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雲玦去了一趟雲須峰,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這世上能告訴他答案的只有一個人。他沒有在雲須峰個找見鐘清,他找到了那個玄冰洞,他在裏面轉了一圈, 目光最終落在那面壁畫上,他緩緩地舉起手中的燈将燭光移了過去,黑暗被驅散, 畫壁上是一條盤旋而上的巨龍, 周身星雲有如金色夢境一樣,光從上而下射穿蒼穹大地, 洪水湧了出來, 古神話中創世的場景。
妙妙真人将所有人叫去了清妙閣,事到如今這撲朔迷離的事情也該有個了結。派去望山的弟子回來通報說沒找着雲玦, 妙妙真人道:“那算了吧,往後告訴他也不遲。”
首先步入清妙閣大殿的是天水唐家人。葉骁原本在劍試結束後就應該趕回唐家, 可近日這山上出了太多事,葉骁放心不下唐皎, 多待了兩日。他進了大殿, 他身旁跟着的葉盈立刻朝着上位脆生生地喊了聲“真人!”這個小姑娘很喜歡妙妙真人, 妙妙真人也同樣喜歡這個愛吃蘋果又機靈活潑的小姑娘,他彎了眼睛換上一副和藹和親的樣子笑道:“是唐家的小盈盈啊。”
此時其他人還未到,殿中只有他們幾人, 葉盈朝着妙妙真人跑過去, 她在妙妙真人面前站定, 八歲的小女孩忽然從背後變術法似的拿出一大朵水粉色的絹花,“給!”
妙妙真人驚喜道:“這是送給我的嗎?”
葉盈點點頭,一雙水靈的眼睛全是期待,“這是我親手做的。”
妙妙真人贊嘆道:“做得真漂亮啊,這上面還有會飛的小蝴蝶。”他接過了那朵碩大的絹花仔細查看,撥了撥那水粉色的布料,道:“好看的。”
葉盈道:“真人喜歡嗎?”
“自然是喜歡啊。”
葉盈立刻亮了眼睛道:“那我給真人戴上!”
一旁原本在喝茶的雲霞道人差點沒被嗆到,妙妙真人愣了一下,“這……這現在就戴啊?盈盈啊,這麽漂亮的花,我先收起來等回去後再慢慢觀賞……”
葉盈頓時失落道:“難道真人不喜歡嗎?”
“這……”妙妙真人道:“這我自然很喜歡啊。”然而一句錯句句錯,無論他怎麽解釋,小姑娘的臉上卻是越發失落下去,眼見着她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妙妙真人道:“戴!戴戴!我戴!”他拿起那朵水粉色飛着亮晶晶小蝴蝶的大絹花,往領口別了下,“你看啊,多好看!”
前一刻還失落的小姑娘立刻精神煥發,眼睛亮得跟星星一樣,她伸出手去道:“不是這樣子戴的!真人我來幫你戴,這個是要戴在頭頂上。”她摘下了那朵絹花,擡手就要插在那頂尊貴的蓮花鶴冠上。
“戴、戴頭上……好吧,戴頭頂上。”
葉盈擺弄好後松開了手,妙妙真人再次擡起頭,一朵有他半個腦袋般碩大的水粉色絹花俏生生地頂在他頭上,殿中的天衡弟子的表情很微妙,一旁的雲霞道人喝着茶在心中默默感慨,這就是他一直不喜歡小孩子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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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妙真人看不見自己現在的樣子,不過從旁邊雲霞真人的表情他就能夠略知一二,他低聲道:“好……好看嗎?”
葉盈高興極了,道:“好漂亮好漂亮!真的!真人你比從前好看一千倍、一萬倍!”
葉骁看着自家女兒那副無法無天的樣子,終于忍不住道:“盈盈!別胡鬧了!快把花收起來!”
妙妙真人打圓場道:“無妨,無妨的,小孩子嘛。”他擡手摸了下頭頂的花,道:“挺有意思的。”
葉盈卻有些不高興了,道:“爹!昨晚你明明說盈盈做的花戴起來最好看了!你答應盈盈永遠不摘下來的!你為什麽不戴了?”她對着妙妙真人道:“真人,盈盈以後都給你戴,一朵也不給他戴!”
