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父親和大哥遠赴沙場,對他們裴家來說,絕不是什麽好事。

戰場上刀劍無眼,如果陸家想對他父親和大哥下手的話,機會多得是。

而他們走後,留在長安城內的女眷就沒有了庇護,處在危險之中。

以往父兄不在京時,好歹有他留在侯府,照看昌平和裴蔓。

可現在……

垂在身側的手逐漸緊握成拳,裴敘緊阖了齒關,恨恨地盯着眼前人。

“你到底要做什麽?”良久,他終是打破沉寂,出聲質問。

毒蛇沒有說話,只看着他笑。

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向蘇繡他們走去。

似乎對蘇繡上次逃跑的事情還存了幾分怒氣,毒蛇徑直走到她身邊,捏住了她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睛,說:“你可要乖一點,我的耐性不太好,你要是再耍什麽花招,我就不能保證,會不會對你的師父師弟、還有你的未婚夫,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情了。”

蘇繡迎上他的目光,沒有半點避閃,倔強又執拗。

她這樣的一副表情落入毒蛇的眼底,使得他有些不悅。

頓了頓,他甩開了她。

蘇繡一個不防,就往一旁撲去,倒在了鐵門上。

“你怎麽樣?”見到這個場景,裴敘忙蹲到她跟前,低聲問道。

蘇繡手撐地面,緩緩地直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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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背靠鐵門,轉頭對裴敘笑:“瞎操心什麽?我又不是一碰就碎。”

裴敘沒那個心情和她拌嘴,擰眉看着她,漆黑的眼底暗色沉沉,似藏了千萬種的情緒,令人捉摸不透。

蘇繡對上他雙眸,有片刻的失神。

愣了愣,她笑問:“你這樣看我,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罷?”

然而,裴敘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緊盯她雙眼,繃緊了唇線。

那沉肅的模樣,震懾人心,偏又……撩人心弦。

蘇繡眨了眨眼,心跳仿佛慢了半拍,全身的血液逆流到頭頂,使得她大腦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直到地牢裏的冷風拂過她臉頰,吹散了幾分燥熱,她才勉強回過神來,似是赧然地避開他視線:“我知道我挺美,但你沒必要……這樣盯着我看罷……”

話音落下的同時,低沉的男聲響在她耳畔,就像是一片羽毛般掃過她耳畔,帶起一陣難以言狀的悸動酥麻:“對不起。”

“诶?”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令蘇繡登時愣在了原地,茫然又無措。

她本想詢問這話的意思,但下一刻,裴敘就站了起來,轉身走向了地牢一隅,将與她的距離拉到最遠。

他身姿颀長,筆直挺峻如落落青松,無端生出了幾分淩厲決然。

毒蛇多疑且警惕,從他們兩人靠近起,他就始終注意着他們那邊的情況。

所以蘇繡和裴敘之間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他都清清楚楚。

看着倚牆而坐的清俊青年,毒蛇勾了勾嘴角。

對不起?

所以他是要丢棄自己的未婚妻,獨自逃離這裏了嗎?

毒蛇微眯了眼眸,唇角的笑意愈深。

呵,到底是年輕人,就這麽沉不住氣。

沒有多做停留,毒蛇冷笑一聲後,就将目光收回,轉身離開了這陰暗潮濕的地牢。

今日的天氣格外地好,和煦暖陽,藍天白雲。

剛出地牢的陸邕有些不适這刺目天光,下意識地擡手擋了擋。

周遭的草木已然翠綠欲滴,生機勃勃。

陸邕笑了笑,問身旁的常随:“立夏了嗎?”

常随垂首應答:“回公子的話,已經四月了。”

“看來,是夏天到了。”陸邕擡起手,用拇指和食指将天上的那一輪烈陽捏在手裏,笑,“這個時節的戰場,最容易出亂子了罷?”

常随愣了愣,随即拱手應答:“小的明白。”

然後,就倒退了幾步,轉身離開。

陸邕沒有在此地停留,踩上跪地仆從的肩背,上了車。

“駕——”

長鞭落在馬的身上,車夫一聲低喝,驅馬離開。

車轱辘碾過凹凸不平的地面,颠簸着往前行駛。

毒蛇手撐額頭,靜靜地望着窗外風景,始終保持唇角笑意。

他雖然是笑着的,但笑意卻不達眼底。

一雙漆瞳就像是枯井一般,沒有任何的生氣,滿是肅殺的冷意。

他似有些乏了,不多時,就閉上了眼睛,淺眠過去。

等他再次睜眼時,是因為車外的一陣動靜。

外邊好像是出了什麽事,使得馬車驟停。

陸邕一個不察,就險些向前栽去,撞到車壁。

他微蹙了眉頭,問:“何事驚擾?”

