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車外已經沒有了車夫的身影。
想來,在他放過信號彈之後,就躲到了旁邊的哪個地方,靜待同伴的到來。
如果等到車夫和同伴彙合,恐怕他和蘇繡就要成為那幕後之人的甕中鼈,任其宰割了。
裴敘緊抿了唇線,當即抓住了蘇繡的手腕,帶她往車外逃離。
他力道很大,蘇繡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不受控制地随他起來,跌跌撞撞地下了車。
但她身上的藥效還在,根本就沒有什麽力氣。
只跟着裴敘走了幾步,就乏力地倒在地上。
“蘇繡!”裴敘見狀,忙是倒回。
他半蹲在她身前,一邊扶起她,一邊察看她情況。
确認她并未摔傷後,他擰了眉,問道:“你怎麽了?”
蘇繡面色蒼白,聲音低不可聞:“你不用管我,你走罷。”
沒料到蘇繡會說這樣的話,裴敘微蹙了眉頭,不解地看她。
察覺到裴敘的目光,蘇繡将頭埋得更低。
她現在沒辦法解除身上的毒性,恢複氣力。
繼續留在他身邊的話,只會一味地拖累他,令他栽進這一趟渾水。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終于,耳畔響起一陣衣物摩挲的窸窣聲。
蘇繡還以為裴敘是要離開,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下一刻,裴敘竟然攔腰抱起了她。
身體騰空的失重感令蘇繡心生不安,下意識地摟住了他脖頸,以尋求依靠。
陷在裴敘的懷裏,她一擡頭,就能對上那雙點星漆瞳。
“你還是別管我了,你帶着我的話,一定逃不了的。”蘇繡緊盯他眼眸,說得沉重。
“我不知道能不能一起脫身,但我知道,如果撇下你,你一定會遇到危險。”裴敘也靜靜看她,薄唇翕張,如是道。
他壓低了聲線,帶着幾分沙啞,就像是風過竹林的簌簌聲,溫柔又渺遠。
蘇繡聽完他這句話,登時愣住。
她竟然……找不到任何的言語來反駁。
裴敘沒再耽擱,亟亟地抱着她離開。
但他們還是快不過馬夫的同夥。
他們還沒走幾步,就在路口被一群手執陌刀的黑衣人給堵住。
裴敘想轉個方向離開,但那個方向也被人攔截。
那些黑衣人圍成了一個圓圈,将他們團團困在裏邊。
蘇繡攀住他脖頸,似是苦笑:“我都說了,你帶上我的話,是逃不了的。”
裴敘低眸看她,沒有說話。
良久,他唇角勾起一抹淺笑,明朗得自信:“你倒是對你自己的重量,有一個很正确的認知。”
蘇繡:?
呵,竟然說她重。
那就和她一起下地獄罷。
如她所願,詛咒靈驗。
裴敘沒有一點反抗地,随她一起,被黑衣人帶走了。
被反捆雙手扔到車廂後,蘇繡特別無語地看着裴敘,終于沒忍住出聲:“你是不是傻了?”
裴敘沒有一丁點被綁架的自覺。
他懶洋洋地靠在車壁,扭頭看着她笑:“那你能替我治治嗎?”
蘇繡:……
蘇繡:“對不起你這病我沒法治。”
也不知道外邊的那些人要帶他們去往何處。
兩個人共處在一個小小車廂內,難免無趣,于是就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了起來。
蘇繡疑惑地問他:“你怎麽突然出現在哪個地方?”
