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車轱辘碾過青石板道,颠簸駛過郭府門前。

蘇繡挑起車簾,向外邊看去。

為了避開左相的眼線,她這幾日都住在寧王的府上。

但現在,她卻不得不離開庇護,去險境求生。

也不知道……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裏,爹娘怎麽樣了?

以馬車的速度,她很快從郭府的門前經過。

在視線被遮擋之前,她瞥見了一道熟悉身影。

蘇繡愣了愣,下意識地探出車窗,往那人的方向。

他背對着她,站在人來人往之中,青松挺直,修竹颀秀,只靜靜地站在那兒,就令人無法忽視。

像極了……那個人。

但還沒等蘇繡将那個的面容看清,馬車就轉了個彎,一面牆壁将她的所有視線擋住。

蘇繡的心底浮起一絲絲的悵然。

她輕嘆一聲,終于放下了手中車簾,靜靜靠在車壁上,阖眼假寐。

馬車是要去往皇宮的。

如今,左相已将整個皇宮控制,裴令安的人根本就插不進去。

能深入敵營的,就有她和師父。

寧王對她說,她和師父之間,一定要有一個人去的。

如果她不去,那去的人就只有師父。

左相不是什麽善茬,師父的年紀大了,根本就禁不起左相折騰。

她不能讓師父受那樣的苦。

所以,她主動對寧王提起了此事,請寧王将她送入皇宮。

也不知道這一去,她是否能活着出來?

蘇繡眼睫輕顫,心底浮起無邊惆悵。

她祈禱着晚些進宮,可有些東西,越害怕,就來得越快。

當馬車停下時,蘇繡睜開了眼,一顆心驚懼墜水。

“郭小姐,到了。”車外,有人出聲提醒。

蘇繡輕輕呼出一口氣,旋即挑簾,步下了馬車。

左相的人只當寧王是在讨好他,将蘇繡送到了他面前,所以并沒有對蘇繡的到來起疑。

随引路宮人的腳步,蘇繡進了禦書房,見到了那個篡權奪位的左相。

左相已過不惑,是一個和她爹差不多年紀的中年男子,卻白了大半頭發,像極了六七十的老人家。

他捋了捋胡子,斜眼睨向蘇繡,問:“你便是穆青的弟子?”

蘇繡垂首避開他視線,輕輕颔首:“是。”

“之前,犬子想請郭小姐制出歸真,卻屢次被你拒絕,怎麽郭小姐現在想通了,要主動為我們制藥了呢?”左相緊盯蘇繡,不肯放過她的半點變化。

好在蘇繡平時裝慣了,這個時候也沒有掉鏈子,面不改色地長篇大論:“因為左相與令郎并不同。令郎只會一昧地強制人做事,霸道獨。裁,并不能讓小女子屈服。但左相不同,大人胸懷寬廣,海納百川,天生有一種令人折腰的威嚴氣勢。小女子雖畏懼,卻畏懼的心甘情願。”

左相聽後,忍不住輕笑一聲:“你倒是挺會說話。”

蘇繡答:“這都是小女子想說的話。”

左相問:“那你什麽時候……能交出歸真?”

“給我三日。”左相知道毒蛇做的事情,也知道她在之前就做出了歸真的半成品。

如果她現在還不能給一個準話,恐怕會被左相懷疑。

蘇繡擡頭,微笑着對上左相視線,又道:“不過,歸真出世時,小女子想請大人滿足我的一個小小請求。”

沒有任何緣由地幫人做事,也不可能令左相相信。

左相聽後,笑:“什麽請求?說來聽聽。”

蘇繡答:“因為幼時的意外,蘇繡一直生活在鄉野間,受了十幾年的疾苦,所以現在,小女子想請大人答應,待歸真出世,能賜我……縣主之位。”

“哈哈哈!”左相拊掌大笑,答應的很幹脆,“好。”

于是,蘇繡就這樣留了下來。

規定的時間太短,蘇繡在煉丹的同時,還要想辦法去偷到情報。

可皇宮的防守固如金湯,她又被左相的人看的死死的,每天在煉丹室和歇處來回走動,卻沒有任何辦法擺脫宮人,去找尋她所要的東西。

很快就到了第三天。

無奈之下,蘇繡只得在香爐裏加了些迷。藥,将試藥的宮人和旁觀左相眼線給迷暈了過去。

可當她費盡心思逃出宮殿時,卻發現外邊的防守比往日松懈許多。

蘇繡看着外邊的寥寥幾人禁衛軍,微蹙了眉頭。

今日,是有什麽大事發生嗎?