馬夫懼他威嚴,畢恭畢敬地答道:“回三公子的話,是有人不下心,撞上了我們的車。”

“随便給點錢,把人給我打發走。”陸邕不耐煩地說道。

車外人應了聲是。

驅走那撞傷的人以後,車夫就再次驅馬,往相府的方向而去。

馬車向前行駛的途中,陸邕竟在路邊看見了一個熟人。

十三四歲的少年臉龐稚嫩,捂住受傷的手臂,默不作聲地看着他。

應該是被他的馬車給撞了,心生不滿罷。

毒蛇突然有些發笑。

他低頭看手上的扳指,勾了勾嘴角。

他還真沒辦法相信,這窩囊的少年,竟然是皇親國戚,聖人的弟弟,當朝的寧王。

要不是因為先帝薨時他年齡尚小,不然,如今坐在那帝位之上的,就是他了。

馬車逐漸行遠,陸邕也再看不到那少年的身影。

他輕輕閉上了眼睛,放在膝上的食指輕點,似極為愉悅。

血統尊貴又如何,還不是要給他讓路。

不受恩寵、無依無靠的王爺,這樣活着,還不如死了。

不多時,他們的馬車就停在了相府門前。

陸邕挑起車簾,下了車。

今日,家裏似乎來了客人,父親的書房前有人守着,并不讓他進去。

陸邕倒也不急,靜靜地在門口等待着。

也不知道左相在裏邊與何人商議,又說了些什麽,他等了很久,直到太陽西斜,書房的門才再次啓開。

從裏邊走出來的,竟然是英國公。

英國公與他們家的關系素來一般,陸邕不太明白,為何這英國公會一反常态,和他們家走的這麽近。

陸邕微蹙了眉頭,心生疑惑,但面上卻未起波瀾,仍舊禮貌地對他一揖。

英國公回了他一禮,随後擦過他肩膀,從他身旁走過。

陸邕回頭看他身影,眼神裏多了幾分審視。

就在同時,守在門前的仆人出聲喚他:“三公子,老爺叫你進去。”

陸邕收回了目光,輕輕點頭,然後提起衣擺,走過了長廊前的幾階矮梯,推門走了進去。

左相正背對着他,負手站在一排書架前,似在尋找什麽。

陸邕看着他背影,下意識地低下腦袋,低喚:“父親。”

與此同時,左相終于從書架上找到了他想要的,擡手取下了那一本書卷,拿在手裏翻閱。

書頁翻動的聲響中,他出聲道:“事情完成得怎麽樣?”

陸邕答:“回父親的話,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好。”對他所做的一切,左相只輕輕颔首,如此應答。

冷漠又無情。

陸邕早就習慣了。

臨行之前,他還是舊事重提:“父親不要忘了,對兒子的承諾。”

左相掀眸睨他一眼,并沒有回話。

就像是沒有聽到一般,他若無其事地翻過了一篇書頁,将所有的注意都停留在書卷之上。

垂在身側的雙手逐漸緊握成拳。

陸邕深吸了一口氣,終于沒忍住轉身,決然離去。

接下來的好幾天裏,他都在照左相的命令行事,将陰謀的這一張大網,自長安城的上空撒下,覆蓋在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

在他以為一切都準備妥當時,卻突然聽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地牢裏除了裴三公子,其他人……都不見了蹤跡。”

聞言,陸邕緊蹙了眉頭,心底滿是驚詫的疑惑:“這是怎麽回事?”

傳信的那人低眉垂首,不敢直視他雙眸,答道:“不知。”

陸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拂袖離開,亟亟地趕了馬車,往裴敘他們所處的地牢過去。

啓開地牢的開關以後,陸邕提起一盞燈,沿階梯走了下去。

地牢裏陰暗潮濕,他進去的時候,背後一陣發涼。

傳信的那人果然沒有騙他。

這地牢裏除了裴敘,其餘人都不翼而飛,不見了蹤跡。

陸邕擡手,用燈盞照亮牢裏的裴敘,微勾了唇角,似笑非笑:“裴三公子果然有點能耐。”

裴敘早料到他會來。

在他到來之前,就已站到了鐵門之前,單手負于身後,落落青松的挺直姿态。

看着眼前的陸邕,他微眯了眼眸,笑:“不然,怎配姓裴?”

陸邕緊盯他眼眸,漆瞳裏翻湧起殺意:“你究竟做了什麽?”

