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寒症
我終于知道,昨夜除夕時提到皇後,姜初照為何一臉冷漠了。
我曾希望皇後對于衛将軍暗中派死士行刺的事是不知情的,可皇後卻點頭承認:“叫太後失望了,臣妾知情。”
“那你可曾勸阻過衛将軍?”我愀然問道。
“臣妾不想勸,”她目光平靜,“北疆荒涼寂冷,先帝倒是想着自己的兄弟,把六王爺從北疆召回,可臣妾的兄長自幼也是在京城長大,雖是武官,但也是父母傾注心血悉心照料才長成現今模樣的,六王爺倒是回京享福了,哥哥他就活該在北疆呆一輩子嗎?”
這個偏執的想法本就讓我驚訝了,偏偏坐在椅子上的姜初照悠悠地接了一句:“所以你同衛将軍聯合起來,借朕去北疆的機會,裏應外合,要置朕于死地。”
我惶恐擡眸。
皇後面上血色全無,斂着眸子躲開姜初照的目光:“但陛下早已知曉臣妾和哥哥的打算了不是嗎,所以也同六王爺裏應外合,把我衛家滿門都關進大牢。”
姜初照輕笑了一聲:“彼此彼此,你和你哥哥的手段也很是老辣,把朕誘進狼群,假狼之口把朕弄死。朕要不是箭法還湊合,現在已經是一堆骸骨了。”
皇後勾起唇角,認命道:“今天大年初一,陛下是不是想好如何處罰臣妾了,所以才過來丹栖宮?是直接賜死,還是把臣妾關進大牢跟我一家老小一起問斬?陛下不如給個痛快話。”
盡管丹栖宮有點冷,但姜初照和皇後這段對話卻叫我聽得後背全是汗。
來之前我還想替皇後求個情的,現在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過年的,還是當着太後的面,朕不想做這樣的事,”姜初照盯着她頭上的鳳冠,“先把皇後的位子讓出來吧,朕覺得你還是做麗妃比較好。”
她倏然擡頭:“……僅此而已?”
姜初照起身,還把我也扶了起來,路過皇後對面的時候,涼聲一笑:“對,僅此而已。反正你也不是真心喜歡朕,那朕今日也跟你交底算了,其實打一開始,朕心裏的皇後就不是你。讓你當了半年,朕心裏別扭得很。今天可算把你給弄下來了,朕真是揚眉吐氣呀。”
皇後果真被這段話刺激到了,于是咬住下唇,再不發一言。
這是我當太後以來,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場戲。
姜初照發現了我的沉悶,送我回鳳頤宮的路上,同我道了歉:“對不起,大年初一就邀請太後來看這個。但是朕确實很想讓太後知道,你喜歡的兒媳,并不都是表面上這樣好的。太後也該學會防着人了。”
“哀家不怪你,”我望着冬日裏白茫茫的宮城,“哀家也是知道的,我之所以還活蹦亂跳的站在這裏,是因為我是她們母後,而不是因為她們都喜歡我。至于防着人,哀家從十六歲起,就注意起來了呢。”
“注意就好,”他低頭看着我,說,“人心總是難看透的。陌生人,身邊人,都是如此。不過,為何是從十六歲開始?”
我沒回話。
大年初九,京城天寒地凍,暗雲密布。
邱蟬的孩子在這一天出生了。
王府來送信的丫鬟見到我有些緊張:“本不應該在這樣的天氣裏請太後去王府,但王妃一直喊太後的名字,王爺別無他法,于是就派奴婢來請太後過去看看。”
其實我早已準備好,托大嫂縫制的衣裳早在三日前就取過來,福袋也已經揣進了袖子裏,就等着啓程了。
本太後未蔔先知全是因為上一輩子的積累,但不知為何,姜初照也準時準點地過來,還抱着我期待了十天的白狐毛氅,一邊幫我穿上,一邊笑道:“皇叔也讓人把消息帶給了我,朕也備好了禮物,随太後一起去看看朕這——小堂弟。”
我舉起兩只手臂,看着毛絨絨的狐貍毛掩映下的一長一短的袖子,忍了好幾次,最後還是沒忍住,笑出聲來:“這是陛下親自縫的?”
