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歌聲飽含歌者的感情, 于是才有絕唱一說。可那歌聲卻很怪異,起承轉合宛轉悠揚, 每一個調子都完美至極, 唯獨卻從中卻聽不出任何的感情, 可那又是切切實實的天籁之聲。光是聽着那歌聲幾乎都能想象出唱歌的人是怎樣一副動人的冰冷神情。

天都府紫袍弟子傾巢而出,侍女、守衛迅速取下枝頭挂着的燈,換上了金色的照影紗燈, 沒人聽得出來那聲音是從何處傳來的, 所有人都在找。鐘清推門出去,雲玦閉上眼睛聽了片刻, 忽然低聲道:“北方。”

鐘清一下子回頭看向雲玦。

鐘清避開到處搜尋的天都府弟子, 跟着雲玦來到了一片山林,那無處不在的歌聲戛然而止, 兩人沒了線索。鐘清全程都在看雲玦,心道你是真能聽出來還是裝這麽像的啊?耳朵這麽好使?

雲玦:“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喜歡騙人的。”

鐘清這才發現自己剛剛把心裏話說出來了,“你這個人怎麽一有空就怼我?我有得罪過你嗎?”

雲玦并沒有理會鐘清, 他開始重新回憶剛剛聽見的聲音來源,腦海中出現了一座座連綿的山脈,最高的那座就是靈雲山,白色的雲随着歌聲的起伏聚了又散, 最終全都湧向了同一個方向, 他忽然擡腿往前走去。

鐘清見這個人完全不理自己拔腿就走, 他也連忙跟了上去, 就一眨眼的工夫他差點沒跟上, 他忍不住道:“喂喂你怎麽跑的這麽快啊?你跟個鬼一樣!”

山中只有微弱一點星光,靈雲山山脈又是出了名的險峻奇峰,就連自幼生活在靈雲山上的天都府弟子走夜路都要小心萬分,可現在走在鐘清前面的那個身影卻速度極快,身影一閃就消失了,再一閃又出現在了遠處的樹下,樹葉一抖人又不見了,鐘清全程只看得見那人的殘影。

鐘清已經徹底暈頭轉向不知道自己人在哪裏了,風從斷崖呼嘯吹過的聲音清晰可見,他腳下只要一踩空就當場粉身碎骨,沒有光他完全看不清路,他還得跟上前面那個穿了一身黑跟個撲棱蛾子似閃來閃去的鬼,這太反人類了,“喂!大哥!哥們!你等一下我啊!”

雲玦聞聲終于停下了腳步,臉上煩躁之色一閃而過,他回頭望去。

鐘清後悔了,他這麽一大把年紀他為什麽不在天衡宗享他的清福?他為什麽要大晚上來人家的山裏追撲棱蛾子?他是吃飽了撐得嗎?

雲玦原本是想直接走了,可剛轉過身後又停下了腳步,最終他還是回身去找鐘清,他對着鐘清喊道:“你到底走不走啊?”

鐘清擡頭看去,對方穿一身黑他也找不見人在哪裏,他道:“我看不見路啊,你是怎麽看見的?”

“你修為不是很高嗎?”

“我看不見路我修為再高有什麽用啊?!”鐘清心道也是絕了,我修為高那我能長出一雙鐳射眼嗎?人類進化史就沒創造讓我大晚上抹黑在林子裏亂蹿的條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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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玦:“你剛剛還能看見,你這會兒怎麽看不見了?”

我的天啊。鐘清道:“這位英雄,我為什麽要裝這個騙你啊?我是真的看不清路啊!”

雲玦沒有了聲音。

鐘清正低着頭,他的手腕隔着袖子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了,鐘清擡頭看去一愣,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的?真的成鬼了這麽神出鬼沒?

下一刻手腕上傳來一股大力,鐘清猝不及防地被往前拽了下,雲玦也沒說話,拉着他就走。

“等……等等。”鐘清勉強跟上了對方的節奏,雖然他還是看不清路,但是好在他只要走雲玦踩過的地方就行了。他發現對方的速度是真的快,擦着斷崖的邊緣過停都不帶停一下的,鐘清看得心驚膽戰的,生怕他一腳踩空帶着自己一起死,“慢、慢點吧?!你真的看的清路嗎?”