“把他們放走了而已。”裴敘低笑着垂眸,淡淡的一點笑意點綴在眼角眉梢,就像是天光落在上好的玉石上,更添璀璨之輝。

生動且明朗。

像極了這陰暗地牢裏的耀目朝陽。

他一邊說着,一邊若無其事地理平衣襟的褶子,頓了頓,擡頭迎上陸邕的目光,不急不躁不慌不亂:“要怪,也只能怪這裏是檀山,先帝的陵園。”

原先,他并沒有發現這個事情。

直到,他感受到了地牢裏的陰風。

按常理來說,地牢裏除卻入口,到處都被封的牢牢實實,理應是無風的。

如果有風吹來,那就證明這裏邊有通風口,即是別的出口。

以陸邕多疑謹慎的性子,絕不可能把他們關在這種地方。

再有就是,這牢房裏的設計。

除卻他最初來到這裏時觸碰到的那一個機關,他還發現了不少的陷阱。

這太過反常。

不過就是一間牢房,陸家卻費盡了心思,在牢房裏的每一處,都布置了巧妙的機關。

在他的印象中,陸家并不善奇門遁甲之術,但之前,陸邕卻對他說,這裏邊的機關是他所設計。

這樣強調,就是想讓他走入誤區,以為這裏就是陸家的地盤罷。

一個不屬于陸家,又機關重重的地牢,一般都是顯赫人家的陵墓。

而關他們在這個地方煉制歸真的理由……是因為,這裏是先帝的陵墓罷。

先帝在時,煉出了歸真,所以在他的陪葬品之中,說不定就有歸真的藥方。

陸家那麽想得到歸真,就絕不可能漏過這個地方。

但皇陵豈是能随意進出之地,陸家将他們關在這裏,就證明他們還沒能進到陵墓深處,沒能找到歸真的藥方。

一旦找到歸真的藥方,或是蘇繡等人煉制出了歸真,那陸家就能輕而易舉地将他們解決。

陸家的人只要将陵墓的入口牢牢封住,那他們身處這危機重重的皇陵,就別想活着出去。

這裏邊沒有吃的沒有喝的,他們被困此地,不是會被餓死,就會因為這裏邊的各種機關身首異處。

就算哪一天,有人知道他們身陷此地,也沒那個膽子開挖皇陵罷。

裴敘緊盯毒蛇雙眸,眼底的笑意愈深。

這陸邕,還真會打算盤呢。

沉寂了許久,站在牢房之外的陸邕終是冷笑出聲:“裴三公子果然聰明,我明明已将這裏的各種痕跡抹去,卻還是被你識破。如果不是你我立場不同,我還真想交你這個朋友。”

裴敘看着他笑:“就算你我站在同一陣營,我也沒那個興趣和你相交。”

聞言,陸邕非但沒有生氣,還笑得愈深:“你倒挺喜歡逞口舌之快。不過,你确定他們真能逃出這個地方嗎?皇陵可不同于其他,如果沒有地圖,就別想輕易離開。”說到最後,他斂去了所有笑意,面露殺氣。

裴敘笑了笑,往後退去。

然後,他看似随意地将手往牆壁一按。

最開始來到這裏時,橫亘在兩間牢房的鐵栅欄被一塊幕布遮住。

他想,陸邕的目的,不應該只是為了讓他驚訝吧。

陸邕一定是想誤導他,或是……掩蓋什麽。

“篤——”

伴随着沉悶又冗長的一聲巨響,橫亘在兩間牢房之間的那道鐵栅欄緩緩移動、延長、翻折,很快就将陸邕等人圍了起來。

與此同時,裴敘又觸動了另外的一道機關,打開了牆裏的一條暗道。

站在路口的,正是蘇繡等人。

裴敘心知時間不多,忙将穆青穆丞送了出去。

但陸邕也絕不是什麽好對付的人。

在新的牢籠建成之前,他飛身躍了出來,直攻站在原地的蘇繡。

站在出口的裴敘看到這個場景,心頭一沉,彈出了袖中的物什。

陸邕疑心有詐,當即避開。

趁他避閃時,裴敘忙落到蘇繡的身旁,将她護在了身後。

他與陸邕靜靜對峙,笑:“那可是你求之不得的歸真啊。”

陸邕雖半信半疑,卻還是回身将那粒藥丸撿起。

裴敘本是想趁此空檔帶蘇繡離開的,但陸邕的手段實在是高。

在轉身的同時,陸邕也将袖中的手雷扔向了他們。

“砰——”

伴随一聲巨響,牢房坍塌。

裴敘抱着蘇繡避開了那手雷,卻沒有避開頭頂落下的巨石。

在巨石向他們砸來時,他眼疾手快地推開了她:“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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