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求情
思緒再回到今日,我看着她略顯圓潤的臉,竟沒有忍住,擡手輕輕地捏了捏。
面前這位無憂無慮又溫婉娴靜的姑娘,一定不曉得,某年某月,某座宮城,我二人曾互相抱着,崩潰大哭。
怕姜域以為我又要對他的夫人做什麽,就準備把手從邱蟬的臉頰上縮回來,只是剛剛挪動半寸,手就被邱蟬雙手捧住按回了臉頰上,她甚至同我湊得更近了一些,笑嘻嘻地求着我,似乎覺得這樣能逗我開心:“你再捏捏嘛,我近來胖了許多,捏起來手感可好了。”
她太犯規了。
明明方才我們都站在了對立面,甚至劍拔弩張起來了,她倒好,還不管不顧地求我捏她。都要是做娘親的人了,怎麽還能可愛成這副模樣。
姜域也坐了過來,神色緩和了不少,甚至主動開口給我和姜初照道了歉:“蟬兒說得對,是我太過緊張,阿照,阿厭,抱歉。”
我對他這個稱呼不滿意,敲了敲桌面提醒他:“現在應該叫我嫂嫂。”
姜域慢條斯理地笑了:“嫂嫂。”
姜初照把新燙好的筷子放在我的面碗上,也不知怎麽了,方才還抖擻萬分戰力十足的他,現在卻沒了多少精神,嗓音裏帶着顯而易見的倦怠:“吃吧,快要涼了。”
進了宮門,送我回鳳頤宮的一路上,姜初照都悶悶不樂。他不開心的原因我大約能猜到一些,但也說不太準是不是我想的那樣,于是忐忑着問他:“是因為哀家輕易地原諒了你六皇叔和六皇嬸,所以你不開心啦?”
晚風輕盈拂過,攜起他鬓角長發,柔而緩地落于他肩胛。
“不是。”他回答道。
“那是為什麽?”
“就是突然不确定,朕在你心裏有多少分量。”
我不太明白他什麽意思,擡頭去看他,卻發現他眼尾染上一些嫣色,像是在委屈着只是還沒掉淚,于是安慰道:“你在哀家心中,當然有很重的分量。”
“那六皇叔呢,他在你心裏又有多少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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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眸看路:“沒什麽分量。”
姜初照并不滿意我這個回答,“既然沒什麽分量,為什麽在得知他跟邱蟬有孩子後,你手中的筷子會掉下桌去?”
事實上,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為什麽。
明明曾經經歷過一遍,也知道他同邱蟬更多的事,可為何再次聽到那句話,還會生出猝不及防之感。
大概是因為自己不曾擁有,所以就格外敏感。可這些上輩子的事,要怎麽跟姜初照講呢。
我忽生出些難過,對着夜空長長吐出一口氣:“不知道陛下信不信,哀家很期待,也很盼望,你能有個孩子。姜域只有邱蟬一位夫人,都能有自己的孩子了,你有二十一位夫人呢,應當比他更容易吧。”
他語氣有些絕望,眼底的嫣色更重了一些,像極了春日景盛之時偶落于深潭邊的桃花瓣,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寒凉:“你可真操心,該不會真的把自己當成朕的親娘了吧?”
我無措地摸了摸後腦勺:“縱然不是你親娘,但給你做母後,哀家确實是真情實感的,且每一日都在努力去做好你娘親這個角色,”說到這裏,就滿懷期待地去問他,“哀家這後母當得可還行?”
他聞言便嗤笑一聲,整個人像是突然從垂死狀态掙紮起來,精神都昂揚起來:“一天不氣朕,你就覺得不舒坦是嗎?”
我便不說話了,靜默地望着他。雖然沒什麽帶孩子的經驗,但從我跟喬正堂那裏便能知曉,這種時候父母說得越多,孩子就覺得越煩。
本以為這樣他就能好受一些,可他卻在風中撲簌了幾下眉睫,哽咽着問了我一句:“所以,還是喜歡六皇叔,對嗎?”
真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問題。
上輩子,姜初照就問過我好多次,是否還喜歡姜域。
每一次,我都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還喜不喜歡他。
若說喜歡,可我确确實實又不想跟他在一起;若說不喜歡,看到他和邱蟬在一起我卻還是會在意。
上一世,我似乎一直處于某種矛盾中。對姜域如此,對姜初照也是如此。一直找不到能說服自己的答案,于是就選擇最輕松的解決辦法,那就是逃避。
只是逃着逃着就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清楚何為喜歡,何為不喜歡。甚至到生命的尾聲,我連喜歡一個人應該是什麽感覺、什麽樣子,都不太曉得了。
說到這裏,就很羨慕餘知樂和邱蟬呢,餘知樂一直清楚自己喜歡姜初照,邱蟬也一直知道自己喜歡姜域。唯獨我,只在十五歲那年體會過初遇姜域時的羞赧,那幾乎是我唯一能确定的男女間的喜歡。
是于天地之間,驟然遇見,日光鼎盛,花枝絢爛,本沒有什麽目的的自己因為他的存在而願意随他往前走,路上順當也好,蒼茫也罷,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覺得什麽都不怕的,那種喜歡。
可悲的是,姜域對我并非也是如此的感情,于是,這唯一能确定的喜歡,不過一年便潦草收場。
“哀家這輩子,唯一能喜歡的,就是你那過世的父王,”我沉吟道,“當然了,兒媳亦哀家所愛,吾兒亦哀家所喜。”
姜初照的眼裏有大片的霧氣,我本想勸他一句別哭,可不知為何,他卻突然提到那件事:“如果朕讓六皇叔去北疆,此生再也不回來,你會不會怨朕?”
