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寫了兩三遍啦還不是很好,可能還得寫很多遍~ (10)

放肆, 只攜着巧勁, 往烏桑腿彎裏砸了過去。

這一下果真一擊中地,烏桑一個踉跄,徑直跪在了地上。

但他這等偷襲行徑可惹惱了朱離身後的人,拿着農具一擁而上,九指雖然兇悍,但北地犯人各個都有數, 而況自從來了朱離, 他在官差眼裏身份便降了好幾個階, 他并不敢輕易打死人,反束手束腳地被人逼着退了幾步。

營房門前盡管鬧成一團, 朱離卻早在烏桑撲跪在地上時一步跨到了烏桑身邊, 他伸手去拉烏桑, 烏桑卻不起來,失祜的孩子一般緊抱住了他的腿不撒手,一張臉貼在他身上,緊咬着牙關, 渾身顫地像是篩糖,淚水猶如決堤。

烏桑下了死力氣抱着他,朱離騰挪許久,才能半跪在他對面,一擡烏桑下巴,烏桑本來瘦,這時下巴更尖得像是拿刀削出,濕紅的眼眶下兩道濃厚的黑影,臉上是風雪刮起的一層幹皮,臉頰都陷下去,朱離嘆着氣,手指在他臉上輕輕拂過:“你怎麽弄成這個樣子!”

烏桑卻捉住他的手,手指在他手心裏搓揉了一道,用力将他的手塞進懷裏緊緊握着,人卻跪在地上,痛苦地弓起身子,額頭抵在朱離膝蓋上,他放不出悲聲,只在胸腔裏發出一聲一聲沉痛的悶哼。

朱離聽着那聲音,一瞬間也無措極了,只拿手在烏桑頸後一下一下順着,企圖能給予他一點安慰,烏桑真是瘦得太多了。

他來北地已有了時日,從潇灑從容的朱府公子淪落成苦役犯人,他的落魄凄慘模樣自己已經慣了,不想烏桑會哀痛至此,以致他想說一句自己不礙事,無妨,都無從出口。

營房門前的熱鬧漸漸止了,悲傷與快樂一般會傳遞蔓延,一個先前還窮兇強硬如盜匪一般的人此時悲傷至失态如此,衆人心裏恻然。

午時已過,該是上工時候,衆人都散了,那官差往這邊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終究是轉身走了。

良久,朱離覺着烏桑稍微平複一些,才将他拉起,烏桑手指顫抖着,往朱離臉邊湊了一下,朱離一時緊張地繃直了身子,強迫自己不動,卻見烏桑的手湊到他臉頰一側,卻又倏然收回,攥緊拳頭放在身側。

朱離苦嘆了一聲:“很難看吧。”

烏桑擡手,卻是狠狠一記耳光打在自己臉上,他恨地握拳砸在凍硬的地面上:“我真混賬,我為什麽要離開你!”他不能細看朱離容顏,不能細查朱離形容處境,他光摸到朱離手心的繭子,就恨不能殺了自己。

而況朱離褴褛的衣衫,朱離瘦削的身影,朱離臉頰上那一個大大的“囚”字……

不只是流放,是黥面刺字,而後流放北地,罰做苦役!

他行動迅速,朱離一時不查,只來得及握住了他的手,已在烏桑指節處見了血跡,黑瘦的臉頰上也腫起一只掌印,朱離拂過他臉上掌痕:“你确實混賬,當着我的面這樣作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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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只想到自己形容凄慘時他會痛,卻不想自己看着他這般漠然冷肅一個人為自己哭倒在地上時有多難過,可是他生不起氣來,他只想傾盡所有溫柔勸慰他,安撫他。

他從地上拉起烏桑:“我們每月都有半日假期,我從未歇過,這次破例,我今天下午不去上工,先帶你洗漱,你都要發臭了。”

