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活的聽衆

D城。

唐恬還是第一次到東北來。這個位于地圖非常北端的小城, 曾經是全國聞名的工業重地。後來經歷了國企改革等一系列風波,許多工廠或改制或關閉,大量工人下崗失業, 這個小鎮也漸漸沉寂下來。

二十年過去,小鎮仿佛失去生機, 還是保持着以前老舊的模樣,連高樓大廈都見不到幾棟,郊區重工業高聳入雲的煙囪冒着濃滾滾的黑煙,整個城市都彌漫着一股灰蒙蒙的味道。

“大嬸, 請問下國營317紡織廠宿舍怎麽走。”唐恬拿着地址找路人問路,連導航都沒有找到她要去的地方。

被問到的胖胖顯得和藹可親的大嬸臉色一下變了,“你去那做什麽!那地方吓死個人了!”

“我是去找人, 那裏怎麽了嗎。”唐恬好奇。

大嬸搖了搖頭, 又是畏懼又是憐憫,一言難盡指了個方向,“往左邊拐再走幾百米就是。紡織廠早就倒閉了,宿舍、原來那廠工人賣的賣,出租的出租, 很少有原來廠裏還在那住的人了。”

生怕唐恬拉着她再多問,忙不疊走了。

唐恬拉着行李走了一段, 穿過條小巷,終于找到了偏僻的入口。一塊白底黑字的牌匾豎着挂在一道鐵門旁,一看就是原來的小門後門之類的。

門口沒人守,推門進去, 沿着路走了一段,兩旁就是并排着的幾棟宿舍樓,每一棟都有六層高,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建築風格,只住了不到一半的人的樣子,有幾戶門外搭繩子晾曬這衣物。

唐恬看到一樓有戶人家窗戶玻璃上貼了張大大的寫着出租、住宿的字,敲了敲門。

“來了”隔着門都能聽到女人的大嗓門,嘩地一聲來開門,對方看到唐恬目露詫異,大概沒想到一個年輕女生會到這種地方來,“租房子還是住宿。”

“住宿,多少天一晚上?”

“50一天,其他不包。”女人拿了串鑰匙,帶着唐恬上樓,“你想住哪間。108、205、3-8……”

她說了一串房間號,唐恬挑了間二樓靠近樓道的,“這些房子都是您的啊。”

“押金一百。那哪能,”女人給她開了門,把鑰匙取下遞給她,“我是中介,這原來的房東不想住這兒了,就托我租出去。這邊價格便宜,但位置比較偏,也不是太好租。平常能有住宿,住個一兩晚也行。你住幾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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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兩晚上吧。”

對方點點頭,給她說了下屋裏東西使用,“熱水電視都有。比不了酒店賓館,甚在便宜不是。”

屋子一室一廳那種,大約有個五六十平,家具都很陳舊了,唐恬摸了下,還算幹淨。牆面看得出近幾年刷新過,角落有的地方剝落了露出點斑駁的內裏。

唐恬在陽臺,探頭張望,可見不遠處一大片廢棄的工廠,“這麽大個工廠,就一直這麽荒着?太可惜了。”

大嬸看了眼,語氣是說不出的麻木,“90年代國企改革,工人都下崗了。本來工廠說是要轉型國企改私企,結果那當頭出了事,再加上紡織工業轉型調整,要投資不少錢。拖着拖着,後來就沒人願意接收這爛攤子了。”

唐恬心裏一動,“出什麽事了。”

大神擺擺手,“以前的事了。”明顯不願多說,朝門口走去,要關門的時候叮囑,“這邊治安不太好,天黑了就不要出門了。”

頓了頓又補充,“聽到什麽都別出門,把門鎖鎖了。”

唐恬被勾起好奇心,有點期待晚上可能會聽到什麽了。

她把自己帶的旅行床單給鋪上,之前看情況估計自己以後常年在外出差,特意準備了旅行必備品。收拾好了看天色還早,她下樓想去工廠那邊轉轉,剛出門,這一樓走廊盡頭一戶人家正出門。