腦袋裏轟然炸開一聲響。
該來的,還是來了。
我本就被震得不輕,偏偏他又問:“若朕打定了主意,你又會如何來勸朕?”
上一世,邱蟬走後,我冥思苦想,到底該如何去勸姜初照打消把姜域派去北疆的念頭。從五月底一直想到六月初,眼看着萬壽節就要來了,卻依舊沒想到什麽好法子。
連續好幾個夜晚,兜兜轉轉走到成安殿,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走進去與他商量,又擔憂着自己若是進了他的地盤會讓他感到不快,就這樣又退回到離殿外十丈遠的地方,靠在海棠樹下,一邊注意殿門口的動靜,一邊擡頭看星星。
衣着清涼透膚,步履袅娜入殿的娴妃在一定程度上給了我靈感。但我又沒有那樣輕薄的衣裳,走起路來也沒有她那樣妙曼,不知道這樣走進去,姜初照會不會不喜歡,然後直接把我趕出來,讓我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真是苦惱啊。
就這樣耗到了六月初七,次日就是萬壽節了。
到了晚上,我換上了自己瞧着最幹淨的衣裳,那是在家時做了沒穿過的衣裙,是雪白綢緞的料子,連暗紋都沒有。
盡管給自己加油打氣了多日,可走到殿門前,卻還是頓住了。我當真不争氣,又退到了海棠樹下。
擡頭去望天上的星星,發現那一夜的星星格外亮,格外好看。若我不是有要事在身,真願意就這樣看到天亮呀。
“皇後娘娘。”
我打了個哆嗦,從樹幹上直起身來,看着旁邊的蘇得意,驚奇道:“蘇公公?你怎麽過來了?”
蘇得意俯身:“陛下讓老奴喚娘娘進殿。”
我欣喜不已:“他當真想讓我進去?”
蘇得意和藹地笑了笑:“是呢。”
我在他面前轉了一圈:“蘇公公,你快幫我看看,我這身衣裳有沒有沾到髒東西。”
“回娘娘,您這身衣裙,纖塵未染。”
我放下心來,笑道:“那走吧,別叫他等急了。”
到了成安殿,發現姜初照似乎剛剛沐浴過,墨發還沁着些霧氣,一身水滑的青色綢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脖頸與胸前的雪白顏色。
他似是困了,勉強沖我笑了笑,語氣有些無奈:“在外面轉悠了七八天,卻還是沒有打定主意,對嗎?”
我絞着衣袖,撒謊道:“今日吃太多了,遛彎兒呢,就……不小心遛到了成安殿。你可以問蘇公公,我一開始沒有想進來的。”
轉頭卻發現人證蘇得意已經沒影了,整個寝殿只剩我同姜初照兩個人。
他坐在梨花木椅上,燭火将他的臉龐映地暖融融的,他的笑也比以前溫和了不少,只是倦色很深,沒什麽精神:“要是救人都是你這個速度,那等着被救的人還有什麽盼頭。”
我微怔,走近了看着他:“其實你知道我想找你做什麽對不對?”
他擡頭給我認真地解釋:“知道。王妃進宮,也是需要朕的點頭才可以。”
我有些不滿:“既然知道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我也不用糾結這麽多天,不知如何開口。”
他便笑出聲來,好看的桃花眼裏像是藏了無數星盞,亮晶晶的很是漂亮:“方才不還說吃多了,遛彎不小心遛到了成安殿嗎?怎麽又改口了。”
“就是想你了,想過來看看你。”
我說得不夠真誠,他聽得也不當真,于是開門見山地問:“若朕打定了主意,你會如何來勸朕?”
說實話,我并沒有想好,于是搓着袖口問他:“你有什麽想要的嗎?”
“朕想要的,你未必願意給,”他好似真的累了,攏了攏前襟,嘆息着勸我道,“況且,那個人不值得你為他求情,還是早些回去吧,朕這兒太冷了。”
我卻惦記着他前半句。
想要什麽,他沒有明說,但我就這樣想到宮宴後他把我抵在殿門上,醉意深沉,眸沾霧水,說的那句:“兩個月了,你好像一點也不期待。”
又一個月過去了,再不期待好似說不過去了。
于是走過去,坐在他腿上,輕輕揪住他的衣襟好給自己一些支撐:“阿照,我這幾日在你殿外想了很久。”
他脊背僵住,卻下意識擡起手托住我的後腰,讓我不至于從他這身柔滑如水的綢衣上滑落下去。
見他沒有推開我,就放心地親了親那桃花眼的眼角,小聲問他:“三個月了,我們是不是該圓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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