烏桑緊緊握着朱離的手,眼神只敢在朱離臉頰上掃視一眼,朱離察覺他的畏縮僵硬,将他的手拉起來,湊在自己臉頰邊那顆字上:“很醜吧。”他是七尺男兒,不必像閨閣女子一般在意自己容貌,但這麽一顆大字橫在臉上,他怎會不介意。

烏桑卻忽然緊緊将他擁在懷裏,他覺出烏桑的顫抖,自己跟着他在他懷裏顫抖。

這一個字雖則毀了朱離容貌,可烏桑痛的不是朱離變醜,而是黥面之刑辱大于痛,烏桑不知朱離這樣一個風流人物,帶着這個醜惡傷疤,往後怎樣生活。

他不願朱離受半點委屈,是以和自己一起時他連重話都舍不得對朱離說,可這一個傷疤,足叫世人辱他輕他笑他,而自己就算拼上性命,也阻擋不了天下悠悠衆口。

他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說:“不醜,我想陪你,也在臉上刺一個。”

朱離一把推開了他:“你敢!”可是烏桑神色全然不是玩笑的模樣,他心裏又痛又軟,嘆了口氣:“你就是個傻子!”

可是還好他撿到了這個傻子,從前他和烏桑是小兒女的兩情缱绻與纏綿,現在他身無長物,孤身一人在此服苦役,想起烏桑,先時的柔情似水已沉入心裏化成了自身的一部分,他每想到将來就必會想到烏桑,這人甚而是他的希望和支撐,是他心裏一處堅韌的所在。

只是那時他還憂心烏桑或許會不再來尋自己,沒想到他來了,還來得這樣快!

他從前總為道義對錯奔波,可是此後他心裏不只是那些虛無的道理,他還有烏桑。

他怕烏桑糾葛與自己的處境悲怒不能自拔,先引開話題:“蒼霞山上事已了結了麽?”

烏桑并不對朱離隐瞞,和朱離攜手出了那邊營地,往朱離這邊走來:“領主不是生病,是中毒——我還在山上見到了靈琪!”

“靈琪?”朱離顯然想不到靈琪還和蒼霞山上的人有關系,一時驚異。

烏桑嘆了口氣:“這事說來話長,我能這麽快來這裏,也和此事有關!”他想到一事,總算有些振奮:“存之,我已離了蒼霞山,從此是自由身!”

朱離啊了一聲:“當真?”當個殺手當真是太危險了,他過去兩次在烏桑任務得手後見到烏桑,對方都身負傷痕,疲于奔命,不和他好時只覺他本事非凡,衆人圍攻他還殺得出一條血路保得住性命,現在直覺後脊發涼,心驚肉跳。

只是他目前自顧不暇,烏桑又是蒼霞山上長大的,蒼霞山養他一場,還有恩義,不比賣入富人家的丫頭,還能拿錢贖出來,他只能擱在心裏不動聲色,好從長計議。

誰想他能自己脫身出來,那真是最好也沒有,朱離喜上眉梢:“我只有三年刑罰,三年之期一到,也是自由之身!”

烏桑沉着臉色看了他一眼,悶聲道:“我要帶你走!”

朱離不欲此時争辯,哼笑了一聲:“你連三年也等不得麽?”

“當然不是!”烏桑辯了一句:“十年,三十年我也等得。”話語到這份上反而不夠厚重,不能表達心裏情感的萬分之一,烏桑不知怎麽才能表明心跡,堵在朱離面前看着他:“不止三十年,多少時候我都能等,從此以後的一茶一飯,一衣一食我都想和你一起過。”

江湖厮殺也好,耕種居家也好,開個商鋪做些生意都好,能和朱離一起過些柴米油鹽,瑣碎詳實的日子,都是他欽羨渴慕和向往的。

這句不算情話的情話灌進朱離心坎裏,他無言笑了一陣,才道:“好,反正我已家財散盡,從此一茶一飯,一衣一食都要自己動手了,正好你陪我,只是你不許反悔!”

“我當然不會!我也才知金銀好處!”烏桑想到自己窮困窘迫有些讪讪:“我從前也沒存下錢財,及至離開蒼霞山,才覺手無餘銀的難處,不過我還能掙,這趟便有人許我五千金!”

