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鐘清與雲玦離開了天都府, 翻過幾座碧幽幽的山, 白色江流朝南走, 兩人來到了渡口。夏日炎炎,江闊雲低, 兩個船夫喝着大碗茶坐在樹下等生意, 草帽子裏兜了一窩新抓的刺猬。

鐘清走了一陣子就渴得不行, 這麽熱的天出門趕路不帶水真是太失策。他對着走在前面的雲玦喊道:“你等等我啊!我真走不動了。”

雲玦聞聲終于回頭看他, “你一直跟着我做什麽?”

鐘清開始睜着眼睛說瞎話,“順路啊!”

“天衡宗在南方。”

“往南那個路不好走, 我繞一繞啊。”

雲玦也是服了, 他第一次發現一個人可以這麽煩。本以為離開靈雲山天都府兩人就分道揚镳了,可誰想到自打下山起, 鐘清就一直緊緊地跟着他,怎麽也甩不開, 簡直莫名其妙!

雲玦道:“你不要再跟着我!”

“我沒跟着你啊, 我走我的路, 你趕你的路,誰也不礙着誰啊。”

雲玦生平第一次有說不上來話的感覺, “行。”他轉過身換了方向走。

鐘清見狀也立刻跟了上去。

過了一刻鐘後, 雲玦再次停下了腳步, 他回頭看去,“你到底想幹什麽?”

“順路啊。”

“我們不順路。”

“順的。”

雲玦已經領教到此人無賴起來能有多猖狂, 不想與他多做糾纏, 他冷聲道:“我最後說一遍, 別再跟着我,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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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清從袖子裏掏出那把好久沒拿出來的紙扇打開了遮陽,“大路朝天,誰都可以走,你還管我怎麽走路了?”見雲玦臉上那精彩的表情,鐘清心中暗自發笑,他已經發現了,與這個人的相處之道就是你怼我我耍賴就完事了,你只管說你的,反正我不要臉啊!那你還能沖上來打我嗎?

鐘清心中笑完了,道:“你看我們倆真是太有緣分了,走哪裏都順路,所以你要不再考慮下之前我說的話?我是真心誠意的。”

緣你個頭啊?誰要和你有緣?!雲玦真是頭一回能被氣成這樣。

事情要從剛下山那會兒說起,剛一離開天都府不久,雲玦就發現鐘清在跟着他,他在一個路邊茶攤停下點了碗茶,果然鐘清很快就裝作一副“哎呦真巧啊怎麽在這裏碰到你了”的做作樣子走了上來,他直接問他要做什麽。

鐘清當時是這麽說的,“實不相瞞,這位兄弟啊,我第一眼見到你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親切感,那時候我就知道,咱們倆肯定有緣。此次天都府一行,咱們倆也算是風雨同舟,我看你骨骼清奇、修為高深、人品更是沒得話說,你這将來絕對就是一代游俠宗師啊!我這心裏就有了想法。”

“你有話直說。”

“俗話說,好風憑借力,送人上青雲。要在道門裏出人頭地可不單單是靠自己的天賦,若是能有個靠譜的師門指點,再拿些秘籍道書,以你的資質,我保證你修為一日千裏,将來前程不可限量,你也不必再吃這些苦頭。”說着鐘清伸手從雲玦手中一把奪走那了那缺了半個角的大碗茶杯,“我是想呢,邀你來天衡宗修道,天衡宗的名號你必然聽過吧?只要你答應,我立刻為你挂名拜師在我師父一清道人門下,從此你就是我的師弟,将來直接入清妙閣,我保證你十年內你必然名震道門。”

雲玦當時正在喝茶,碗被奪走,他差點沒把嘴裏的茶給一口噴出來。他眼神奇怪地看着鐘清。

太絕了。

鐘清以為他還在猶豫,換了角度忽悠道:“但凡修道之人,心中都有個‘除魔衛道’的理想,我相信你心中也有,你僅憑一人之力能做的必然有限,可若是你成了天衡宗弟子,将來這個世道是什麽樣子的,那就是你說算了。年輕人,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鐘清的想法不難理解,對于如今的宗門而言,天賦卓越的弟子是極稀缺資源,哪個不是争着搶着要。他眼前這個年輕人明顯是極上乘的資質,雖然說脾氣怪了些,但這都是小事。千言萬語彙做一句話,如此不可多得的人才絕沒有放過他的道理啊!這怎麽着也要忽悠帶到天衡去。

可令鐘清沒想到的是,雲玦一口回絕了他。

“我恐怕與天衡沒什麽緣分,你還是另外找人吧。”

“有緣!這肯定有緣!”鐘清心道,“這必須有緣,沒緣我給你們牽!你就是天煞孤星我也給你牽到紅鸾星動百年好合!”

雲玦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鐘清,他起身付了茶錢離開。

此時雲玦又看向眼前這個跟了他一路的人,“不要再跟着我。”說完他轉身離開。

鐘清嘴上說着不跟,眼睛瞥見他往前走,沒一會兒又擡腿跟上去了,只不過這次稍微離得遠了些。書上那不是都說了嗎?三顧茅廬、七擒七縱,沒點耐心怎麽成事?

