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被子

九月,潇雨洗清秋。

十月,北風掃落葉。

上午,帶果兒小可愛去成安殿後的湯池裏泡了澡。

“太後,今日清晨奴婢去多寶姐姐的鋪子裏拿點心,還遇到六王爺了。他買了山楂蜜餞,奴婢問他是不是能嘗到些味道了,他說是呢,還說王妃也喜歡吃。”

我趴在湯池邊上,感受着她柔嫩的小手捏過我的肩頸時帶起的舒然,又聽到她說的這幾句話,不可名狀的歡喜便躍上心頭,“前陣子咱們去看邱蟬的時候,她就很想吃酸的,”縱然我已經知道邱蟬這一胎是個男孩兒,但還是覺得開心,“酸兒辣女,果然還是有點說道呢。”

趕在姜初照下朝前,我二人回到鳳頤宮,宮裏的小丫頭們已經把地火燒得很旺了,兒媳們也已經在殿裏等着請安了。

今年的秋冬比以往更冷一些,但因為打中秋過後,我就聽從陳太醫的叮囑,白日泡湯池,夜晚沐藥浴,是以身子骨并沒有像上一世那般羸弱不堪,反而日益健壯,連月事那幾天都輕快不少,痛雖然還痛,但已經不似往昔那般尖銳且難捱了。

我讓果兒把陳太醫開的沐浴藥包給每個兒媳發了一些,誠懇建議道:“你們回宮裏也試試吶,裏面這幾味藥對咱們姑娘都很好,而且一點也不難聞,泡完澡之後整個人香香的,還暖烘烘的,哀家這些時日天天泡,到天亮的時候手腳還是熱的。”

皇後領着諸位兒媳謝了我,然後捏着藥包歡快地問:“是陳太醫給母後開的嗎?可也适用于男兒?臣妾想請陳太醫給陛下也開一些。”

哀家這廂還沒回話,娴妃就搖着小團扇,嗤笑着開口了:“陳太醫會定期給陛下診脈的,陛下若是需要的話,陳太醫早就給陛下開了,哪裏需要皇後去請。再者說,陛下年輕力壯,又沒得寒症,怎麽會需要這種藥包。”

皇後目放冷光,連續幾個月的較量,她進步很快,是以精準地抓住了娴妃話裏的不敬,把哀家搬出來吓唬她:“娴妃的意思是用這藥包的都是有病的?那母後她……”

娴妃眼皮一跳,立馬放下團扇,給我跪了:“母後恕罪,臣妾失言了。”

這兩個月,我心情都不錯,這種鬥嘴的小事兒上我自然不會怪罪反而希望她們能吵得有水平一些。

于是抿了幾口姜茶,一邊同娴妃笑道:“快起來吧,你說得也對,陛下火力旺着呢,不需要這藥包,”一邊看向皇後,溫和問她,“不過,皇後為何想到替陛下準備?”

皇後很是上道,趕緊接過我的話茬,以一種不是顯擺但勝似顯擺的平實語氣,說:“母後,陛下打算下個月去北疆巡查,北疆天寒地凍的,即便陛下火力再旺,怕也會覺得冷,所以臣妾才想給陛下準備一些。”

“對哦,”我假裝剛想起這一茬來了,“陛下還說帶皇後一起去北疆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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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唇角彎了一彎,乖巧點頭:“回母後,陛下昨兒來丹栖宮的時候,又提到了,還讓臣妾帶上弓箭,做好準備。”

姜初照這傻狗都知道去丹栖宮和他的皇後說說話了。

這讓哀家有些欣慰,就好像看到一向不會走路的傻兒子突然會跑了一個樣:“帶着你是對的呀,你箭法好,這幾個月又整日地磨煉着,到時候你二人草原狩獵,雪地追逐,神仙眷侶,天地放縱,想想就覺得快活呢。”

娴妃聽到這裏都傻了,似是如何也沒想到時不時往成安殿跑、一心想睡了姜初照的自己,會被天天清早起床練箭、看到成安殿都繞着走的皇後給比了下去。

可娴妃就是娴妃。

她迅速恢複過來,不要臉不要皮地說了一句:“母後,臣妾也想去北疆。”

我面露慈祥。

剛把手摸向茶幾,果兒小可愛就把滿滿一碗剝好了的瓜子遞到了我手裏,還把我最喜歡的那把琉璃小彩勺放了進去。

我舀了一勺瓜子填進嘴裏,五香味在口腔裏四溢開來:“那娴妃給哀家說說你想去北疆的理由吧?你是能扛弓呢,還是能打獵,是對北疆充滿向往呢,還是有兄長駐守等着你去探望。”

她掏出絹帕把脖頸裏的薄汗擦了去,展唇笑道:“回母後,都沒有。臣妾想随陛下同行,原因有二,一是臣妾不怕冷,二是臣妾想努努力。”

我故作好奇:“往哪方面努力?”

她從容應答:“臣妾想努力給太後生個皇孫。”

這句話讓哀家感覺人生都亮了,當即滿意到跺腳:“娴妃可以去,哀家準了!還有沒有不怕冷的妃子,想一塊兒同行的?這樣幾率會大一點兒呢。”

程嫔就舉手了,眼裏充滿了希冀:“母後,臣妾也想去北疆。主要是服侍陛下,順便嘗嘗那邊的馬奶酒,可以嗎?”