兩人已尋到烏桑騎來的馬匹,查看從徐州帶來的東西:“我去了郊外的院子,這是夫人托我帶來的東西。”

朱離惦着直覺沉甸甸一包東西,想起秦氏和朱諾,心緒微沉,但秦氏既然還能給自己張羅這些物事,可見身體無礙:“娘親和父親……”

“那地方隐秘,無人攪擾,夫人身體硬朗,心緒開朗,只是你父親心緒消沉,神色萎靡,那邊還是祥伯理家,日子不比往日,卻也很過得去。”

朱離嘆了一聲:“朱家家業都是父親一手掙下,一夕之間被我敗光,他當然轉不過彎——待我回去,我再向他請罪。”他覺着烏桑捏了捏他手指,不覺寬慰一笑:“雖然沒有錢財寸步難行,但錢財說到底是身外之物,我落得如此境地雖然十分凄慘,但仔細想來,卻也很是坦然。”

“那時你上了蒼霞山,我一人支撐,判刑流放時還不見你下山,想你在山上不能自由,只怕與你相見要費些時日……”也怕他有些不測,或者有些動搖,不來找自己,只是這話不必再說:“現在你也來了,想想将來,你我二人攜手,更覺沒什麽事不能為。”

烏桑十分歉然:“山上事多,我已經來遲了。”他忍着沒當逃兵,也沒有不守信義地半道下山只是為了能像朱離這般堂正為人,這些話他自然不會再說:“蒼霞山領主中毒,山上領主已換了青槐,青槐年輕,又有不合規矩之處,山上內憂外患,我被絆住了。”

蒼霞山之事朱離只是聽說:“青槐已當了領主?”他想起逞州柳家門前時青槐的妖嬈模樣,還有些轉不過彎:“那前任領主的毒……”

烏桑嘆了口氣:“就是這事說來話長!”他認真地捋着思路,想着怎樣把這事說清楚。

朱離忍不住笑了,烏桑寡言罕語,要叫烏桑講一個又長又曲折的故事也是難為他,但他想逗他:“怎麽說來話長?”

作者有話要說: 烏桑和朱離見面,我推敲很久,認為烏桑肯定是特別心疼,多過相見的喜悅,那種自己珍之重之,怎麽都舍不得的人卻形容褴褛,手上一層繭子,臉上被刺了字,簡直比殺了自己還痛苦。應該把這章和上一章連在一起才會比較順暢。

明天休息呀~走在完結的康莊大道上呀嗷嗷嗷~~~~阿嗚……

☆、胡不喜

蒼霞山前任領主年輕時和烏桑一樣, 也只是蒼霞山上一個殺手,做着拿人錢財替人賣命的生意。

大約是命中注定,他那年在徐州做了一筆生意, 他動手那日,那冤大頭恰招了倚歡樓的人尋歡作樂, 他下手動靜不大,亭外伺候的家下人等都未發覺主人已斃命, 只是那倚歡樓的小倌兒正在那人懷裏, 抱着自己的人忽然沒了動靜,那小倌兒回頭之時還看到了蒼霞山前任領主的身影,一張嘴就要喊出來。

那蒼霞山的領主怕這小倌兒一聲叫出來誤事,且看他容貌俊美,他是年輕氣盛,逞強鬥勇, 強行擄了這小倌兒, 攜着他一起退了出去。

那小倌兒便是倚歡樓當紅的相公白衣。

既已殺了人, 在回蒼霞山之前少不得被人追殺,蒼霞山前任領主帶着白衣跑了數日也覺吃力, 他和白衣相處數日, 深覺這人有趣, 不便殺他,也不便将他棄之荒野,只得再繞道将人送回倚歡樓去。

只是這一送不要緊,卻碰上倚歡樓另一位當紅的相公蒼藍, 那蒼藍與白衣最好,眼見白衣跟着那殺手多日奔波弄得形容憔悴,心裏當然不忿,存心捉弄那殺手,一來二往之間,不打不相識,本是毫無交集的三個人卻相交甚厚,關系非同一般。