雲玦冷冷道:“看不見,打算拉着你一起死,正好給我做個墊背的。”

鐘清立刻沒有了聲音,任由雲玦拽着他往前走,真是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在一片密林中,雲玦停下了腳步,鐘清沒想到他會突然停下來,一時沒停住撞了上去,偏偏雲玦自己忽然一低頭,鐘清不知道他為什麽低頭,下一刻他的臉正好砰一聲重重地撞在了那垂下來的樹幹上,被葉子抽了一臉。雲玦一回頭,正好對上鐘清心如死灰的眼神,雲玦有些奇怪,“你撞樹幹什麽?”

鐘清擡手擦了下自己的鼻血,道:“沒什麽,就是一時興起。”

雲玦看鐘清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變态,他道:“就是這裏了。”

鐘清四下看了眼,借着微弱的星光隐約能看出這就是片荒山野嶺,嘴角抽了下,“這裏?”

雲玦确定歌聲最一開始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但此地确實不像是人待的地方,他也有些困惑。他正要四處去查看,卻發現鐘清還在緊緊跟着他,他回頭看去,看見鐘清手捂着鼻子鮮血順着指縫往下滴,他道:“你還是先止血吧。”

鐘清略松了下捂着鼻子的手讓自己喘了口氣,“我也想,所以你能先松開我嗎?”

雲玦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抓着鐘清的手,他立刻松開了手。

鐘清擡起另一只手去捂住鼻子,“謝謝。”

雲玦:“……不客氣。”

鐘清坐在一旁仰着頭擦着流個不停的鼻血,雲玦則是在四周查看。鐘清用餘光瞥了瞥雲玦,雲玦似乎很是不解,一直在觀察附近有沒有人留下的痕跡,鐘清心道裝!你繼續裝!山路上畢竟還有星光,這林子完全是黑的你能看清東西我把這顆樹吃了!

雲玦查看了半天确實一無所獲,但他依舊不信邪似的還在找。

鐘清原本以為這人是在裝模作樣,可看他那副鑽牛角尖找個不停的勁兒,他心裏也犯嘀咕了,道:“你真的确定那唱歌的聲音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我确定。”

鐘清捂着流血的鼻子觀察了一圈四周,樹影棟棟,一點人聲都沒有。剛剛他們一路走來,幾乎沒撞見天都府弟子,大家都沒聽出來,這個人他真的聽出來了?

鐘清又看了眼雲玦,黑暗中少年的身影幾乎與黑夜融為了一體,只聽見腳踩在枯葉上的沙沙聲音,他還在找,能看得出來,這是個很軸的人。

鐘清思索了一會兒,忽然看向了自己踩着的那塊泥地,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低聲道:“如果你确定沒聽錯的話,那說不定人還真的可能在這裏。”

雲玦聞聲回頭看去,黑暗中他能夠清晰地看見鐘清的臉,鐘清此時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腳下的地。

現如今的宗門若是沒個幾所地宮都那不好意思出門見人。這些地宮往往是各派的禁地,裏面或許藏着各派不願意使之面世的寶物,又或許是封印着見世就要掀起腥風血雨的邪物。天衡宗也有許多這樣的地宮,因為年代久遠,有些地宮的地理位置、結構以及裏面究竟藏着什麽,連自家門派的弟子都不清楚了,怕招出禍患于是幹脆統一封禁,另有的确定沒什麽問題,就拿來做閉關修煉的洞府,比如天衡玄冰洞底下的那所地下宮殿。

如果說他們腳下這座山內部真的有宮殿,那問題就來了,這入口在哪裏?

雲玦伸出手按在了地上,一動不動地也不知道在做什麽。

鐘清坐在一旁道:“如果這地底下真的有個人在唱歌,那這事有意思了。根據我翻天衡宗地宮的經驗看,道門先祖喜歡把地宮造在山的內部,但是入口卻設在離地宮的甬道十萬八千裏的地方,我們就算知道這地下真的有人,我們也進不去。”

鐘清想了想又道:“當然,我們也不知道這底下到底有沒有人,你确定你真的聽見了?”

鐘清剛說完這話,雲玦按在地上的手忽然用力,“看看不就知道了。”下一刻,掌中靈力席卷而出,他眼中全是綻射的光芒。

地猛地裂開了數道,鐘清靠着那顆樹猛地搖晃了下,伴随着一聲驚雷的轟響,整座山仿佛活物蘇醒過來似的錯位挪移,鐘清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發生一切,腦子裏不知道為什麽閃過去一句話,天生我才必有用,地崩山摧壯士死。

你他媽到底是什麽妖魔鬼怪啊?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情是你不敢做的?

