲花火悠游自在謝幕于蒼穹。

是安寧的,也是溫情的。可也會怕等來白雪融化,等來梅花枯朽,等到天燈最終熄滅,等到花火徹底弭消。

我既擔憂着,等不來他的開口;又更擔憂,等到的是他的拒絕。

好在是他終于說話了,不像在生氣,有拿捏好力道把我輕輕擁入懷裏,只是脖頸貼在我肩窩裏,不讓我看他的眼睛。

“阿厭,我此刻有多難受……就有多開心。你終于想起這件事了。”

我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其實我的目的并不單純呢。

可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麽,一下一下撫着我的後背,開口時輕聲細語的,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哪怕是因為別的事情才想起來,但好在是……我的夫人終于想到了。我是不是該感謝一下姜域和邱蟬。”

我把下巴墊在他肩上,勾起他後背幾縷長發在指尖繞了繞,不滿地糾正他:“只為了邱蟬,不為了姜域。”

他應該是願意信的吧,所以點了點頭,重複了一遍我剛才的話:“嗯,只為了邱蟬。不為了姜域。”

我以臉頰蹭了蹭他的脖頸:“那我們要不就開始?”

他聽到這句話就笑出聲來,且笑得很是歡快。在這令人愉悅的笑容裏,我都做好了寬衣解帶的準備了,可他卻拒絕了我:“太可惜了,今晚好像不行。”

我懵了半晌,直起身來看着他:“大宮女曾特意囑咐我,不可以在做這些事的時候說自己夫君不行。我倒是注意了,你怎麽可以這樣說自己?”

他也看着我,笑意未減,理由很随意,但又不像是在撒謊:“我今晚有些累,現在也很困。”

“那你還讓蘇公公把我叫進來……”

他撫住我的後背,微微嘆息:“怕你在外面呆一夜,着了涼。好不容易恢複過來了,很擔心你再……我也有很怕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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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好了。倒是你,是真的累,還是故意騙我呢?”說不準我那時候到底是什麽心情,總覺得打定了主意,所以一點餘地也不想留,甚至還産生了強/迫他的想法,“我今晚就是想圓房,你是我的夫君,多少得配合一下呀。”

他便只笑,不說話了。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裙子,憂愁道:“我确實沒有娴妃那樣的裙子,現做也來不及,可衣裳總要解開不是,我這個雖然瞧着厚,但是也好解呢。”說着便準備給他展示一下,我那裙子上很好解開的系帶。

他卻按住了我的手,不讓我動,輕揚着唇角道,“看來這幾日沒白在成安殿外蹲守,”到這時候了,他還要笑話我,“連娴妃穿什麽樣的裙子都知道。”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我索性問出心中的疑惑:“你喜歡她的打扮,還是喜歡我的打扮?”

他倒是沒有猶豫:“你的。”

我咬牙道:“那你怎麽留下了她,卻要把我趕走?”

“阿厭,我叫她過來不是為了做那檔子事,是有些事情要問她。”

我別過臉去:“什麽事非要半夜說呢?還讓她穿成那樣。”

他擡手把我的臉扳回來,眉心微皺,卻避而不談我第一個問題,只是解釋娴妃的穿着:“她穿成那樣是她自己的主意,與我并沒有什麽關系。別生氣,我今晚真的累,怕冷落了你,所以你先……”

“姜初照,”我打斷他,在某一瞬間,好像覺得今晚離開了,我同他就真的不可能再有下一個夜晚,他也不可能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為邱蟬說個情,于是越發心急,“你若是實在不想,那我只陪你躺着,聊聊天行嗎?比如……聊聊邱蟬的事?”

他就又陷入沉默,只剩眸中光影悸動。

我看了一眼遠處的床榻,忽然想到了那件事,于是僵僵地開口:“是擔憂我把你床榻……弄髒?”

姜初照不語。

“還是怕我聲音太大吵到你?我盡量小點聲可以嗎,就像……”我想了會兒,覺得不好描述,于是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喵——汪——”

他耳尖一動,轉瞬變得鮮紅。

舌尖輕輕地掃了一下這略有些可愛的耳尖,小意與他商量:“就這麽小聲,你能忍受嗎?”

此話剛落,就有手臂緊緊箍住我的腰,将我整個人都提起來朝床榻走去。

攜風帶雨,引雷扯電,明明動作那般迅疾又大力,卻還沒忘了把一路上的火燭吹滅。

後背沾上床榻的那一刻,我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抖了抖,下意識勾住他的脖頸。

他嗓音沙啞得不像樣子:“覺得冷?要不要讓蘇得意把炭爐拿過來?”