唐家弟子連帶着妙妙真人頓時一齊看向葉骁,妙妙真人心中疑惑頓解,葉大統領,當爹的一個人帶閨女是真不容易啊。五大三粗的葉大統領的表情似乎有點尴尬,好半天沒說話。
就在此時,鐘清、唐皎、祝霜走了進來,葉骁心裏頓時松了口氣。
鐘清來并不知道清妙閣叫他們過來是為了什麽,祝霜說的含糊,大意就是他也不太清楚,但既然師長叫了那還是過去一趟吧,鐘清覺得有道理,兩人一同帶上了唐皎。唐皎現在諸事不放在心上,他不願意出門,鐘清硬生生連哄帶騙給人拽了出來,三人一走進清妙閣大殿,鐘清一眼就看見了那頂着朵粉色大絹花的大腦袋。
不是鐘清眼力好,而是實在那個粉色它實在又亮又紮眼,仿佛在說“老子就是這麽美,老子就要這麽招搖”,鐘清愣了兩秒鐘,哇。
我的天啊。
一旁的祝霜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的師父,他的臉上是和鐘清一模一樣的表情,俗稱就是:震驚了。連本來面無表情的唐皎在看見那朵鮮豔亮麗的大粉花時也很明顯地暫停了一下視線。妙妙真人将他們三人的反應盡收眼底,表情依舊如常,他淡淡地道:“你們來了啊,坐吧。”
此時的清妙閣大殿之中,諸位唐家弟子、雲霞道人、還有幾個天衡弟子,大家的表情都很正常。
當一個場景明明是如此的詭異,但所有人都表現得意外的正常,于是你也會下意識地裝作正常,反過來又讓這一切變得更加的詭異,這個理論又叫做皇帝的新衣。鐘清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了,他沒有開口問,但他的眼神卻一直飄向妙妙真人頭頂那朵碩大的花,最終他還是被打敗了,假裝什麽沒看見,他道:“不知道師叔叫我們過來是為了什麽啊?”
妙妙真人道:“為了碧海丹沙。”
話音剛落,全場安靜。
鐘清之前感覺這所謂的碧海丹沙事件恐怕有點貓膩,他拉着妙妙真人就此事讨論過一次,此時他看向妙妙真人,妙妙真人也給了他一個确實如此的眼神。鐘清沒有說話了,衆人都等着妙妙真人說下文,妙妙真人卻道:“還要等一會兒,有一個人沒有到。”
鐘清清晰地記得他是如何與妙妙商議這件事的,如果此事确實不是唐皎做的,那所謂的碧海丹沙事件本質上就是一樁借刀殺人,表面此事沖着雲玦而去,實則是針對唐皎。碧海丹沙是唐家獨門珍貴丹藥,至今沒有聽說過有誰能夠仿制,那一日紫微宗大師兄謝丹也在場,證明了對方用的就是碧海丹沙,那接下來的問題是,誰能夠拿到碧海丹沙?
顯而易見,只有唐皎與唐家人能拿到。
鐘清一開始是很懷疑唐家人的,這個神秘而榮耀的家族雖然至今只漏出了冰山一角,但那股變态勁已經讓人深有體會了。唐家人似乎是沒有理由去傷害唐皎的,幾乎所有的唐家弟子都是從出生起就待在唐家,接受唐家教條的洗腦,對唐家以及唐家的家主無條件地獻出忠誠、信仰乃至于他們的性命。但不是每一個唐家人都姓唐,無論怎麽看,葉骁都是個值得懷疑的對象。
葉骁沾了姐姐的光待在唐家快二十年,唐家人幾乎全都瞧不起他,唐皎這個外甥也不例外,他葉骁說白了就是唐家人養的一條狗,他心生怨恨起了報複之念似乎很有可能。他借唐皎之手暗殺雲玦,雲玦一旦真的被暗算死了,這就永遠成為了唐皎的一個心結,而且能夠激起道門對唐家的不滿,這是一箭雙雕之計。
除此之外,葉骁這個人他本身的一舉一動也很惹人懷疑,他雖說留在天衡,但是經常性的不見人影,到了夜晚他總是閉門不出,就連妙妙真人親自去拜見,他也是百般推辭不肯見,而且更奇怪的是,妙妙真人注意到他的手指上、臉上經常出現一些猩紅的斑點,
很古怪。
妙妙真人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這其中的奧秘所在,親閨女吵着鬧着要給親爹打扮,想想那個場景,大男人塗着手指甲紮着小辮子戴着大紅花,換了誰也不會想見人的,不閉門不出還能怎麽辦啊?閨女平時都是媳婦兒帶的,瞧着是個貼心小棉襖,興高采烈地帶着出趟遠門,當爹的真是受盡了折磨,年紀小講道理也沒用,一言不合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不給玩就撒潑打滾還要到處告狀,自家寶貝閨女總不能丢山裏去喂狼吧?
