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講講

“陛下過年前還會回來嗎?只去北疆的話,西疆、南疆、東海那邊的将士會不會有意見?依臣妾看,陛下應該趁着年輕力壯沿着大祁邊疆巡視一圈,一圈不過瘾就兩圈,如此一來……”

“如此一來,雲妃就可以天天随哀家去成安殿後泡湯池,日日來鳳頤宮讨吃食,還沒人罵你,沒人關你禁閉,”我抱着手爐,望着我這最喜歡的一個兒媳,把她愛吃的玫瑰雲腿酥餅推過去,又給她把桂花酒釀圓子盛滿,安詳笑道,“紙和筆哀家都給你準備好了,是吃完這一波就去寫呢,還是再嗑會兒瓜子?”

雲妃捏着勺的手清晰一抖。

我繼續笑:“要是覺得在瀾芝宮更有靈感,回你宮裏去寫也成,你愛吃的這些,哀家讓果兒裝好後給你送過去。”

“母後,”她放下勺,眼睛眨了眨,舉起小手興奮提議,“您想去西市西街轉轉嗎?聽聞那兒新開了一個衣裳鋪子,賣的裙子可好看了。還能定做,我們這次去量一下尺寸,過年之前去取衣裳,”說到此處,暗暗攥拳,小聲嘟囔,“這樣就能出宮兩次哎。”

我眯眼審視:“你想出宮?”

她勾唇淺笑:“母後不想?”

似是怕我有所顧慮,就勸我道:“小皇帝……不,尊敬的皇帝陛下不在,母後您就是整個皇宮的老大,您想去哪裏,您自己說了算啊!”

于是。

姜初照風雪迢迢一路向北的第四天,哀家換上長袍披上鬥篷,揣上手爐乘着馬車,帶了雲妃駛出宮外,去了西街。

本以為哀家作為西街一溜店鋪裏的常客,已經很受店家們的惦念和喜愛了,可當雲妃出現在這條街上的時候,哀家才體會到了什麽才是真正的牽腸挂肚,望穿秋水。

新酒來那家的老板看到雲妃出現,懵了三秒,轉瞬就淚眼汪汪:“算起來,竟快十個月沒有見到小姐了,只曉得小姐出嫁了,卻不知道嫁去了哪裏,也不知去何處打聽。之前皇後大選的時候倒是見過一個跟小姐長得很像的妃子,但也不敢上前仔細辨認,小姐又是商人,想來那妃子肯定不是您。”

說到此處,終于發現了旁邊還站着一個活生生的我,于是新奇地抓了抓頭巾:“您和姜公子是怎麽認識的?說起來,姜公子也好久沒來西街了,我這廂上了新酒,都不曉得該給誰先嘗嘗。”

雲妃比我稍微矮一些,我撐着傘低頭看她,就發現她眼裏浮出清淺的水光,但面上卻瞧不出任何悲情,反而笑吟吟着歡快道:“我和姜公子嫁到了同一個地兒,離這兒還挺遠的,夫家又管得寬,确實不好過來呢。新出了什麽酒?把酒勺拿來,我倆嘗嘗吶。”

老板趕緊遞上來兩個光可鑒人的銀酒勺,還把我的懷裏的手爐接過去,讓我好騰出手來嘗酒,順便給我換上新炭:“姜公子這寒症還沒好嗎?今年我用鹿茸人參和一些驅寒藥材泡了一壇藥酒,一直等您來,就是想送給您。”

這話讓我心頭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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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他笑道:“勞您費心了,已經好很多啦。有生之年,大概可以痊愈哎。”

新酒一一嘗過,雲妃挑了一壇橘子酒漿,一壇杜康,我則選了一壇桂花酒釀,加上老板拿出來的那壇藥酒。

幫我們把酒搬上馬車,手爐遞給我,老板就把手揣進棉衣衣袖裏,在雪中關切地囑咐我們:“最近有些不太平呢,好幾個官宦人家的府上,都發生了差不多的怪事兒,說是白天還好好的人,到了晚上就開始說胡話。”

我有些驚訝:“還有這種事兒?”

老板皺起眉頭來,顯然很擔心我們兩個姑娘:“可不就是。百草藥鋪的掌櫃前兒來買酒的時候還提起過,說這是一種毒,兌水或兌酒稀釋後,喝了能讓人産生幻影,且這毒還挺持久的,中毒後最久能讓人迷糊七八天呢。您二位生得好看,所以更要當心一些,尤其是吃的喝的上,得注意着才好。”

雲妃低頭思索了會兒,面上浮出幾絲陰霾:“你可知道這毒叫什麽名字?若是中了毒該如何解?”

老板想了想:“‘思無邪’還是‘念無邪’來着,記不确切了,并不知道該怎麽解,掌櫃也說這毒不太傷身,只是中毒後千萬不能喝茶或喝水,因為這毒被水摻和得越淡,毒性就越強,人就越魔怔。”

“我記着了,多謝。”她握上我的手腕,還沒去斜對門我大嫂開的衣裳鋪子裏逛呢,就把我拉上馬車。

我覺得雲妃臉色有些不好看,像是在生氣,又像是單純地沉思,于是拍了拍她的手背,問道:“你怎麽了?”

“我終于明白怎麽回事了,”她眉頭蹙得極深,低聲罵道,“跳馬的。陛下雖然時不時來瀾芝宮,但無一例外都是來催我寫墨書巷。這就被有心人看到了,以為陛下獨寵我呢,所以把毒下到了我這裏。”

下毒?

我右眼皮驀地一跳:“你怎麽沒跟哀家說一聲?”