雖然知道她主要是想去喝酒,甚至喝上頭後決計不會管姜初照的死活,更談何服侍他。但我很喜歡程嫔這種對酒的瘋狂熱愛并緊抓一切機會嘗試一切口味的态度,于是笑得和藹:“當然可以,陛下的馬車很寬敞呢,你服侍的空間很大。”

餘知樂也想去,大概是程嫔的馬奶酒給了她啓發,于是她現編的理由是:“聽聞北疆有種叫火不思的胡琴,聲音渾厚蒼勁,豪放豁達,臣妾想去聽一聽,如有可能的話還想學一學。”

我也準了,甚至還給她提供了新的思路:“聽蘇公公說,陛下夜晚時常睡不着覺,經常出來走動走動,到時候你留意一些,若是他恰好出來晃悠,你恰好彈起火不思,四目相對,兩心相投,進而攜手往羅帳裏走,這不就很美妙嗎?”

她的臉頰紅了一紅,點頭道:“多謝太後教導。”

今日的請安非常圓滿,北疆之行的人選就這樣确定下來,姜初照一點也不孤單呢。

只是姜初照本人不太滿意。

他最近下朝後,總喜歡來鳳頤宮裏坐一會兒,偶爾還賴着不走,同我一起吃完藥膳才滾蛋。

今日他又來了,在門口處解下厚重的外袍遞給蘇得意,在殿內轉悠了好幾遭等到一身寒氣都散了去,才坐到飯桌旁。

跟着我吃了三勺羊腿山藥粥,喝了半盅烏雞人參湯,就靠在椅子上惬意開口道:“聽聞太後今日又把朕給安排好了?”

我微微一笑,把又苦又腥的芝麻阿膠羹推到他面前,扯謊道:“也沒有怎麽安排,就是幾個兒媳們想跟着去,哀家沒攔住。不過轉念一想,只帶皇後一個确實有些冷清呢,四個姑娘各有特點,一起陪伴陛下的話,北疆之行大概能充滿色彩。”

他面色哂然,把那阿膠羹又推回我眼皮底下,還把我最喜歡的那個琉璃小彩勺給我放進去了:“不如做個交易。”

我不滿地擡眸:“什麽交易?”

“太後把這阿膠羹吃完,朕就同意帶她們一起去北疆。”

我愣了幾秒。

忽然覺得不對勁,皺眉道:“昨天說吃下這碗羹,就同意哀家帶果兒小可愛一起泡湯池;七天前說吃下它,就同意哀家去雲妃那裏看她跳竹竿舞;半月前,說吃完這個,就同意哀家去王府看望邱蟬……你這是拿它來要挾哀家?”

他癱在椅子上,姿态欠錘,笑容欠揍:“太後終于發現了?”

“……”

“太後可以選擇不吃,那你的兒媳們,朕看就不帶去了,朕喜歡安靜。”

“喜歡你娘!”我小聲罵道。

他直起身來,眯起眼睛:“太後說什麽?”

“哀家誇你孝順呢,”我牙龈都被他氣得發癢,本來不打算讓他得逞的,但想到上午已經把承諾都許了出去,就很怕兒媳們覺得哀家說話不算數,故意诓她們,于是不得不捏起我那把被污染了的小彩勺,還沒下嘴就被這腥味刺激得想掉淚,“京城就沒有香香的驢嗎?怎麽會熬出這種難聞的膠來?”

他把多寶做的甜杏蜜餞拿到我面前,笑了笑:“下次讓人去宮外找找,看有沒有好聞的驢。”

十一月初五,京城降了小雪。

姜初照要在這一天去北疆。

我也不會做針線活,就指導着宮裏的丫頭們,縫了一件棉衣給他。我想到北疆的冷,便總覺得這棉衣薄,于是在我的建議下,丫頭們把棉花越塞越滿。做成後拎起來一瞧,竟然跟被子差不多。

姜初照當着衆人的面,把箱子裏的這棉衣拿出來,迎着雪抖了抖,裹在身上,低頭環顧了一圈,最後笑得天地失色人神共憤:“這是京城時興的被子樣式嗎,居然還長出胳膊來了?”

我裹緊毛氅,蒼茫望天,惆悵認命:“陛下說是被子就是被子吧。它雖然不夠好看,但卻很實用呢,一來是很厚實,裹上可以禦寒,二來它很大,可以和兒媳們在裏面,翻翻滾滾,醬醬釀釀。”

姜初照瞬間不笑了。

把棉衣收進箱子裏,自己也走進了馬車。

我本想提醒他一句,讓他多提防一下衛将軍呢。可這些話都已經跟蘇得意講過了,後面還有皇後的馬車,叫皇後聽到了,怕是不好。

抱着手爐立在雪中,等車啓動,等他遠行。

厚重的門簾被白皙的手指從內側撩開,穿着又厚又大的棉衣的公子走下車來,站在我面前,桃花眼眸裏,水光星星點點。

“這一次朕會獵到白狐的,超大一只,皮毛可以裹住整個太後,”他甜甜地笑了笑,在漸漸稠密的雪中,呼出一圈悠悠白白的霧圈,把聲音壓得很小,只有我二人能聽到,“等朕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

明天依舊是這個點更新,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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