那時蒼霞山老領主屬意這殺手接任領主之位,只是蒼霞山新任領主繼承領主信物時,需得拿心上人的首級來換,以示自己冷心冷面,從此在山下再與牽挂。

那時山上偵查得知那殺手與倚歡樓白衣正是兩情相濃,是以山上公論,要那殺手以白衣首級換首領信物,殺手尚在猶豫,白衣已找上門來,卻是早就盜了那殺手身上兩枚從外國得來的毒藥,自己服了一枚,解藥卻早已不見,反正是死,不如就拿一顆頭顱給那殺手去交差。

蒼藍重情,白衣即死,蒼藍得知和自己自幼相伴的白衣是被那蒼霞山領主所殺,對蒼霞山領主恨之入骨,此後歲月,他與蒼霞山領主便成不容之勢,無論那領主怎樣示好服軟,蒼藍只是不理,甚而發誓報仇,只是苦于暫時不能得手,只能忍耐。

後來機緣巧合,蒼藍得了一種毒|藥,據說那毒藥無色無味,并且見效極慢,尋常人即使中毒,也一時難以察覺,便起了心思,又苦心鑽研,往那毒|藥裏添了幾味劇毒的藥材,為了保險,更是以身侍藥,利用那蒼霞山領主對自己的心思,乘着歡|好之機給那領主下了毒。

他只等着蒼霞山上果然來了人向他讨要解藥,得知下藥得手,以為大仇終于得報,遂放心等死,只是自己毒|發挨不住時重新收拾白衣舊物,預備在白衣墓前自裁,卻在此時翻出白衣手書,才知自己一意孤行,多年辜負了白衣與蒼霞山領主之情。

當年蒼霞山領主需拿心上之人的頭顱來換領主信物這消息,不知怎麽叫白衣得知了,白衣審踱情勢,當時他自己對蒼藍有情,而蒼藍雖未明說,言語裏卻處處透露着對那殺手的賞識眷戀。

那殺手也對蒼藍情根深種,只是他顯然怕日後害了蒼藍性命而苦加克制,白衣身在倚歡樓多少有些身不由己,想着與其混沌妄度一生,還不如舍棄性命成全心上人一段情誼,所以故意做成自己和那殺手親近的假象,以混淆蒼霞山上執事的耳目。

白衣這一招奏效,服藥當時便留書與蒼藍解釋原委,只可惜蒼藍怕睹物思人,從未細心翻檢白衣遺物,才致使辜負白衣好意,也辜負蒼霞山領主深情。

那毒|藥的解藥白衣挨不住時服了半顆,還留了半顆,蒼藍手握半枚救命解藥,卻苦于困在倚歡樓出不去送不到蒼霞山上救命,苦苦支撐之際,終于盼到了烏桑。

蒼藍既把解藥交到烏桑手上,原本打算赴死,但一時想到少年時情|事,終還是不甘心,遂茍延殘喘勉強度日,不想真盼到了蒼霞山領主。

兩人将死,回首過去種種皆成雲煙,但一朝情場得志,兩人卻有了求生之心,蒼藍想起曾炮制毒|藥時聽說北地玄奇峰上雲藤花對解這毒有奇效,蒼霞山那領主聽了,才許以重金,托烏桑前來北地尋藥。

烏桑講故事不帶渲染,只撿重要情節,朱離卻聽得唏噓:“他們也算可憐了。”

營房內洗浴不便,一桶熱水還是朱離動手燒的,烏桑洗盡風霜,濕發披着,屋裏冷,幾乎要結冰,朱離忙拿布巾替他擦拭:“玄奇峰我知道,就在北地往北,距這裏不過半日路程。”

烏桑嗯了一聲,當此之時不想提及自己行程的倉促,只是伸手将站在自己身後的朱離拉到面前:“存之,我帶你走吧!”