她擡眸看着我,似是看出了我的緊張,趕緊握住我的手,安慰我道:“太後別擔心,這毒不傷身,只是像老板說的,能致幻而已。”

我覺得不可思議:“真的有這種毒?能産生什麽樣的幻象?”

她飲了一團空氣,左右臉頰來回鼓了鼓,然後咬牙切齒,皺眉唾棄:“産生跟男人搞雙/修這種幻象!”

我呆了三秒。

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腦袋裏炸開一束煙花,語氣也不可抑制地欣喜了起來,薅住她的衣袖,滿腔期待:“哀家願意聽這個,不如詳細講講——那男人是陛下嗎?”

她卻舉起手來,兀自發誓:“太後明鑒,我就算是對着鏡子跟自己搞,也不會跟陛下搞。”

“……”

見我興致耷拉了下去,她就勾住我的手指,微微嘆息,妥協道:“行吧,既然太後想聽,那就說一說,反正都是假的。”

我興致陡增,趕緊豎起耳朵。

“還挺真實的,”她從齒縫裏擠出一絲冷笑,“甚至都能感覺到搞雙修時的疼痛和快感,你說可怕不可怕?要不是醒來後我衣裳還是整齊的,人也是幹爽的,我幾乎都以為自己是真的把那男人給上/了。”

我腆着臉湊近,求知若渴地問詢:“‘上/了’,是哀家想的那個意思嗎?這是主筆大人琢磨出來的新詞兒?”

“……對,是太後想的那個意思。”

我點頭,十分受教:“原來‘上’這個字,還可以這麽用,倒是……也挺形象的。”

“這不是重點,”她把我蕩漾開來的神思重新攏到一處,“重點是,好在這毒是下在臣妾這裏。臣妾打小就不說夢話的,是以即便腦子裏有這種幻象,即便那男人不是陛下,臣妾嘴裏也不會流露出來什麽叫人抓住把柄。但若是有朝一日,那人把毒下在太後這裏,太後可怎麽辦?”

雲妃這話有道理,但也有問題,我思忖道:“應該沒什麽大不了吧,哀家的夫君,也就是先帝,都已經過世這麽久了。”

她卻有點着急:“萬一幻象裏不是先帝呢?萬一是……”

說到此處,驟然停住。

“萬一是誰?怎麽不說下去了?”

雲妃滿目的愁雲聚起,在又短暫的愣怔中,一片一片地散了去。

“沒什麽,”她大膽地擡起手臂,淺淺地抱了抱我,手還一下一下地撫着我的後背,像是覺得我會難過于是開導我,又像是覺得我會害怕所以哄着我,“太後不會有事,你等等我,回宮裏我一定把這人給揪出來。”

說這話的時候,信誓旦旦的,還充滿了幹勁兒。

去大嫂鋪子裏量了衣裳。

大嫂看到我,又驚又喜,差點叫出來。

“喚我姜公子就行,”我趕緊握住她的手,小聲囑咐道,“大嫂千萬別告訴大哥和父親大人我偷偷出來了,不然下次回家,他二人非念叨死我不可。”

雲妃語氣裏浮出些不可思議:“您這是姜公子的大嫂?”

我趴在大嫂耳邊,輕聲介紹:“這位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兒媳,雲妃,趙太傅家的女兒。”

大嫂歡喜不已,把雲妃從頭到腳誇了一遍,連姓氏都沒放過:“哎呀,租這商鋪給我的老板也姓趙呢,你們姓趙的人都很好哎。”

雲妃變得溫婉淑雅:“其實這鋪子有點小,委屈大嫂的手藝了。”

“怎麽能叫大嫂呢,”我把她額發上沾的幾片雪拂去,笑着糾正,“你該随你夫君,喚她大舅娘。”

雲妃被這稱呼逗得笑出牙齒來,也不裝了,看戲一樣地問我:“我那夫君大人果真願意這麽叫嗎?”

我得意挑眉:“當然,上次那句深海二舅就叫得挺真誠,挺生動的。”

“倒是挺想親耳一聞呢。”

同雲妃量完衣裳,分別選了布料,留下銀子準備走的時候,我卻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轉過年去,邱蟬那孩子大概就能生出來了。我也做不好針線活,就麻煩大嫂再給那娃娃做幾身吧,到時候我托人一塊過來取走。”我說。

大嫂放下剪刀,手指戳着布料,臉頰也鼓起來,明顯不開心了:“她都沒惦記着我家阿厭呢,你倒是還惦記着她生小孩兒。”

“怎麽沒記得我?”我給她認真解釋,“今年中秋,邱蟬有孕在身不方便進宮,還托人給我送來了玉兔和銅鏡。”

大嫂卻還是氣呼呼的:“她年年送這些,從來也沒個變通的,兔子還能當個擺件,瞧着還有幾分可愛,但那鏡子就真的很多餘,你都攢了七八個了吧?”

“那鏡子是她親手打磨的,真是挺用心的,”我抱了抱大嫂,臉頰在她肩窩裏蹭了蹭,讨好道,“別氣啦,等大嫂生了孩子,我就一針一線親自給這小孩兒縫衣裳。”

大嫂沒憋住,笑出聲來:“行吧,反正剛出生的小孩兒也不會嫌醜,你趁此機會多給他做幾身。”

走出鋪子,重回馬車。

從和大嫂分別到現在一直沉默,似去神游太虛的雲妃,突然回過神來,兩眼放光,興致勃勃地開口,問了我一句:“太後,六王妃真的年年送您鏡子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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