兩人來到了渡口邊,雲玦想要乘船順流往下,他問了船夫,船夫回道船只是撐到對岸,并不順流往西南走,雲玦說了聲多謝。鐘清一直跟着雲玦,他自然也聽見了這兩人的談話。

鐘清趁着雲玦沒注意,他找到了一個船家,低聲與他說了兩句話,那船家先是錯愕搖頭,鐘清從袖中掏出錢袋,又摸出兩瓶天衡丹藥時,船家的态度立刻轉變了,他笑着對着鐘清點點頭。

夏日的暴雨說下就下,江面上晶花亂濺。

雲玦問了一圈,只有一艘竹筏願意順流而下,他上了竹筏,鐘清沒有再跟上來,雲玦心中暗自松了口氣,他擡頭看向前方,江水茫茫,兩岸青山。

擺脫了鐘清,但雲玦其實并沒有想好他接下來要去哪裏。他這些年原本一直孤身在南海那一帶漂泊,六個月前仙射鏡呈現兇象,這件事說來與他并沒有多大關系,仙射鏡暗示這道門即将發生一場天翻地覆的災禍,可他與道門很多年前就斷了聯系。

他最終還是回來了。他去天都府查看,所有的線索在那個神秘的女鲛人身上斷了,他能感覺到那女鲛人背後還有秘密,天都府的人也知道,但他們依舊執意如此,他于是明白了,他出言提醒也是無濟于事。這些年他一個人看山看水,悟到了一件事,世間萬物自有周行造化,一切都是因果輪回,誰也救不了誰。

想到那女鲛人,不免又想起了鐘清,雲玦光是想到這個人他就覺得一陣無語。雨越下越大,竹筏在江心行駛得并不平穩,忽然被一個浪花拍得移了下方向,那船家脫口說了句什麽,雲玦下意識回頭掃了一眼,竹筏平穩了些,他也沒多在意。

過了片刻,雲玦回想着剛剛看到的那船家的背影,他察覺到了不對勁,猛地扭頭再次回頭看去。

碧青的竹筏被水浪沖往下游,那船夫披了件褐色的蓑衣避雨,也不撐竿,背影似乎與之前在岸上看見的并不一樣,他回過頭來,“不好意思,第一次撐船,不大會,算了,就這麽漂吧。”

雲玦望着眼前的這個人,他第一次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大白天活見鬼了一樣,“怎麽會是你?”

鐘清道:“我看你找不到船,我就同那個船家商量花錢買了他的竹筏,送你一程。”

雲玦那一瞬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鐘清道:“說說,你想去哪裏啊?話說咱們倆也認識了這麽久了,你總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麽了吧?你又不是什麽閨閣小姐,一個名字都不願意跟人說的嗎?”

鐘清沒聽見說話聲,他回頭看去,見雲玦還是表情,他道:“那你就算不說名字,你說個小名啊、外號什麽的也行啊,我不能老這麽一直喂喂喂的叫你啊。”

過了半天,鐘清問道:“你怎麽了?”

鐘清見狀從一旁拿起備用的那根撐杆,輕輕去推了推雲玦的胳膊,“喂?”

“你到底想幹什麽?”

鐘清被他忽然說話給吓了一條,緩了下,他很輕地笑了聲,“這出門在外,大家交個朋友啊,你要去哪裏我送你去啊?”他正說着話竹筏又被浪頭拍了個轉向,鐘清自己沒坐住差點倒到江裏去,他好辦天才驚險地穩住自己的身形,他一把撈過掉下去的蓑衣,回頭補充道,“正好我也沒什麽事,我們兩個人就乘着這一葉扁舟順流南下,一起游山玩水,走遍名山大川,往東也好,往西也好,你說了算,我就跟着你走,等你走累了我們倆再回天衡宗休息休息。”

雲玦的表情已經不能用見鬼了來形容,他是被震撼了,這個人在說什麽東西?“誰說我要和你回天衡了?”

鐘清道:“天衡宗有什麽不好的啊?只要你願意拜入天衡,我保證會将天衡宗所有的秘籍道書傾囊相授,你要什麽給什麽,你立刻,三年之內,我保證你名揚四海,十年之內,你能與我家七師弟唐皎平起平坐,你聽說過唐皎吧?當今世上最強的修士之一,他是我師弟。”

雲玦道:“你不用說了,你現在即刻靠岸!”

被打斷了的鐘清回頭看去,他手裏拿着根撐竿,半晌才道:“你以前劃過船嗎?”

雲玦道:“我怎麽會劃船?”

鐘清道:“那你為什麽覺得我會呢?”

雲玦:“……”

竹筏在江心随波逐流而去,就在雲玦對着鐘清無話可說的時候,一個巨大的黑影從江心緩緩地游了過去。

竹筏上的兩人并未察覺,雨落在江中,濺出無數的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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