兩人一扭頭對了個正臉,對方年約四五十歲,尖嘴猴腮,擰着眉神情不耐,厭煩地看了眼唐恬,鼻子裏哼了聲,鎖了門朝這邊走過來。

唐恬原本想向樓裏的住戶打聽工廠出的事,看他這樣也懶得問了,下樓朝廠區走去。

這個紡織廠占地有千畝,光是宿舍樓都有十來棟,兩兩并排着,但看上去住的并不滿。走到最後、最靠近廠區位置,一棟樓單單矗立在那兒,旁邊一大片空地,看規劃似乎原本是打算修兩棟的,後來不知怎的就只有這唯一落單的一棟。

這樓很安靜,外面晾曬的衣服極少,又和前面的家屬樓隔了斷距離,孤零零的,顯得更加冷清寂靜。

這樓後面就是工廠了,可惜兩扇大鐵門牢牢鎖死通往廠區的道路,唐恬站在門外往裏看,隐約可見破舊的工廠,窗戶都爛了,裏面空空蕩蕩的,想必能偷走拿去賣錢的都被偷的差不多了。

曾經熱火朝天的機器聲從早到晚不停歇的工廠,現在雜草叢生,荒蕪死寂。

這是一個時代刻骨銘心的印記。

唐恬正在唏噓,忽地察覺到背心一股涼意,迅速扭頭,正看見那棟單獨的樓六樓有處陽臺閃過一抹黑影。

是人,還是鬼。

對方消失的太快,唐恬沒能判斷出來。只是覺得這棟樓大白天的都清靜的很是古怪。

扭過頭,唐恬用手扒開鎖住廠區鐵門的鎖鏈。那鎖鏈有拇指粗細,在兩個門把手上來來回回纏了好多圈,把兩扇鐵門推到極致,鐵鏈緊緊繃直,能夠有個80公分的空隙。

唐恬探頭試了試,她身材還算瘦長,側着身子應該能夠過去。

“啪嗒”什麽東西突然砸在她腳邊,吓了她一跳,下意識的回頭望去,樓上一個倉皇的身影從陽臺一閃而逝,跟剛才在樓上窺視她的應是同一人。

唐恬看了下地上空的壓扁了的塑料瓶,通過剛才驚鴻一瞥之下能夠确定,對方應該是人,還是個女人。

既然如此,她幹脆決定上去找一找對方,也許能夠從她口中了解更詳細的內情。

這一棟樓跟前面幾棟隔着一段距離,更加靠近廠房,這棟樓跟着前面的樓中間似乎原來是想修一個小花園,然而不知什麽原因并沒有修成,如今雜草荒蕪,到處都是垃圾,在夏日散發着一陣陣的臭味,蚊蟲肆虐。

唐恬幾乎是捏着鼻子通過,來到了小樓前。

與前面幾棟不同,這一處很久沒有人住過一樣,地上到處是垃圾,門把手、窗臺也積着厚厚的灰。是上個世紀90年代的那種一排的筒子樓,總共有6層。每一層的面前的走廊盡頭,有一個公共的洗手間。

單數是男子的廁所,雙數則是女性專用。

她擡頭望去,只有5樓有戶人家的走廊外面晾曬着幾件衣物,看樣子是一個獨居的女性。

這個人為什麽要獨自居住在髒亂不堪的這一棟樓,為什麽沒有別的人居住?

唐恬懷着滿腹的疑問,沿着樓梯向上,不知道是因為很久沒有人打掃衛生還是什麽原因,從走廊盡頭廁所的那兒,傳來陣陣的臭味。

越接近4樓,那味道越發的濃烈,什麽人能夠能夠着這樣的環境居住,唐恬不解。

來到了401號房間,她輕敲了敲門,“有人嗎?”

聲音回蕩在空曠的走廊并沒有人回應,她又敲了幾下門,把耳朵貼在了門上清楚的聽到屋內,有什麽東西落在地上的聲音。

唐恬道,“我沒有惡意,剛才是你在樓上朝我扔東西吧,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其實我是一個小說家,想過來取材。”

她摸出一張百元紙幣,從木門下方的縫隙塞進去一半,“我是想打聽一些素材,剛才想去看一看。你是這工廠以前的職工嗎?”