這世上當爹的容易嗎?葉骁有苦說不出。
鐘清自然不知道原來你們家家庭情況這麽艱難,他當時只是把自己的懷疑和妙妙說了,他覺得葉骁有一定的可能,但也沒說一定是他。如果不是葉骁,那能拿到碧海丹沙的只有唐皎了,事情到這一步反而簡單了,因為只剩下一個問題:誰能從唐皎的手中無聲無息地拿走碧海丹沙,而且在唐皎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完全拿捏住了他的心理算計他?
天衡弟子,只有與唐皎走的很親近的天衡弟子能做到。
無論是葉骁還是那個所謂的與唐皎親近的天衡弟子,這都是唐皎關系網中的人,對于鐘清來說其實挺陌生的,畢竟他與這些人不熟,他只是将自己的猜想告訴了妙妙真人,由妙妙真人追查此事,自然比他要靠譜也要輕松很多。
鐘清想着又看了眼賣關子的妙妙真人,妙妙真人頂着那朵碩大的、招眼的粉花不言語,衆人都在靜靜地等着那個所謂的沒到的人。一旁的唐皎至今也不知道這群人把自己拉到這裏來做什麽,他也不關心,好幾次他想要起身離開,鐘清伸手拽住了他,他看了鐘清好幾眼,最終仍是重新坐下了。自從唐皎出現後,葉盈立刻安靜地坐在了葉骁的身邊,一點也沒有了之前那副胡鬧的樣子。大殿中沒有多餘的聲音。
此時的山外,雨漸漸地小了起來。
衛岚與阿季走在山中,兩人一人撐着把傘,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雨天迷霧太重了,枝頭挂着燈也很難看得清前路,阿季心裏想着事,一不留神就被絆了下,幸好衛岚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了他一把,他這才沒有摔下山道去,不過仍是腳下滑倒摔到了旁邊的泥地裏。
衛岚的心懸了下,忍不住喝道:“你想什麽呢?失魂落魄的,走路看路啊!這一旁可是山谷,摔下去了誰救你啊?”他低下身去拉他。
阿季聞聲回頭看了眼,頓得頭暈目眩,他道:“不好意思啊,我……我在想唐皎與雲玦的事情,他們十日若是真的打起來可怎麽辦?我們要不要将此事告訴真人啊?”
衛岚見他坐在地上念叨,道:“你還有心思操心別人的事?你操心好你自己就夠了!冒冒失失的。”他見阿季不說話了,道:“起來啊!”
“哦,對不起啊。”阿季這才借着衛岚的力站了起來。
衛岚忍不住道:“難怪你一輩子就是跟班的命,盡操心別人的事情!把你這點濫好心收收!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多練練劍,免得下次出門還被人欺負,到時候我可不給你出頭!”說着話他伸出手去幫他拍了拍衣服上的泥濘。
阿季道:“我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現在有誰敢欺負我我都會欺負回去。”
衛岚沒好氣道:“行!”他繼續拍着阿季身上的泥濘,“下回出事你別來我面前哭,也別去唐皎面前哭,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解決!”
阿季這人典型的慫,別人一大聲說話他立刻慫了,低聲道:“你今日火氣怎麽這麽大啊?”
就在此時,腳步聲伴随着雨聲響了起來,阿季回頭看去,發現是妙妙真人的二弟子陳不道。這個師兄常年閉關,不太常見,今日卻不知為何出關了,更令人意外的是,他在自己的面前站定了,阿季道:“陳師兄?”
陳不道:“衛岚,清妙閣找你,跟我來一趟。”
阿季聞聲不解地看向了衛岚,雨中的燭光混着白霧照不清這個少年的臉,衛岚手中的動作似乎停了下,然後他慢慢地掃去了阿季身上最後一塊泥斑,再擡頭時,少年的臉上從容閑适,仿佛還是當年頭一次登上天衡宗那個天朗水清的少年。他對着滿臉疑惑的阿季道:“行了,自己走回去吧,路上小心點。”
阿季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他,“衛師兄……”
黑暗中,雨水滾落山谷,少年撐着傘跟着陳不道走遠了,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背影,少年再也沒有回頭。阿季隐隐約約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卻沒有敢跟上去,也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再次響起來,阿季僵硬地回頭看去,是剛從雲須峰下來的雲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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