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他身後是血染般的晚霞。

側過腦袋看小兵時,線條流暢的面部輪廓被天光勾勒,像極了丹青國手的驚世之筆,好看得耀目。

“你是誰?”裴敘微眯了眼眸,緊盯眼前人,藏于漆瞳深處的不只是璀璨星芒,還有暗湧的情緒。

小兵不敢直視他雙眼,只得別開眼避過,低垂了腦袋,悶聲應道:“……小的是從長安新來的軍醫。”

他不去看裴敘,便也難窺裴敘此時的神情。

得到他的回答以後,裴敘卻再未出聲。

一時間,周遭一片沉靜,唯有風帶來的遠處高喝聲——那是将士們在操練的過程中,所發出的吶喊。

裴敘沒有開口,小兵也不敢說話。

長久的靜寂之中,小兵終于有些沉不住氣,小心翼翼地往旁邊挪了挪,試圖與裴敘拉開距離。

就在他挪開的下一刻,始終沉靜的裴敘有了動作。

他落落起身,居高臨下地站在他跟前,靜靜地看向遠處。

“裴将軍……”小兵愣了愣,下意識地擡頭看他。

但裴敘卻緊抿了唇線,什麽話都沒有說,就靜默離開。

看着他背影遠去,小兵緊攥了衣角,心頭升起陣陣不安來。

裴敘他……該不會是發現什麽了罷?

發現她是喬裝打扮,潛入軍營的蘇繡。

在裴敘離去以後,蘇繡也緩緩站了起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微蹙了眉頭,若有所思。

但這好像只是她的錯覺,在他們被困山間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裴敘都沒再來找過她。

就像是忘記了她的存在一般。

這令蘇繡在松了口氣的同時,也悵然若失。

“蘇嘯,元帥的傷口好像又感染了!”有一個青年匆匆忙忙自遠處奔來,對她招手喊道。

化名蘇嘯的蘇繡聽到這話以後,當即起身,向報信的那人走近。

“帶我去看看!”她沒有詢問,便如是應道。

裴敘的箭傷不輕,如果在這幾天裏沒有好好處理,怕是要出事的。

在路上,蘇繡擔憂裴敘的傷勢,眉間的褶子就沒有平過。

而到了裴敘身邊後,她更沒法松開眉頭了。

之前,她險些在他的面前暴露了身份,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再隐瞞過去。

蘇繡在心裏暗嘆一聲,随後取下了肩上的藥箱,跪坐在了裴敘身邊。

這一場戰争來的突然,再加上陳寅輕敵,并沒有将此戰放在心上,所以燕朝的軍隊在出征之前,并沒有多做準備,幹糧帳篷之類的并未帶足。

裴敘身為主帥,理應獨自住一頂帳篷的,但帳篷不夠,他便破例讓旁人與他一道。

一個帳篷裏住的人多了,便也沒有太多的空處,所以裴敘就随便找了塊幹淨的地方,席地而坐。

之前扒裴敘的衣服,那是在情急之下,她被擔憂害怕沖昏了頭,再加上那時的裴敘尚在昏迷之中,無論她做些什麽,他都不知道。

然而現在不同了。

不僅她是清醒的,裴敘也是。

目光觸碰到他那雙明亮漆瞳時,蘇繡就有些怯怯,手上的動作有些打顫。

身為大夫行醫救人,扒人衣服這事兒她也不是第一次做。

但要她去扒裴敘的衣服,扒她心上人的衣服……她便膽怯退縮了。

說到底,她還是沒用,不能說斷就斷說忘就忘。

哪怕一片真心被他辜負,她還是……卑微且真誠地喜歡着她。

蘇繡閉了閉眼,心口處突然有些隐隐作痛。

“你怕我?”裴敘向來心細,當即注意到了這點異動。

蘇繡将手收到身前,拘謹地放在膝上,垂首應道,聲如蚊讷:“小的只是醫術不精,怕傷了将軍。”

“哦?”他尾音上揚,隐帶了幾分笑意,“可我怎麽聽說,你醫術精湛,妙手回春,就算是将入黃土的人到了你手裏,也能被你拉出來?”