他臉紅了一下,把我的手臂按下去,小聲訓斥:“你別舉起來,舉起來就更明顯了。”
我驚奇不已:“真是你自己縫的?這衣裳跟哀家送的那床被子有一拼啊!”
聽到這句他就跟着笑了,上下打量了我一遭:“說起來,還真就是太後送的那床長胳膊的被子給朕帶來了靈感。”
到王府時恰好正午。
姜域在府門候着,我下車的時候恰對上他的目光,怔了一下,道:“六王爺的眼裏全是血絲,是好幾天沒睡嗎?”
他勉強笑了一下:“初次做父親,一時欣喜,确有些無法入眠。”說罷,讓丫鬟把手爐遞給我,“太後寒症未愈,還是早些進府吧。”
話音剛落,姜初照卻又把它抓起來,狐疑地問了一句:“皇叔也知道太後有寒症?”
姜域腳下一頓,我趕緊打了個幹哈哈,把這茬給摺過去:“陛下,咱們還是早些去看看你的小堂弟吧。”
邱蟬的房中地火旺盛,溫暖如春。
新生的孩子跟上輩子一個模樣,雖然皺皺巴巴的,眼睛也沒睜開,但是膚色跟姜域的一樣白,頭發跟邱蟬的一樣烏黑,注定會長成日後那個玲珑剔透的小公子。姜初照作為皇上,不适合進他皇嬸的産房,所以小孩兒給我看過之後,丫頭們便把他抱出去給姜初照瞧了。
房中一時間只剩三個人:躺着的邱蟬,站着的哀家,坐着的姜域。
邱蟬還沒醒過來,果真如她的丫鬟所說,她夢呓不止,嘴裏念叨的全是哀家。
我暗暗往一旁瞧,姜域的眼睛更紅了一些,神色也十分耐人尋味,像是……像是很憤慨,卻又很無奈,于是垂着眼眸,攥緊手指,同自己較勁。
不知為何,哀家油然生出一種挖了姜域牆腳的罪惡感。
但邱蟬選擇喊哀家的名字,是她的問題,真不關哀家的事,哀家冤得很。
這場景可太讓人尴尬了,我呆了一會兒實在受不住,于是打算先撤:“哀家看過便也放心了。不曉得蟬兒什麽時候才醒,眼看就要下大雪了,哀家和陛下還是早些回宮裏吧。”
好巧不巧,話音剛落,我正提步,邱蟬就睜眼了。
她無視了坐在她床邊、一直照料她的姜域,眼睛直勾勾地把我撅住,用生孩子時喊啞了的嗓子,中氣十足地叫了我一聲:“表姐!”
說完這句,就瘋狂落淚,仿佛她眼裏盯着的不是她表姐,而是坑她、騙她、惹她無限傷情又令她難以忘卻的負心郎。
甚至,仿佛把哀家當成了同她困覺、又把她抛棄的孩子的“親爹”。
“表姐坐近一些,讓我好好看看行嗎?”她梨花帶雨,哭腔濃重。
縱然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也知道自己面皮上必定是鋪滿了難堪,看看她,又看看姜域,當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于是原地不動地說了一句:“你好不容易醒了,還是多看看你夫君吧,他好像很辛苦呢。哀家……哀家先出去看看我那大外甥吧。”
想了想,還是覺得尴尬,于是掏出福袋放在她枕側,心一橫,直白道:“哀家看過你們母子,放心了不少,還是先回宮了,等過些時日再來看你。”
講到此處,忽然想起那件事,小聲但堅定地說,“哀家的寒症快好了哦,你別再替哀家擔憂了,也不必去看什麽亂七八糟的醫書,要是讓哀家知道你胡鬧,哀家這輩子就再不見你了。”
邱蟬有些驚愕,但還是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可你真的快好了嗎?”