朱離看着烏桑殷殷目光,嘆了一聲:“你之前才說多少年都等得的!”他微蹙了眉:“我以為你是答應了這事!”

服苦役的日子難捱,他要當真挨過三年當真不易,他能逃卻不逃,別人只怕都以為他是傻子!

若說傻,的确是傻了些,可他從始至終便是這麽傻,這樣的事他不願與別人詳細解釋其中道理,卻多希望烏桑能支持理解。

烏桑看他不快,急着站起來:“我不是不能等,可是存之,你看你現在……”烏桑看着朱離神色一黯,他說不下去,重新坐了回去,緩了一緩才控制着自己聲音:“我……”

朱離打斷他:“我現在怎樣?”他聲音裏帶了些顫,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臉上那顆字。

烏桑被他這舉動蟄地心痛,一把抓住了朱離在自己臉上尋索的手,他将朱離逼在懷裏,唇湊上去,只吻朱離半邊臉上的傷痕,沿着那顆大字的輪廓吻得及其克制,怕一不小心心裏的猛獸就沖出來,将兩個人撕成碎片。

“我不是等不了,不是嫌棄,不是說你不對,我是舍不得!朱離,存之,我舍不得,我恨不能替你,可這事我又替不得你,三年之後你要被折磨成什麽樣,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這話逼的朱離松下一身強硬,一頭紮在烏桑胸前:“我知道自己傻透了,這裏這麽難捱,我也明明能逃出去,可,可朱家罪重,我若逃了,餘生都是別人緝拿追捕的欽犯,人一旦做過錯事,就該接受懲罰,做出彌補。”

兩人緊抱在一起,說不準是誰安撫誰,只是彼此依持,這一時,只有他們兩人可相互扶助,支撐彼此堅定。

“你向來磊落,你說在這裏三年,我便陪你三年,等我交了這趟差事,就來這裏陪你。”

朱離聽着“磊落”二字,卻不知怎麽神色黯然了一下:“烏桑,我……”他不知怎麽繼續下去,實在沒有勇氣,只能含糊問:“倘若我并沒那麽磊落,我也有事瞞着你,你會不會失望極了?”

烏桑搖頭:“不會。”他在朱離頭頂摩挲了一下:“你年紀這樣輕,卻是我的領路人,我怎麽會失望?”

“可是我……”

烏桑吻他,朱離後面的話都說不下去,太久沒見了,隔着距離時還尚能忍耐,肌膚相親時才覺渴欲泛濫,身體的急切和深埋在心裏的感情一樣積累成一座高峰,急需發洩。

兩個人癡|纏時朱離支起身子慢慢坐下去,崩的脖頸曲出一道弧度,他語調低的像是輕嘆:“你來!”

從激烈到輕柔,又漸漸趨于激烈,像是沒有餍足,最終倒在一起時朱離微蜷着身體,烏桑将他整個人都圈在懷裏:“你說過,這樣一來,你就是我的人了!”

朱離忽然轉過身來:“烏桑,若我是你的人,我身上的錯事,你是不是會輕罰?”他問出也後悔了,烏桑這人有仇必報,羅家不過養他一場,他也能為了替羅家報仇而屠殺楊家滿門,何況……

可偏是自己,他怕烏桑舍不得他而自傷,卻也怕烏桑太舍得。

烏桑一時不知他所說何事,只是摟緊他:“我不會罰你!”