蘇繡假笑:“……那都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誤打誤撞罷了。”

“誤打誤撞,你還敢為我拔箭?”裴敘斜眼睨她,淺笑吟吟。

蘇繡不敢接話,只能轉移了話題:“還請将軍讓小的看看傷口。”

聞言,裴敘眉梢一挑,頓了半晌後,才終于擡起手,解開了衣襟。

在這個過程中,蘇繡始終低垂着腦袋,不敢擡頭看他,雙頰耳廓紅的像是紅霞染。

“好了。”過了一會兒,裴敘在她耳畔低聲道。

他話音低沉,像極了穿過竹林的風,溫柔低沉。

蘇繡一個激靈,猛地仰頭看他。

冷不防跌入了他眼湖。

她跪坐他身前,裴敘為她稍垂腦袋,拉近了些許距離,所以她對上他眼眸,似還能在他眸底瞥見自己的小小倒影。

蘇繡愣了愣,臉紅紅地垂眼。

她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裏默念了好幾次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才終于壯起膽子,把鹹豬手搭上了他胸膛。

之前太急,太過緊張,她只顧着為他拔箭處理傷口,所以其他的事情都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現在,她将手覆在他堅實胸膛,與他再次接觸。

“蘇大夫這是在為我看病,還是在非禮我啊?”裴敘看着她紅透的耳根,低笑道。

蘇繡咬咬牙,定了半晌,才在羞赧膽怯之中找回了幾分鎮定。

她說:“還請裴将軍忍耐片刻。”

蘇繡雖然暫被美色沖昏了頭,但她還是有職業道德的。

之後,她便收起了所有情緒,專心為裴敘處理傷口。

如果她現在還是蘇繡的身份,她挺想給裴敘一個爆栗再加言語攻擊的。

她還從來沒見過,像他這樣不愛惜身體的。

明明知道受了傷,卻還在做這做那,讓尚未痊愈的傷口繼續感染惡化。

看着他胸口處的潰爛傷口,蘇繡緊蹙了眉頭,緊阖了齒關,才忍住沒罵他的。

傷口惡化得有些嚴重了,所以等她為他換好藥時,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她是辰時來此,等她收拾好一切,已經是午後了。

好巧不巧,在她要離開時,服侍在裴敘身邊的人把午膳送來了:“裴将軍,這是給你準備的。”

蘇繡看了一眼他的午膳,登時黑了臉,冷笑連連:“你該不會是敵國的奸細故意來害裴将軍的罷?常人都知道,重傷的人不可大補,有諸多忌口,我明明也在之前囑咐過你們,所以你是聾了還是傻了,怎麽還給他送這麽多燒雞烤肉來?你是想胖死他還是想害死他啊?”

送飯的小兵被她說得一愣一愣:“我……這……”

裴敘及時為他解了圍:“是我讓他準備的。”

蘇繡聞言,更氣了,叉着腰回頭瞪他:“你是不是傻了?你……”

話還沒有說完,她就突然頓住,對上他眼眸,愣愣地說不話來。

糟了,她暴露了。

手下人對他如此不敬,可裴敘仍舊是神色淡然,沉靜地看着她,目光悠遠,不急不惱。

他的眼色極深,像極了夜空,又像極了深潭,總是令她看不清猜不透。

在他這樣的注視之下,她總覺得自己無處逃避,被他看得清清楚楚,連帶着那份難以言說的少女心思。

蘇繡愣了半晌,終于回過神來,有了反應。

她眨了眨眼,随即垂首避開了他視線,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口,聲如蚊讷:“沖撞了将軍,還請将軍恕罪……”

“這是我讓他們為你準備的。”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裴敘自顧自地說道。

蘇繡愣愣站在原地,不敢有半點動作。

裴敘也沒再說話,只對送飯的那人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

一時間,偌大的帳篷內就只剩了他一人。

他也終于揚睫,擡首看她,對她說:“蘇繡,過來。”

無奈的語氣中……似還帶了幾分溫柔。

聽到這熟悉的稱呼,蘇繡沒忍住一聲輕嘆。

她認命地向裴敘走近,坐到了他對面,一臉冷漠。

滿桌的大魚大肉,裴敘卻只能可憐兮兮地端起小麥粥喝。

他常年都生活在京城,養尊處優,所以他的那些習慣也一時半會兒改不了,就算在這樣的境地這樣的時間,他用膳的舉止依舊從容得體,盡顯貴公子的儀态風度,磨磨唧唧。

等他把碗裏的粥喝了一大半,蘇繡還是沒有半點動作。

這令裴敘有些不解了,他輕放手裏破碗,蹙眉看她,問:“不合胃口?”