裴敘愣了愣:“湊巧。”
是他在打獵的時候,湊巧看見了這輛帶了郭家标志的馬車。
跟了幾步路之後,他聽到她的聲音,心底起疑,于是就跟了過來,攔住了他們。
果不其然,他的直覺沒有錯。
還真有人盯上了他的未婚妻。
裴敘稍稍側眸,看向身旁的人。
蘇繡似有些絕望,無奈地靠在車壁,悵然看向車外。
天光落在她側顏,溫柔勾勒出她的輪廓。
她的眼睫就像是蝶翼一般,落了小小陰翳在如玉臉頰。
好看得耀眼。
裴敘愣愣看着,莫名有些耳熱。
他別開眼,悶悶地想——
也不知道是誰會那麽眼瞎,看中了她,竟然還為了她,這樣大費周章地綁了她。
裴敘越往深處想着,越覺得那幕後之人腦子有病。
兩人就這樣,誰也不看誰,靜默地維持到馬車停下。
那群黑衣人也不知道有什麽目的,把他們帶到了一處偏僻的庭院,關了起來。
他們好像個個是啞巴,無論裴敘如何問話,都沒有一個人應答。
時間過了這麽久,蘇繡恢複了不少力氣。
她聽到裴敘在耳畔叽叽喳喳,沒忍住冷嗤:“你屬鳥的?”
聞言,裴敘微蹙了眉頭,回頭看她。
逆着光,他的容顏明明昧昧,卻異常地俊朗。
他咬牙切齒道:“你也不想想看,我這是為了誰。”
蘇繡:“你多說幾句他們就能把你放了?”
裴敘:……
裴敘:“你別說話了,保存體力。”
蘇繡白了他一眼,像是懶得理他。
過了一會兒,她閉上了眼睛,打算睡上一陣。
反正,他們一時半會兒也逃不了。
還不如美美地睡上一覺。
身旁突然沒有了聲音,裴敘不免疑惑轉頭。
在看到蘇繡酣睡的模樣時,他沒忍住微勾唇角。
都這個時候,她還能睡得着。
真是心大。
他懶懶地将手撐在身後,仰起頭來,靜靜望着房頂。
這地方似乎很久沒人住了,因為他們方才的動作,半空中揚起了不少輕塵,在天光的映照下,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僅如此,他們頭頂的房梁上,還結了不少的蜘蛛網,有一只蜘蛛正在薄薄的蛛網上艱難攀爬。
養尊處優的裴敘對此很是嫌棄。
不過……
他轉眼看向身側之人。
她睡得正香,櫻唇翕張,蝶翼般的眼睫時不時輕顫,不經意間,就輕掃過了他的心間,帶起一陣陣的漣漪。
誰叫她……是他的未婚妻呢?
為了保護她受點苦,好像也沒有什麽。
裴敘揚起了唇角,漆瞳裏流轉着溫柔神色。
他這樣的一副神态,被來人清晰看到。
“看來裴三公子,很是寶貝你這未婚妻啊。你竟然肯為了她,不惜以身犯險,來到這裏。”那人悄無聲息地來臨,身影拓在他身上,帶着無形的壓迫感。
對于他的到來,裴敘竟然毫無察覺。
乍然聽到那人聲音時,裴敘渾身一震,提起了所有的警惕,轉頭往聲源處看去。
冷不防對上一雙帶笑的眼眸。
那人沒有做任何的僞裝,宛若文弱書生般,穿着一塵不染的竹青直裰,站在門口,靜靜地笑着。
是左相的三公子,陸邕。
裴敘直視他雙眼,微微眯眸,掩去從眼底一閃而過的驚措。
片刻後,他唇角微勾,竟然笑出聲來:“我的未婚妻,我自是要以命相護。倒是陸三公子,怎麽會對我的未婚妻,有這麽大的興趣呢?”
陸邕半蹲在他身前,始終維持淺淺笑意。
他說:“我想,裴三公子應該知道這其間緣由罷?”
聞言,裴敘一愣,漸斂了唇角笑意。
電光火石間,他想起了蘇繡變成小孩的模樣。
看到他的反應,毒蛇又是一陣低笑:“裴家的三公子果然是個聰明人,這麽快就想明白了。不知道三公子有沒有聽說過一種藥?能讓人返老還童的藥,歸真。”
歸真……
裴敘在心底默念這兩字,眉間的褶子蹙得越深。
原來,蘇繡是吃了這種藥,才變成小孩子的。
能返老還童的藥,還真是令人心動啊。
裴敘想清楚了這其間緣由,不由得擡起頭。
他睨着陸邕,冷笑道:“原來陸三公子已經這麽老了,需要靠藥物來維持年輕。還是說,是令尊有長生不老的願望?也不知道,位極人臣的左相,還有什麽願望沒有實現,竟然想長生不老、永存于世?”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極了沉沉烏玉,流轉着幽邃明輝。
洞察人心的目光。
毒蛇不是傻子。
他聽出了裴敘話中的深意,忍不住低眸一笑:“三公子還真是厲害。所以,那你猜出了我請你來此的用意嗎?”