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唐恬一只手按在那半張錢上,果不其然,很快感受到了一股力量在裏面,對方拿着這個錢是要往裏頭抽。

唐恬眼疾手快摁住,“你還沒告訴我呢。”

對方扯着錢,忽然不動了。

粗粝沙啞的像是被煙熏過的嗓音含糊不清,帶着驚惶,“你是不是、那個電臺的女主持人。糖糖?”

一聽到這聲音,大白天的唐恬也起了雞皮疙瘩,“你是那個熱心觀衆?”

這聲音辨識度太高了。

而唐恬以為午夜電臺只有鬼魂才能聽見和撥打熱線,沒想對方居然還是個大活人。

“是我,”唐恬定了定神,放軟了聲音,“我是來調查你說的鬼故事的真相的。方便開門說嗎。你叫什麽?”

對方在門後遲疑了下,嘎達的輕響解開了門上的防盜鏈,老朽的木門發出喑啞的暗響,慢慢開了一道縫。

鏈子後,一個人影藏在一指來寬的縫後,猶猶豫豫的露出了模樣,洗的發黃的口罩遮擋住了大半張臉,一頂老式的遮陽帽罩在頭上只露出一只眼睛,把自己藏的嚴實,大夏天也穿着長衣長褲,整個人像是躲在黑暗裏的鬼影。

“我叫張寧萱。我不是故意砸你的,“對方語氣中帶着惶恐,”那裏面鬧鬼,你不要進去。”

唐恬說,“我就是過來查證這件事的。”

兩天前的節目中,唐恬接到這個觀衆的熱線。

說是多年前國企改制的時候,這家紡織廠發生了爆炸事故,當場死了100多個人,被燒傷的女工無數。當時工廠正好在修這一棟居民樓,就把傷者全部集中安置在了這裏。那些被燒傷的女工面目全毀,被痛苦折磨着,每天晚上這棟樓都傳來她們的呻吟。

據說有個小孩子不懂事,大晚上跑到這邊玩,被一個毀容的女工給吓瘋了。從此以後就算大家知道她們遭受的不幸,也漸漸傳出了謠言,這邊根本就沒有人敢走近。

因為紡織廠出了事,改制一直沒成功,後來原廠長因為受賄等罪進了監獄。這地兒被一個公司老板買了,被開發之前,那老板不知道什麽原因,跳樓自殺了。這塊地從此再也無人問津。

“感謝你的熱線,詳細情況可以再跟我說說麽。”唐恬把手上拿着的錢遞給對方,女人猶豫了下,擡手接過。她的目光瞟到對方的手腕,女人洗的泛白的襯衣袖子往下面滑了一截,露出了被紗布包裹着的一截手腕。

意識到她的目光所在,女人仿佛刺了一般,一下把袖子拉下,左手背在身後,右手解開了門褡裢,讓唐恬進屋。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對方也不再隐瞞,“是我打的電話。我忍耐了這麽多年,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屋子的陳設簡簡單單,老式的深褐色的櫃子,桌椅板凳都透着陳腐的氣味,地板上還有些灰,對方局促的拿了張抹布,擦了一下凳子,放到唐恬面前低着頭,“你坐吧。”還要去倒水,唐恬連忙攔住她,追問內情。

女人靠着牆,神情隐在帽檐的陰影裏,嘶啞的嗓音隔着口罩悶悶的,“我們這些被燒傷毀容的女工沒有得到系統的治療,因為燒傷後的感染和并發症,活下來的三十四號人就變成這副鬼樣子,白天晚上都不敢出門,怕吓到別人,被別人嘲笑。就算是家裏人偶爾也會被吓到。”