雖然忐忑不安,但她還是鼓起了勇氣,躲過巡邏的禁衛軍,離開這個地方。

進宮之前,寧王給了她皇宮的地圖。

在她繞過一個轉角時,迎面走來了一隊禁衛軍。

蘇繡見到,忙躲到了就近的宮殿裏。

她靠在門上,屏住了呼吸不敢出聲。

還好,禁衛軍并沒有發現她,邁着整齊的腳步,從殿前走過。

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蘇繡這才松了口氣。

就當她準備轉身離開時,她一在一旁的菱鏡裏發現了驚人的一幕。

屋內,華服女子的脖頸上緊纏白绫,懸挂在房梁之上。

蘇繡心頭一沉,什麽都沒想地沖了過去。

那人似剛上吊沒多久,還在痛苦地掙紮。

蘇繡瞥到一旁的凳子,忙将其搬到女子的身前,站了上去。

然後掏出懷裏的護身匕首,用力地将那條白绫割斷。

白绫斷裂的同時,女子也不受控制地摔倒地上。

蘇繡撲到她跟前,為她檢查了一番,輕撫她後背,微擰了眉頭:“小娘子有什麽想不開的,非要尋死呢?”

華服的女子捂住被勒得發紅的脖頸,猛咳了幾聲:“幹、幹你何事?”

蘇繡愣了愣,答:“你想要怎麽樣,的确不關我的事。但你的事既然被我看見,我就不得不管了。如果我沒有救你的話,你就真的會死,所以我就是殺死你的兇手,要背上你這條人命。我可不想一輩子都要遭受內心的譴責。”

聞言,那人沒忍住擡頭,看着她笑:“你倒是說得挺在理。”

直到這時,蘇繡終于看清了她面容。

遠山眉,秋水眸,瓊鼻櫻唇,幾分疏離幾分清冷。

雖處境狼狽,但卻不掩高貴氣質。

蘇繡沒忍住一愣:“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華服女子落落起身,輕輕拂去身上塵埃,出聲問:“你不是宮裏的人罷?”

蘇繡也站了起身,看着她輕輕點頭:“對,我是郭家長女,郭筱。”

“郭家長女……”華服女子低聲呢喃,随後轉頭看她,嘴角噙笑,“你就是我三弟的未婚妻?”

三弟……

蘇繡睖睜了雙眸,不可思議地看她:“你……是裴敘的姐姐?”

她好像聽說過,裴家有一女入宮為妃,名叫裴茵。

裴茵只看着她笑,沒有說話。

蘇繡當她是默認,忙問:“姐姐,不是,娘娘是為何尋死?”

裴茵悵惘敘道:“父兄被那奸人害死,如今,那奸人非但沒有遭到任何的報應,還要在今日登基,你讓我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蘇繡一怔。

郭家,并沒有将裴令安父子還在世的消息,告知與她嗎?

她微蹙了眉頭。

她嘴唇翕動,正要開口時,卻有人一腳将門給踹開。

“哐——”

蘇繡循聲回頭,正看到氣勢洶洶闖進的禁衛軍:“她在這裏!”

糟了,她被發現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旁的裴茵就抓過了她手腕,帶她從窗口翻了出去,開始逃亡。

身後的禁衛軍窮追不舍,她們兩人在皇宮裏左彎右拐,始終甩不掉他們。

更絕望的是,有一隊禁衛軍聽到這邊的動靜,從她們的前方包抄了過來。

一時間,她們被兩隊禁衛軍包圍,進退兩難。

裴茵下意識地緊握蘇繡手腕,微蹙了眉頭。

蘇繡站在她身後,心跳似慢了半拍。

對面的禁衛軍讓出一道,隐在其後的統領緩緩走了出來。

身着甲胄,手扶陌刀,挺直地站在天光之下,英姿飒爽。

蘇繡認得他。

當初來青樓帶走她的,就是眼前的這人。

禁衛軍統領,身在後宮的裴茵不可能不認識。

她側移一步,将蘇繡護在身後,然後掀眸,看向不遠處的青年,啓唇問道:“怎麽?見本宮失勢,齊統領也要對本宮不敬嗎?”

她的音色本就清冷,沉靜開口時,愈顯了幾分威嚴氣勢。

令人無端心慌。

聞言,齊統領拱手作揖,道:“臣不敢。但宮裏近日不太平,所以還請娘娘回殿。”

裴茵沒有應話,只靜靜地看他。

長久靜默中,蘇繡終忍不住動作,扯了扯她衣角:“娘娘……”

聽到她的低喚,裴茵愣了愣。

她側眸看身後的蘇繡,到底沒再和這個齊統領争辯,帶蘇繡轉身離開。

看着殿門被緩緩阖上,隔絕了院內風景,蘇繡微垂了眼睫,心底泛起了異樣情緒。

這個齊統領,真的可信嗎?

“看來,我們是出不去這裏了。”裴茵站在窗前,出聲道。

蘇繡愣了愣,疑惑地走到她身前。

與此同時,她也明白了裴茵話裏的意思。

在宮殿之外,有林林總總的禁衛軍看守,像是密不透風的人牆,牢牢地将她們困在此處。

見狀,蘇繡緊蹙了眉頭,心底的愁緒也攪成了一團,亂得她解不開。

如果不能離開,她要怎樣才能将宮裏的消息傳出?

想着,蘇繡眉間的褶子愈深。

見到她愁眉不展的模樣,裴茵輕攏廣袖,低聲笑道:“你很想出去嗎?”

蘇繡輕輕點頭。

裴茵繼續道:“可現在,你好像就只能想想。”

蘇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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