聞言,裴敘下意識地緊抿了唇線。
他緊緊盯着陸邕的眼睛,幾乎是從牙縫裏蹦出兩字:“卑鄙。”
被他罵了,陸邕竟然沒有丁點惱怒之意。
他依舊淺淺笑着:“成大事者,需得不擇手段。”
裴敘緊阖了後槽牙,唇線繃直。
有其父必有其子,陸相為了他的目的,做事不擇手段。
沒想到這個陸邕,竟然還要比陸相更勝一籌。
蘇繡既然有歸真,那她就應該知道如何制出歸真。
陸邕想要讓蘇繡乖乖聽話,所以,就以他的性命威脅。
為了一粒歸真,陸家不惜得罪他們裴家。
看來,左相真是下定決心要謀反了。
而且,就在近日。
如果陸家沒有準備,是不會輕易拖他下水的。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裴敘眉間的褶子愈深。
“這些日子,就委屈裴三公子留在這裏了。”說着,陸邕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看他。
嘴角是得意且自信的笑容。
裴敘看着他轉身離開,下意識地緊阖了後槽牙。
這個陸邕,絕對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他得想個辦法,阻止他才是。
但他現在身陷囹圄,根本就沒辦法與外界取得聯系,将這個消息告知裴家。
唯一的辦法,就只有等了。
等待一個合适的時機。
但毒蛇搶在了他之前行動。
在蘇繡還沒有蘇醒前,就有人進來,将他們二人強制帶走。
裴敘被人蒙了眼,根本就看不清他們被帶去了哪兒。
等扯開他眼前的布條時,身旁已不見了蘇繡身影。
裴敘惡狠狠地瞪向那為他松綁的黑衣人,沉聲問道:“你們把她帶去哪兒了?”
黑衣人沒有答話,靜默地撤下了背後簾幕。
黑色的簾幕落下,是一道鐵門。
透過鐵門的縫隙,剛好能看到蘇繡倒地的身影。
裴敘見狀,不由得心頭一緊,向鐵門撲去。
他緊抓栅欄,試圖喚醒蘇繡:“蘇繡,蘇繡!你別睡了,你再睡就要被宰了!”
蘇繡向來惜命,在被黑衣人颠簸時沒有蘇醒,卻在現在被裴敘叫醒了。
醒來時換了個地方,她有些迷茫,四處張望着。
在看到栅欄對面的裴敘後,她微蹙了眉頭,問:“你怎麽被關起來了?”
裴敘:……
她難道沒發現,她自己也被關起來了嗎?
蘇繡的身子還有些軟,她掙紮了好一陣,才跌跌撞撞地走到他身前,扶在鐵栅欄上,靜靜地打量他。
過了一會兒,她說:“我覺得,最先被宰的,應該是你。”
裴敘:……
都這個時候了,她為什麽還是不能說出點兒好話?
将他們兩人安頓好以後,那幾名黑衣人就悉數退了出去。
直到這時,裴敘才認真打量起周圍的情況來。
這地方像是一個地牢,陰暗且潮濕,除卻點燃的燈光,看到任何的光亮。
緊接着,裴敘又輕輕敲了敲那橫亘兩人之間的栅欄。
實心的,牢實地釘在地面,根本撼動不得。
看來,他們之間的這道阻隔,并不好去除。
裴敘輕嘆一聲,緩緩地轉過身去,背靠栅欄,緩緩坐下。
“我要被宰,你就成小。寡。婦了。”他輕嗤。
蘇繡也背靠他坐下,悶聲道:“你不要臉,我可沒嫁給你。”
裴敘微微側首,用餘光看她,笑:“你總要嫁給我的。”
蘇繡默了默,良久,才終于出聲:“那你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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