朱離輕輕嘆了口氣,沒再繼續說下去,想換話題:“你在山上事忙,一定不知道《仰止書》和《沉香譜》後來的事。”

烏桑嗯了一聲,兩人相擁而卧,正是說話好時候。

“我聽得消息,乞合得了手,白落已被下獄,聽說只誅殺本家,不牽涉族人,胡人朝廷為伊萬将軍平反,賜了谥號。”說來說去還在這事上繞着,乞合說烏桑是伊萬家族之人,這對他也算一件好事。

烏桑卻不見喜色,他不知怎麽想起那徐家女公子囚|禁自己時所說的話來,結合朱離方才欲言又止的問題,在心裏有了個隐隐綽綽的問號,淡的很,他并不深究,只是道:“乞合得償所願。”這次事件他和乞合接觸不少,對這人頗為欣賞。

朱離笑了一下:“他事了之後還欲尋你,只是你還在山上,他等不得,先回了胡地。”

烏桑心裏輕輕嗯了一聲:“他對我頗為照顧。”

“這裏離胡地近,你若想見,還有機會。”他手指在烏桑胸口勾玩:“你知道朱府一事牽扯多少?除了陸少保,只二品大臣就下了兩個,其餘更多,徐州常大人雖然後來投靠了徐學士,卻也沒能幸免。”

烏桑一時想不來二品是多大的官兒,倒是想起那日在街上朱家那舊仆曾說過,朱府一事牽扯的官員甚多。

朱離有些黯然:“只是他們忙着争鬥,林步月的死只是一筆帶過——惜煙不堪堂審,對怒殺林氏一事供認不諱,周興懷無罪開釋,廚房裏下毒的人也被拘拿,那林主簿是陸少保一黨,自然也伏了法,可是假抱夏是徐大人的人,她大搖大擺出了府!”

烏桑聽了這許多,安撫他:“已很好了,若不是有你周旋,誰還記得林氏之死。”

徐學士有了《仰止書》和《沉香譜》,要扳倒陸少保已有了籌碼,兵荒馬亂之際,誰還能顧得上這些事。

“上面到底顧念陸少保之情,只判他滿門抄斬,不涉族人。”這倒害苦了他,從徐州到北地,陸少保餘黨不止一次截殺他。

烏桑也想到了:“他的人追殺你?”

“他恨毒了朱家,自然見不得我好活!”他說到這裏想起什麽,笑了一下:“柳家柳城柳老爺子病逝,現在是柳吹絮當家,棉兒那丫頭自覺哥哥一人不頂事,小小年紀竟要自梳不嫁,和吹絮一起理家!這次他們知道朱家落難,特地來看我,幫了我不少!”否則他一人加上押送兵丁,也抵擋不住陸少保的殺手。

烏桑與那兩兄妹算不上相熟,但印象中柳棉倒是個有趣的姑娘,不覺笑了一下:“該當謝他們。”

“我正是這個意思,我等三年之後太遲,你替我去謝他們,可好?”

烏桑頓了一下,欣然應允。

作者有話要說: 額……也沒什麽話說。

☆、生憂怖

朱離在北地表現良好, 前幾月的半天假期也未曾休過,現在烏桑來此辦事,他有心陪同, 這一晚等衆人下工回來,他便趁空拿了秦氏給他的一些東西孝敬官差, 再說些恭維應酬的話,竟一連得了三日假期。

朱離在北地勞累, 烏桑一路也辛苦, 兩人下午又一番被翻浪湧耗費了不少力氣,這一夜相擁睡去,至次日日上三竿,還是烏桑先醒,看朱離頭湊在他頸邊上,一只手臂橫在他胸膛, 好夢正酣。

他不忍吵醒, 輕輕往上挪了一份, 半靠坐着,手指繞過朱離頭發, 靜靜地看。

朱離側卧, 他黑瘦不少, 刺字的半邊臉恰露在外面,從烏桑這個角度看去,朱離原本俊逸的容貌因這字毀壞殆盡,但烏桑看着, 卻只覺得心裏憐惜不忍,他伸手輕輕去撫,才湊近,朱離卻忽然醒了,眸中精光一閃,看着眼前的人是烏桑,才放松下來,往烏桑跟前湊了一湊,重新阖上了眼睛。

但他也順手将烏桑在自己臉上撫摸的手捉了下來,捏進了被窩。

烏桑心想,原來他心裏對這個字在意極了,不管在旁人面前怎樣恬淡看開,他還是在別人靠近他臉上傷疤的一瞬時就驚醒過來。

他又滑進被窩,伸手搭上朱離腰身,湊近他臉頰邊要吻他臉上傷痕,朱離忍着沒動,偏在這時營房簡陋的門扉被拍的山響:“朱離,又有人尋你!”