“後來廠子倒閉,大家都發了一筆安置費,當時的房價還便宜,有些人受不了這兒,另外出去買了房子。大家死的死,走的走,漸漸的就只有我留在了這兒,我沒有工作,靠的都是父母的積蓄。他們病逝以後,留下的不多的存款,我即使省吃儉用着也快花光了。我去找工作也沒有人要我。絕望之下,我就想着自殺。”

她緊緊握着左手腕的紗布,衣袖短了截露出了右手背,一大片粉色的增生疤痕赫然清晰,“迷迷糊糊中,我随手放着的收音機裏突然跳到了你的頻道,聽見你在講故事,還有你的招聘信息,和熱線電話……那時候我迷迷糊糊聽到死在那場爆炸事故中的女工們喊我,說求我幫幫她們。我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想着那些年的噩夢,就給你撥了電話。”

唐恬問,“應該是你昏迷的時候,也是最接近她們的時候。她就給你托夢。”

若只是她前面提到的工廠事故,她還不會過來。按照之前的經驗,只有充滿執念和怨氣的靈魂才會留下來,徘徊在人間。事故發生的時候是突如其來的,很多女工都沒有反應過來便喪生了,這種靈魂按理不會有怨氣,早早就該輪回轉世猜對。

引起唐恬注意的,是女人提到的,從事故後沒多久,她就經常做噩夢。

有一個跟她玩的好的女工也在那次事故中喪生,她夢到對方哭喊着求救。

剛開始也以為是她內心的愧疚、創傷後遺症,但越到後來,其他那些她并不熟悉、去世了的女工也出現在了她的夢中。

女人很長一段時間根本不敢睡覺,一入夢就是她們血淋淋的臉,和凄厲呼喚。

直到那個廠子的地皮被賣給一家房地産公司,開發之前老板跳樓身亡,後來她就再也沒有做過噩夢了。

女人打了個寒顫,觎着唐恬,“你、你不怕嗎?”

唐恬說,“實話實說,我見過鬼,不然你以為我們電臺是什麽東西?”

女人頓時大驚失色,連退了幾步,後背撞在櫃子上,紅色的水瓶搖晃了幾下重重砸在了地上,內膽都摔破了,水流了一地,幸好是冷水。

不過兩人也吓了一跳,張寧萱雙手絞得緊緊的,“這世上真的有鬼嗎?那我做的夢、她們……”

唐恬打定了主意,“這樣,你熟悉工廠的地形,今天晚上你與我一道進去查探可以嗎。”

對方一下揪緊了褲子,惶惶不安,“別去,那裏真的有鬼,那裏死了那麽多人。我在這兒經常也能夠舊工廠傳來類似鬼哭的聲音。之前還有傳說,有人不小心到裏面玩,結果失蹤了的,警察過來都沒找到人。”

唐恬肯定是要進去的,電臺每周都要播出,她必須要去考證對方提供的素材,總不能讓節目空窗。

“不會有事的。”唐恬想着自己身上有個随時抽風的手機和一個陰晴不定的死鬼老公,再加兩個有勞務勞動合同的鬼下屬,應該沒問題。

見對方瑟縮着擠在牆角,唐恬也不勉強,“那算了。我自己去查證就好。”

不想勉強對方,唐恬告辭準備離開。張寧萱忽然說,“我不要獎勵、你,”她期期艾艾地望着唐恬,“你能給我一份工作嗎。我只想要份工作,可以養活自己。”

出乎預料的要求,唐恬“我這裏倒是有崗位,就是電臺的工作人員。不過你确定你能做下來?”

不僅跟人打交道,還要跟鬼。而張寧萱看着是那樣膽小怯弱。

張寧萱也知道電臺的不尋常之處,她沉默了一會兒,“你也是活人吧……那我也可以。”

這些年人情冷暖她都見過,什麽苦都吃過了,想要找工作只有面前這一個機會。

“我這個樣子,跟鬼也差不多了。”女人摸了下遮住大半張臉的口罩,下定決心似的站直身體,“我陪你去。就當做實習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絞盡腦汁地想着在哪裏斷章能吸引你們想繼續看下去~

這個技能也是不容易get啊。

我也很苦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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