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不騙

實不相瞞,上輩子我看到這封信,整顆心都軟了。

邱蟬,好像還是那個時時處處哄着我,想到我會難受,她就比我更難受的邱蟬,從小到大,一如既往,從未變過。

至于她在信中提到的拔除寒症的方子,是我上輩子未曾放在心上的。那時我的想法很簡單,陳太醫醫術高明,只要我認真吃他的藥,那我這病應該就能慢慢好起來。

後來,我無比遺憾自己的大意,遺憾自己未曾早些領悟邱蟬信中的意思,以至于讓她、也讓我自己經歷了肝腸寸斷的苦痛。

“本宮想縫兩個平安福袋,你去幫我把針線布料備齊,對了,本宮嫁妝裏那些珍珠寶石你也都拿出來,我想把它們縫在福袋上。”我吩咐宮女道。

一個福袋給邱蟬,另一個給她肚子裏的小孩兒。我這樣打算着。

越過年去,我就是當姨母的人了,想來竟也有些羞赧,還有些雀躍。

針線活不是我擅長的,那福袋我縫了扔,扔了縫,手指紮成了篩子,最後勉強縫出兩個長得圓潤漂亮的,但這水平與大嫂比起來,叫人幾乎以為是拿腳縫的。但問題不大,因為我在上面縫了好些寶石和珍珠,亮亮閃閃,金貴璀璨,也挺能唬人的。

縫完那天,恰好是臘月二十九。

近兩個月不見的姜初照,猝不及防地回京了。

他穿着绛朱色龍紋棉袍,頂着一張胡子拉碴的臉,扛着一片寬大的白色皮毛,在丹栖宮主殿的窗子外出現的時候,我正用紮滿針眼的爪子舉着兩只福袋,在窗前滿意欣賞,兀自陶醉。

他出現後,我倆就隔着琉璃窗格,互相瞪眼。

半晌,姜初照扯着唇角,在悠悠轉轉的細雪中,飒然一笑。

我縮回爪子,舔了舔下唇,把兩只福袋悄悄藏進了袖子裏。

他繞過殿牆,推開殿門,帶着一身寒氣走進,在門前抖落一身雪,把棉袍解了遞給宮女,然後抱着那整皮的毛料走到我面前。

我面前明明有椅子的,他卻沒坐,反而坐到我旁邊的軟塌上,輕咳了兩聲,以一種分外鎮定的語氣問我:“皇後方才藏的是什麽?”

這叫我覺得有些奇怪:他明明都看到了,為何還要問?

我垂下眸子,在寬大的衣袖裏反複捏着那兩只荷包,同他一起裝模作樣:“沒什麽呀,你看錯了吧?”

他便又笑了,這笑聲分外輕快又無比柔軟,如輕風帶着棉絮逃離綻開的棉殼,在木植馨香中悠悠輾轉,又如雨絲攜上花瓣潛入平靜的湖面,與水草蟲魚纏綿嬉戲。

“行吧,朕就當做沒看見,”他笑意未減,握住我的肩頭帶我站起來,抖開那皮毛在我身前比量,用超級欣喜、無比得意的語氣說,“你看,這白狐的皮毛就是這麽大,從你肩頭到你腳面,正好能包裹住整個你呢。”

心頭就這樣溢出明顯的悸動。

腦海中的山水相向退卻,只留少年笑容清甜,他捏着我的襖袖,歡快得與今日一般:“我最近箭法越來越好了,等到了北疆,我就去給你獵白狐,剝了整皮的毛讓人給你做毛氅,穿着輕快暖和又漂亮,比棉衣好多了。”

“白狐有這麽大嗎?那皮毛能包裹住我嗎?”

“我在北疆的時候見過,超大一只。”

差不多六年過去。

他真的帶着超大的白狐皮毛回來了,而且忘掉了前幾個月的冷戰,主動對我笑了,笑得很溫柔很好看。

我突然有點想掉淚。

他卻兀自歡愉着:“獵到的時候有點晚了,蘇得意來不及縫,但不要緊,這兩天讓他和宮女們加班加點地縫出來,大年初一那天皇後就可以披在新衣外面,很好看,還不會冷,”終于把這皮毛安排好了,目光就移到我臉上,愣了幾秒,慌張地開口,“你怎麽哭了?”

我擡起手臂抱住他的脖頸,額頭邁進他熾熱的肩窩裏,本來還打算借着他的衣裳趁機把眼淚蹭掉,可沒想到一開口就是濃重的哭腔:“姜初照,我有點想你了……你想我嗎?”