兩人都想不到是誰,但衣衫不整顯然無禮,慌亂之間穿衣起身,等推開木門,卻見寒着臉站在北地略顯淩厲的春風裏的人是青槐!

她見着朱離模樣,只在眼底掠過一絲驚訝便沉着下來,對着朱離略微行禮:“打擾了,朱少爺!”而後挑起眼皮看了一眼烏桑,語氣淡淡:“你果然在這裏!”

烏桑對她言外透出的那點了然和不屑有些惱火,臉色也不見好,只問:“你來何事?”

青槐哼了一聲:“我并無意擾你好事,只怕你來了北地只顧自己春宵苦短,卻忘了別人正性命攸關!”

烏桑皺了眉:“我自有分寸!”

“有分寸?難道雲藤花長在朱少爺床上?!”

烏桑氣得往前蹿了一步,倒是朱離,雖然聽出青槐言語裏對他的不滿,他還為防着兩人為此打架,伸手拉了一把烏桑,和氣道:“采藥之事不宜耽擱,我們現在就去!”

青槐挑眉:“朱少爺也去?”

“玄奇峰山勢孤兀,怪石嶙峋,非尋常人力可攀登,在下雖武藝低微,但多一個人總有多一個人的助益。”

這倒是真話,況且對方縱使處此境地又被自己挑釁還沉得住氣,一副絕好氣度模樣,青槐已是一派掌事的人,縱使心裏不爽利,也只得沉住氣嗯了一聲。

衆人從未到過玄奇峰,不敢托大,且帶了幹糧帶了水,備齊了過夜會用的厚衣衫,這才啓程。

從北地往玄奇峰半日的路程,三人結伴而行,朱離礙着青槐臉色難看,也不便于烏桑過于親昵,偏烏桑小孩一般賭氣,挽着他的馬缰走在前頭,對青槐不管不顧,更弄得氣氛尴尬。

行到一半已遠離了流放犯人勞作的場所,路上只有三人的馬蹄得得,朱離忍不住拉了烏桑一把:“你們怎麽弄得這麽僵了?”

烏桑面無表情,放松缰繩由着馬兒走了兩步才說:“她刻意對你說話不敬!”他正為朱離處境而擔憂,偏他們見的第一個北地之外的人就對朱離不敬。

朱離聽得笑了起來:“她對我言語不敬實屬正常。”青槐對烏桑向來不錯,若非心有好感,怎會在烏桑危難時刻相救,又怎會解蠶絲軟甲相贈,只是烏桑也不知是不放在心上還是當真遲鈍,竟然還将那蠶絲軟甲拿去當了銀子給自己買劍,哎!

烏桑心裏卻想着別的事,扯着朱離馬缰,兩人又行到了前面,青槐打馬追上來,一陣風一般掠過他們,卻還跑到前面去了,只在擦肩而過時說了一句:“後面似乎有人!”

北地集中犯人做苦役這段地方平緩,一眼望去便能看到老遠,只見這時節還是一片乏味的黃褐色,卻壓根看不出人影來,但思及陸凜餘部對朱家窮追不舍,兩人又不敢掉以輕心,走走停停,直到玄奇峰腳下也未見後面有人,以為是青槐存心戲弄,也不再管了。