我在黑暗中搖了搖頭:“別叫別人過來,”頓了頓,害羞道,“你記得多抱抱我就行了。”

他果真抱緊了我:“好。”

我卻還是有隐隐的擔憂,于是補了一句:“要是你待會兒睡着了,我冷起來可能往你懷裏縮一縮。你要記得我不是壞人,不要把我推開。”

“睡着?”他似乎覺得很好笑,撐起手臂看我,“我夫人在這兒,我怎麽可能睡着?”

說完這句他把綢衣解開了,解完還故意用氣聲蠱惑我:“告訴我,你的衣裙怎麽個好解法?”

我覺得哪裏不對,一邊牽着他的手指去找我腰間的系帶,一邊問他:“我聽說你做這檔子事兒的時候,是不解衣袍的呢。為何今日解了?”

他自己也懵了一懵,“不解衣袍?”不過好像很快就想到了什麽,語氣變得沉悶,像是不願意提,“下次餘知樂若再跟你說什麽,你随便聽聽就行了。算了,不會有下次了,她找你你不要見。”

“阿照。”

他親了親我的眼角,是我剛來時親他的那個地方:“我在。”

“我衣裳系的荷包裏有一節緞帶。”

“嗯?”

我提醒他:“你可以掏出來,遮住我的嘴巴。”

他撐起上身,擰眉問我:“又是聽餘知樂說的?”

“嗯,怕你手頭沒有,我都幫你裁好了。”

他語氣陰沉下來:“她還告訴你了什麽?”

我認真想了想:“還說第一次有些不适,其他幾次就不會喊了。不過我本來也知道第一次會不适呢,她不用講我也了解的。”

姜初照就這樣怔住了。

撐在我耳邊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收起來,我甚至能聽到骨節攥緊發出的聲響。

他忽然難過,自嘲地笑了笑,眸中亮光悉數暗淡,放棄道:“還是不要這樣了吧,怕你睡醒後看到枕邊人不是我……會哭。”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那句話哪裏不對,于是戳了戳他緊繃着的臉頰,笑着解釋道:“出嫁前我接受過大宮女的指導啊,她講了好多我不知道的東西,比如第一次會非常不适,而且還會流血……嗐,我明日若是哭,你不要罵我成嗎?你知道的,我看不得床單變髒。”

他終于明白過來,俯身咬了咬我的耳垂,像是故意懲罰我那樣,開口的時候,嗓音裏帶着明顯的喘息:“阿厭,我從小希望自己跟父皇不一樣,尤其是不耽于女/色。前二十年,明明控制得這樣好。”

“嗯。”

“現在,我感覺自己……控制不了了。”

“唔。”

“很多時候都在擔憂,怕你同我因少年時太過熟悉,就再也不願意跟我像夫妻那樣親近。你現在,是像我一樣……在高興嗎?”

年少諸事,悉數浮現于這方天地。

有相聚也有分離,有喜悅也有悲戚。我是的高興的吧,雖然陰差陽錯,經歷諸多折磨。但好是自幼相熟的你,成了我結發的夫婿。

不然,我不知該如何面對,這驟然闖入的痛苦,與蓬勃生長的不适;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浮沉不止的床帳,這冷熱輪替的空氣。

在彼此交錯呼吸裏,受陌生的觸感刺激,也有想推開你的瞬息。

卻總在下一秒,不由自主地想到你曾給予我的照拂,于是劫後餘生般喟嘆,還好這個人是阿照。

是小時候不小心踩到了泥水,把繡鞋帶回去刷幹淨了再送還到我手裏的阿照;

是一塊跌落草坡,手臂護着我的腦袋,哪怕自己被雜草割得滿手是傷,也不讓草茬在我臉頰劃過哪怕輕微一道的阿照;

是玩得太累,我耍賴不想走了,從來不拿捏太子的身份,總是很爽快地彎腰,背起我邊跑邊笑的阿照;

是知道我犯過的一切錯誤,怕喬正堂罵我,就會替我撐腰,我不願意去講的話,也總是替我去講的阿照;

也是在姜域和邱蟬定下婚事那天,左手握着我的手腕,右手提着長劍,把整個酒席攪亂,還破口大罵,最後被朝廷大臣以德行惡劣之由聯名上奏廢黜太子,卻從未低頭認錯的阿照。

所以是真的慶幸着。

也真的思考過。

這輩子同你好生相處,雖然無法成為那樣恩愛的夫妻,沒有辦法對你産生那麽強烈的男/女歡喜,但是也願意,為你做些什麽,幫你分擔一些,或者不給你添麻煩,不讓你生氣也行啊。

以回報,少年歲月,你給過我無窮無盡的好。

“阿厭,阿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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