他整個人僵硬得不像話。

如一塊木頭楔進了地下,如一塊鐵板矗立在面前,肩膀和脖頸相連處的肌肉,都是緊繃着的,以至于我摟他脖子這一小會兒,都有些硌得慌。

久未得到他的回應,我便有些不安了。

心裏百轉千回,想着他是不是覺得我這樣有些不得體,正憂傷着,準備把胳膊撤回來的時候,就發覺後背被溫暖的手掌大力地撫住。我這廂毫無準備,腳下頓挫,一個不穩便直勾勾地撞進他胸膛。

砰的一聲——

再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我壓/上了軟塌,唇瓣距我不過半寸。

又低又悶的哼響從這兩片嫣紅之中溢出來,像是一把被炭火燒紅了的鈎子,撩過我耳畔,在耳根處留下清晰的滾燙。

我不知自己懵了多久。

等到貼近之處,身/下人那蔚然而起的蓬勃真真切切地硌到我的大腿時,我才回過神來,一只爪子摸上臉,另一只扶上軟塌的邊邊,企圖翻過身,躲開那處讓我面紅耳赤的堅固。

他卻又把我按回了他懷裏。

還用長滿青茬的下巴蹭了蹭我的耳朵,甚至故意笑話我:“才兩個月不見,皇後見到朕都臉紅成這樣啦?”

我不想承認,咬了咬牙,但也沒咬住那口氣,手臂半撐在他胸膛處,躲開了一些距離,針鋒相對道:“才兩個月不見,陛下見到臣妾,那處就結實成這樣啦?”

他卻上趕着點了頭,還攥住了我的手腕把它帶往一旁,使我整個上半身再無支撐只能栽進他懷中。

溫熱的手掌落在我脖頸後方,從寬松的衣領探/入,一直撫到我後背。

“是啊,”他吮着我的耳垂,以撩人的氣音回答我,“不見你的這些天,朕每日都這樣結實。”

我面頰也開始發燙,于是更加驚奇:“你說這樣的葷/話,為何都不臉紅的?”

他理直氣壯:“朕同自己的皇後說這些,為何還要臉紅?”

講完這句,還湊上來親了一下我的唇。胡茬紮到我的臉,讓我忍不住皺眉。

他似是發覺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成狐貍模樣:“回宮後只記得洗完澡再來見你,卻忘了把胡子給刮一下。”

我委屈搖頭,“沒事兒,”可下一秒就發現了他話裏的不對勁兒,擰眉審問,“來找我為什麽還要洗澡?”

他抱住我滾了一遭,将我壓于榻上,隔着衣服親吻山丘,揉/捏腰窩,也不明确回答我,只啞着嗓子問:“現在知道了嗎?”

我大抵叫了一聲,這聲音不大不小,不知道他聽着如何,我自己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好在是宮女早就跑沒了影兒,不然太丢人了。

同姜初照前兩次行房事,都是在夜晚,這是第一次在白天。他把我抱進裏間的卧房,我依舊非常不适應,蹬着腿兒把他踹下去,讓他把床幔全部放下來。

可等他重新回到床上的時候,我卻依然覺得羞赧,整個人像是擱淺的魚,一直想往被窩裏鑽,我把被窩當做是唯一能隐藏住我的不安、給予我庇護、讓我可存活下去的河水。

這混蛋倒是一點也不覺得難堪,與晚上行這檔子事的時候毫無分別不說,甚至還更兇更激烈了一些。

日光穿過床幔的縫隙落在他玉一樣的肌膚上,把他額前的汗珠也照亮。我瑟縮着,本來就很緊張了,他卻不放過我,修長的手指穿過我散落的長發,緊緊箍住我腦後,也不管自己沒刮胡子會紮到我了,親吻不再克制,如狂風驟雨般墜落我唇畔,打濕我鼻尖。

偏偏別處也在動作,一次一次毫不克制地碰撞,直把我從床中央擠撞至牆角。趁我大腦空白,又把我帶回原處——

如此,周而複始,循環不息。

如鷹隼從高空俯沖,翼羽掠過原野,帶起草尖露珠又飛往天際。

如蜜蜂打樹枝而來,逡巡在盛放的花海,沾上心蕊細粉又飛回巢穴。

如寬闊的流水行至斷崖,倏忽傾瀉彙入山底清泉,一片水撞入了另一片,銀河落于九天,銜接得這樣好,讓人忍不住去想斷崖背面,是否有水拾級攀登,流回了山頂上。

“姜初照,”我因為他的毫不節制喊啞了嗓子,卻又不敢放開他,怕自己被碰下去,于是抽抽搭搭地啜泣,用哭音質問他,“方才明明已經釋散過了,怎麽還在生長?”