北方山勢一般宏偉雄壯,連綿不斷,這玄奇峰卻只是一座孤峰拔地而起,從山腳一眼望去,只見幾縷晚霞飄在山腰上,卻不見山頂在何處。

三人在山腳吃了點幹糧,便開始登山,但偏這石山底部樹木茂密,貼地更是長了齊腰的雜草荊棘,幾乎無處落腳。

三人只得一邊拔出刀劍斬落雜草開路一邊登山,夜裏在山上歇了一夜,次日等到午時,三人才行到山間一處大石邊。

那大石凸出山沿一段,略微傾斜,能容十餘人站立,三人在此處歇息,吃些幹糧,這時再往上看,山勢直立,連砍草開路而行都做不到,只能徒手攀登了。

形勢所迫,三人都運起輕功掠上半截,便攀住山石貼在石壁上休息一陣,再往上攀爬半截,一時都氣喘籲籲,狼狽萬分,這時誰也無心置氣,看着彼此模樣,唯有苦笑。

三人行到艱難處,腳下無可借力,縱有輕功也使不出來,只得像山野孩子爬山一般一個綴着一個,手腳并用的往上攀爬,等到傍晚時分歇息時往腳下一望,便見萬丈雲霞接在腳下,一時反而看不到山腳。

三人皆是江湖奔忙之人,還未見過這等景象,一時被腳下落日染霞,金光耀眼的景象吸引,烏桑看了一眼雲霞再看一眼朱離,霞光染得他臉上一片明亮,他瞥一眼青槐,見不注意這邊,湊近在朱離臉頰上輕吻了一下,驚得朱離慌忙拿眼看青槐,卻見青槐正別過頭去,忽然伸手一指:“快看!”

朱離和烏桑順着她的手指看去,見山峰往上卻是向裏凹陷進去一圈,像是被一條帶子勒出的傷痕一般,那凹痕的上端垂下一圈瑩綠的花苞,像是碧玉一般,烏桑不禁脫口而出:“雲藤花!”

果然是雲藤花,這花也确實不少,只是回看走過的路,若非他們功夫不錯且齊心協力,只怕再也難見這花真容。

三人再顧不得勞累要往上走去,但這一段更難行,連帶着防寒的衣物都撕了搓成繩子,三個人相扶相幫,到天色将暗時終于到了山腰。

烏桑顧不得其他,先攜着朱離去摘雲藤花。

雲藤花倒垂在凹痕上端,根系埋在山石深處的泥土裏,前任領主特意交代這花離了玄奇峰上黑土便死,他們只能想法弄開山石,将花根連着泥土掘出來。

但因他倒長,反而不好施力,這最後一道工序卻廢了好大功夫,烏桑正在專心致志地侍弄花草,忽然聽得耳邊風聲飒然,這地方狹小,他只能拽着朱離貼着牆壁一躲,青槐那邊也是怒叱了一聲:“不是跟你們說了身後有人!”

這話她确實說過,只是當時等了一路未見到人便未見多想,哪知竟被人追到了這裏!想來他們一路艱苦開路,反倒是為他們做了嫁衣裳,方便他們追到這半山腰來。

對方四人,竟有兩人只撲朱離而去,另兩人纏着烏桑和青槐,卻只是為了拖延時間。

有限的空間限制了人的行動,對方又是故意拖延,任是烏桑武藝不弱,也一時脫不了身,而青槐氣定神閑,和那人你一招我一招地走着,不像打架,倒像相互喂招練習。

烏桑卻在餘光裏看見撲向朱離的兩人裏有一人身手着實不弱,加上從旁助陣的一人,已逼的朱離退了幾步,他抵擋之間已靠近這凹痕的邊緣,再往後便要掉下去了,烏桑看得心裏一緊,大叫了一聲,拼着受傷,往朱離身邊靠近了幾步。

朱離遇險卻還鎮定,手臂上挨了對方一劍,卻也從山岩邊撤身回來,問了一聲:“傾戈?”

他曾聽徐學士說過,陸少保手下最厲害的便是傾戈一部,都行些陸少保明面上不能行的事,這一部人各個武藝了得,最厲害的便是傾戈的首領,其人劍術出神入化,劍刃出手必然見血,是陸少保最後的一張底牌。

而那首領其名便是傾戈二字。

對面的人輕哼了一聲:“不錯,正是在下,主人百日已過,特來複仇!”原來之前他不曾出手,是陸少保死後他在守百日。

說話之間傾戈出劍如風,朱離連連抵擋,卻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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