蘇繡揚起眼睫,對上他視線,一陣冷笑:“我不餓,我很飽。”

裴敘沒忍住一個冷顫。

果不其然,她開始了她的一番聲讨:“裴大将軍還真是心思細膩明察秋毫待人體貼寬容大度啊,就算在幾日之前識破了小人身份,也沒有當即戳破,還耐心地等到今日,給小人備了這麽一桌好菜。裴大将軍這麽做,是不是想要小人對你感激涕零俯首謝恩啊?小人身份低微,還真擔不起大将軍的盛情招待。”

說完,就倏然起身,決絕地往外邊走去。

蘇繡走了很遠,都沒有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跟來。

她回頭看了一眼,看到身後空蕩蕩的一片後,氣得跺腳。

山間林木繁茂,溪水如帶。

循着潺潺水聲,蘇繡找到了附近的一條小溪流。

她和一群大老爺們兒待在軍營裏,終究有諸多不便。

好幾日都沒能洗澡的蘇繡見四下無人,便褪了衣裳,潛入了水裏,打算好好清洗一下。

已入夏日,所以這水溫也不算低,蘇繡沒在水裏,非但沒覺得冷,還覺得這微微的涼意熨帖人心,格外舒适。

蘇繡将整個身子都泡在水裏,只露出眼睛鼻子,她在水下吐着泡泡,心底的怒氣随時間推移,逐漸如雲煙散去。

好像……每當她面對他時,她的情緒總是波動最大。

也是面對她時,她總會莫名其妙地生氣。

所以,她剛剛是在氣他什麽?

“咕嚕咕嚕——”蘇繡又往水底沉了沉,嘴裏吐出一串泡泡。

他分明識破了她身份,可他為什麽還要等到今日?

是覺得好玩,想要戲弄她嗎?

蘇繡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輕嘆一聲後,閉了閉眼。

繁茂交錯的枝葉篩下點點碎光,暖暖地落在她身上,溫暖惬意。

蘇繡靠在溪邊的石頭上,放下了所有警惕,差點在水裏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所以當裴敘的聲音響在她耳邊時,她驟然驚醒,從水裏站了起來——把她未着寸縷的事情全然忘記。

“蘇繡——”

循着聲源,蘇繡看到了裴敘的方向。

看着他向自己走近,她登時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地沉入水底,對他大吼了一聲:“不許過來!”

裴敘被她驚得一怔。

趁他出神時,蘇繡忙游到一邊,胡亂地把衣服套上。

還好,在這個過程中,裴敘并沒有過來找死。

等她急匆匆地收拾好,往裴敘的方向走近時,她發現那青年并不敢看她,緊抿了唇線看向別處,露出的耳朵被染得通紅。

蘇繡看着那紅意,內心沉重。

她将目光釘在他身上,咬牙切齒地問道:“你看見了什麽?”

裴敘緊阖了齒關,沒有說話。

就在蘇繡将要發飙時,他後知後覺地想起要事,拽過她手腕,帶她離開:“快跟我走!”

他人高腿長,蘇繡小跑着,才勉強跟上他腳步。

她疑惑問他:“出什麽事了?”

他回首看她,沉聲應道:“來了。”

“啊?”蘇繡懵了片刻。

是敵人攻上來了嗎?

等他們與軍隊的人彙合時,蘇繡才發現,事情要比她想象中的嚴重許多。

攻上山來的,不是敵人,是火。

這山林間花木繁茂,卻只需要一把火,就能将其焚滅。

山腳的火苗乘着風,很快舔舐到了半山腰,他們的腳下。

濃煙滾滾騰來,嗆得一衆将士呼吸困難,不停咳嗽。

望着那熊熊火焰,裴敘緊蹙了眉頭,漆黑的眸底似也有火光搖曳。

果然來了。

“裴将軍,我們現在該如何是好?”因為裴敘的出手相救,陳寅也對他改觀許多,正視起這位年輕主帥,征求起他的意見來。

裴敘扭頭看他,唇角的笑意淺淡,卻自信得生動:“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他既是火攻,我們便以水迎戰。”

聞言,陳寅愣了愣,扭頭看一旁的深湖。

其時,微風吹過,拂動湖面的波光粼粼,映着天色火光,略有些刺目。

陳寅不可置信地搖搖頭,嘆:“不可能的。”

裴敘笑着沒說話,只擡頭望天。

今日的天氣正好,藍天白雲,陽光明媚。

最适合以火攻山。

所以火舌吞噬了半座青山,揚起漫天的煙塵。

透過眼前的濃煙與飛塵望向遠處,裴敘斂了笑意,冷聲下令:“啓程,繼續上爬。”

聞言,陳寅神色大變:“你這是要我們逃嗎?你覺得到現在,我們還逃得過嗎?留在這面湖的旁邊,我們還能多堅持一陣,可如果要我們離開水源,我們很快就被燒死的!”

裴敘扭頭看他,一雙漆瞳映在天光之下,是洞察人心的明亮清透:“那陳将軍覺得,我們能在這裏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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