鐘清完全震驚了!

就在鐘清腦海中盤旋着“老命休矣”、“我為什麽要離開家”、“我為什麽要和這個人走在一起”、“山崩了該怎樣逃命”、“我這麽一大把年紀了還沒找到女朋友竟然就死了”、“唐皎你表妹挺好看的有機會能不能介紹給我”等等的念頭,地裂開了,鐘清被雲玦拽着跳入了一個他覺得很可能就是十八層地獄的地方。

兩人并沒有掉到十八層地獄,而是順着裂開的縫隙摔入了地宮兩層磚壁的夾縫中,從一個狹長的感覺沒有盡頭的梯形甬道中滾了出來,雲玦在落地的瞬間翻身而起,穩住了身形順便還用力甩了下自己沾了灰塵的衣擺,同時沒忘記将拉了一把摔得七葷八素的鐘清。

鐘清連修為都來不及用,眼前撞得一片模糊,人還沒緩過神來,雲玦就一把拉起了他,“走!”

無數香木焚燒散發出沉郁的、甜膩的燃燒氣味,剝落的畫壁上是道宗的四大天神,被拿住的惡鬼做仰頭慘叫狀,殘肢碎塊摔落在地,惡鬼嘴中冒出一股股黑色的氣,彙聚成了九重天的層層烏雲,這就是道門中大名鼎鼎、失傳多年的四神捉鬼圖,斬妖除魔,以煞鎮煞!

黑暗深處萦繞着一股強烈的危險氣息,仿佛有恐怖無狀的東西即刻就要湧過來,雲玦完全興奮起來了,眼睛裏忽明忽暗地閃着光。

地宮中,女人正端坐着吃鲛珠,一些粉末掉到了她的裙子上,她的動作停住了,顯然她也注意到了這地宮剛剛劇烈地震動了下,女人美麗的眼眸有碧綠的光一閃而過,她把嘴裏沒有吃完的珠子咽了下去,又慢慢地吮了下還沾着粉末的手指。

鐘清從摔進來起他腦子就沒清醒過,他完全拉不住雲玦,少年背着玄鐵長劍一路飛奔,漆黑的頭發與衣領被激得獵獵作響,一雙眼全是綻開的銳利光芒,鐘清被他拽得一直在踉跄,話都說不完整“等、等等!你……”天啊!鐘清覺得這簡直就是在瞎跑!這地宮的路也有問題,仿佛沒有盡頭一樣,且越行越窄,畫壁上那副極長的四神捉鬼圖已經只剩下了鬼魅魍魉,重重疊疊壓了一片,仿佛要吃人一樣。

這時,一個身影從前面甬道中迅速走了出來,連帶着一片幽藍的燭光。

就是在那一瞬間,鐘清的理智占據了上風,他掌中釋放出了靈力猛地一把将雲玦用力拽了回來,帶着他躲入了黑暗中的拐角處,擡手直接捂住了他的嘴。雲玦顯然沒料到鐘清會忽然發難,他原本是有機會掙開的,可擡頭看清鐘清的凝重神情時,他莫名住了手。

外面飄忽的藍色燭光突然停住了,男人回頭往身側看了眼,他将燈移了過去,照開了大概四五丈的距。他似乎想要走過去查看,卻又忽然停住了,像是趕着去見查看更加重要的東西,他扭頭快步離開了。

鐘清聽着那腳步聲迅速遠去,他心中低聲念了一個名字,夏嘲風。

天都府那少宗主,竟然是他。

鐘清回過頭看向雲玦,示意他不說話,他就松開他,雲玦一臉冷漠地望着他,過了半天終于雲玦極輕地點了下頭,鐘清這才松開了手。

雲玦:“我要過去看看。”

來都來了,鐘清心中也正有此意,但是雲玦這麽瘋他實在是受不了,他對着雲玦低聲道:“那你不要再亂來。”他又道:“算我求你了,看在我一把年紀受不了刺激的份上。”

雲玦先是沒有任何的表情,忽然他對着鐘清很輕地挑了下眉頭,渾身上下連每一根頭發絲都透出“你猜我會不會聽你的?”,少年那一個挑眉簡直輕縱又傲慢,顯然他現在心情相當不錯。

鐘清呆住了,他的內心是絕望的,哥們,你是魔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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