我俯身,用剛摸過手爐,還微微燙的掌心摸了摸她的臉頰,笑道:“你感受一下,很暖呢。”
她終于放下心來,欣喜道:“表姐能痊愈可真是太好了。”
好險啊。
上次哀家過來看她,就忘了囑咐最後這段話,這次差點又忘了。
回去的時候,大雪驟降。
蘇得意早已在馬車上點好了炭爐,把我和姜初照一一扶上去,提前囑咐道:“雪大路滑,馬車要比平日裏慢一些,太後和陛下稍安勿躁。”
等蘇得意走出去,姜初照就靠在車上,輕聲細語地開了口:“能不能問太後一個問題?”
“嗯?”我愣了一下,“什麽問題?”
馬車在蘇得意的駕駛下,行得穩當又安靜,以至于姜初照細微的嘆息聲,都叫我聽得清清楚楚,“四年前,朕從京城走的時候,你還好好的。是遇到了什麽事,染上了這麽重的寒症?為什麽六皇叔也知道,唯獨朕不清楚?”
似是有一根弦,在這不大不小的空間裏繃斷。
短短的時間裏,我腦海裏翻騰不止,想了各種借口想把這個問題躲過去。
可他卻湊過來,用盛滿霧氣的眼睛盯住我,在距我不到一寸的地方,開口問:“和朕有關系嗎?”
好像是有關系。
可又好像沒有。
“告訴我行嗎,”他小意地同我商量,聲音裏充滿了乞求,眼角還泛出幾絲嫣紅,“我真的真的很想知道。”
好像确實躲不過去了,他都這麽求我了。
于是深深呼吸了幾次,開口道:“姜初照,十六歲的冬天,你到了西疆。”
他有點着急:“嗯,然後呢?”
眼睛酸疼不已,面前的人在眸中霧氣的遮蔽下,都變得有些模糊。
我在衣袖下掐着手指,克制着,讓自己盡量平靜地去講這件事:“我收到了你的來信。”
他緩緩睜大眼睛:“那四年,我沒有給你寫過信。”
作者有話要說:
——
①
講一下男女主感情線的問題。
因為衆所周知的原因,母子之間是不能有感情戲的,強行有的話這本書就404了。這也是為什麽在文案裏有【男女主感情戲出現在關系結束後】。
昨天看到讀者【芥子】的評論:“男女主雖然到現在還在誤會,但在我看來主線是在講述前世故事的,準确一點來說,感情線更偏向于前世故事,劇情線大都走現世,再加上前世後世的一些交代,字數就多了。大家不要着急呀,等作者慢慢講好這個故事吧。”
很感謝也很感動,因為她說的非常契合我所設計的。目前來講,感情線只能出現在前世,因為前世他們是夫妻關系,就很好搞起來。
我發現由此進入了一個循環,大家非常想看今生的感情進展,但是目前無法寫感情進展,只能寫日常和劇情,感情戲都放在上輩子,而且還能想怎麽寫就怎麽寫,即便是駕駛交通工具都沒問題。但這樣,想看這輩子感情戲的讀者,就屢屢失望。但是,同志們,其實上輩子的感情也是感情(這麽一想是不是就好多了?)這輩子不能進行的,上輩子都能搞,而且還能換着花樣,白天黑夜,水裏水外地搞(小聲)。
②
已經連續三個月不斷更了。其實很疲憊,感覺身體被掏空。但不管怎樣,會按照我之前的想法,繼續寫下去。當然也會兼聽大家的加快進度的呼聲,後面盡量提速。謝謝有大家持續不斷的陪伴和同行,奧利給。
③
明天雙更。
下午14:00一更,晚上22:00一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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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陸小奕臻、小麽麽咪、七七久久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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