“因為太想皇後了,”他身上全是汗霧,把我也浸得潮濕,可這人卻毫無休止的意思,鼻尖蹭了蹭我的鎖骨,拖着悠然的腔調,笑道,“算起來已經四個多月了,還不許朕把之前的補上嗎?”

“……這種事也要補嗎?”

“當然,”他一本正經的盯住我,眼神裏卻露出鮮明的蠱惑,“幸好只是四個月,若是四年,皇後怕是會哭得更兇。”

“……”

三次之後,我便摸出來這個規律。

每一次雲雨之後,姜初照心情都會變好。

以至于除夕夜宮宴上,他一直照顧着我,幫我布菜,給我倒茶,還噓寒問暖,給我前所未有的寵愛,甚至在宴後拒絕了其他宮裏給出的明确邀請的信號,就連琉采宮的也推掉了,牢牢地攥住我的手,牽着我回到了丹栖宮。

殿門關上的時候,我都快委屈哭了:“昨日陛下太過分了,我現在還沒好,今天走進長合殿的時候,娴妃就直勾勾地看我,她一定看出來了,她一定在心裏笑話我呢。”

“為什麽笑話你?”姜初照攬着我在圈椅上坐下,把下巴墊在我肩膀上,還用臉頰蹭了蹭我的脖子,“她看不出來,她還不懂。朕今夜不欺負你了,就在這兒陪着你守歲,行嗎?”

聽到他的承諾,我才安下心來,把眼淚收回去:“行,但是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來?我想坐在軟墊上,現在這樣會觸到,不太舒服。”

他就又笑了,笑的聲音還有點大,大得讓我想捂住他的嘴。

雖然姜初照拒絕了好多美人來陪我守歲,但我當時并沒有守歲成功,子時之前就窩在他懷裏漸漸邁入夢境。

他總愛在我昏昏沉沉的時候同我講話,雖然大多數時候我聽不清他在講什麽,即便是聽到了,轉瞬就忘掉,但偶爾有幾句,會戳進我心窩裏,讓我記得清晰。

“北疆也很好看,很想帶你再去看遼闊無垠的雪原和高可擎天的巨木,又擔憂你被凍着,兩下權衡,還是更希望你安安穩穩的。等你好了,北疆什麽時候去都成。”

“蘇得意還在加班加點地縫制白狐的毛料呢,明天,你就能穿上漂亮又好看的毛氅了。在北疆找了很久,最後是衛将軍配合我一起獵到的。他人其實還不錯,對吧?”

“我也睡啦,一覺醒來,是不是也能收到皇後的禮物了。”

最後一句話,惹得我在半睡半醒中打了個寒噤。

完求了。

我忘了給姜初照準備禮物了。

但這兩日太過疲乏,眼皮想睜卻如何也睜不開。

“冷嗎?”他似是感覺出我剛才的顫抖,把我裹得更緊了一些,還随手又扯過來一條錦被蓋在我二人身上,淺啄了一下我的額頭,“睡吧,我抱着你,就不那麽冷了。”

大年初一。

他抱着嶄新的白狐毛氅坐在床榻邊,一臉憂傷地看着我:“所以,這不是縫給朕的?”

我頂着三床被子,攥着兩個縫滿寶石珍珠的福袋,哭成傻狗:“對不起,想騙你,又不想騙你。可這确實不是給你的,一個是給邱蟬,一個是給邱蟬的小孩兒。”

他無奈地笑:“為什麽不能騙朕呢?朕看着這荷包上,也沒有名字呀。”

“可是裏面有,”我沒糾正他這是福袋,當着他的面打開,“把裏面的平安符掏出來,平安符裏有邱蟬的名字。”

他指着另一個平安符,眼裏有明顯的失落:“那這個畫着星星的沒有名字,你送給我的話,我也看不出它原來是要給別人的。”

“可我自己知道,”我抹了一把淚,難過到心抽,“我想,邱蟬的小孩兒,眼睛應該會像星星一樣漂亮。但是你的眼睛,比星星還要漂亮。所以不是你,不能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  ——

大家還記得姜初照生日,太後縫的荷包嗎?

這一世,她有記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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