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點點碧綠的螢火從草叢中飛起來, 這是人間最後一個夏夜。
嘴上貼了個柔軟的東西, 鐘清又驚又愣, 少年獨有的清冽氣息萦繞在鼻翼中,松軟的頭發掃過他的額頭。鬼使神差一樣, 他慢慢地擡起手去, 輕按住了少年的後腦勺。
雲玦不知為何竟是沒有動, 任由鐘清頂開了他的唇齒, 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反應。
就在鐘清試探着想要進一步的時候, 他忽然被一股極大的力量推開了, 猝不及防,肩膀下一空, 他被推倒了河裏去, 咚一聲響濺起無數的飛花。
終于反應過來,或者說簡直是受到了驚吓的雲玦迅速站了起來。
冰涼的河水沖刷而過,鐘清的腦子瞬間清醒, 不是做夢啊?他拽住了河岸邊的一團橫抽的野草,勉強沒有被河水沖出去,一擡頭正好對上了少年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在做什麽?”
“我……”我去!鐘清道:“不是,你先拉我上去!”
“我問你在做什麽?”
“我以為我在做夢。”
“做夢?”
“你先拉我上去再說好不好?”
雲玦死死地皺着眉, 最終他還是低下身朝着鐘清伸出手去。
在河水中沉浮的鐘清擡起頭, 目光落在那只修長幹淨的手上,他擡起手去握緊了那只手, 一股大力傳來, 他被拽了上去。
鐘清坐在地上咳嗽了兩聲, 擰了把袖子的水,喘着粗氣道:“我這跟你待了幾天,掉河裏去幾回了?”
雲玦眼神怪異地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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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春.夢不尴尬,做到一半醒來很尴尬,醒來以為自己還在做春.夢更尴尬,鐘清現在就很尴尬,但還是極力保持着鎮定,“這麽大驚小怪做什麽,我剛做了個夢,有點恍惚。”
“什麽夢?”
鐘清明顯頓了下,“被你吓得忽然忘記了。”
雲玦的眼中全是懷疑。
鐘清心道你別看我!你看我也沒用!我不知道!他故作鎮定地別開了頭。
無論一件事看上去有多麽反常,只要你的反應保持正常,那這件事看上去就是正常的。
鐘清現在就是這麽忽悠眼前這少年的。
今天這船看樣子是等不到了,還是走路吧。
兩人起身沿着河往前走,碧綠的螢火蟲飛來飛去,一路上誰也不說話。鐘清掉進河裏渾身都濕透了,他一邊走路一邊絞着自己的衣服,一擰袖子一把水,他抖了下袖子,抖出一根水草,又抖了下,蹦出兩只螺蛳,再抖抖,挑出一只小螃蟹,他不由得低下頭往自己的袖子裏看了幾眼。
雲玦走在鐘清前面不遠處,一直沒回頭,從背後看去倒是沒什麽異樣,但貌似也只是看上去而已,鐘清眼睜睜地看着他走錯了路,被提醒後又裝作若無其事地走了回來。
鐘清心中一言難盡,怎麽會做這麽奇奇怪怪的夢?他至今腦子裏都還回蕩着那句“你快樂嗎”,每響起來一次他腦子裏就嗡一聲,緊接着就是一陣雞皮疙瘩冒出來,那種感覺就是:想死,非常想死。
鐘清告訴自己,一定是他單身太久了!精神恍惚才會做這種夢,趕緊找個女朋友談戀愛吧!
走了大約一個多時辰,兩個夢游似的人也不知道走到哪裏來了。四周一望無際的原野,盛夏的草抽得很高,螢火蟲越來越多地從草叢中冒了出來,碧熒熒的一大片,仿佛是倒置的碧綠星海。
但是對于鐘清與雲玦來說,眼前的一切就是明晃晃的八個大字: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這是怎麽走的啊?這走迷路了啊!
兩人于是選擇停下來歇息,誰也沒說話。
鐘清感覺到氣氛有些怪,為了打破尴尬,他對着雲玦道:“你餓不餓?”
“不餓。”
“我也餓了。”
“???”
鐘清穿着沒幹透的衣服坐在地上,風吹了過來,冷飕飕的,他忽然低頭打了個噴嚏。
胳膊被推了下,他回頭看去,雲玦從袖中拿出一個油紙包着的東西遞了過來。
鐘清接過來,打開一看發現是幾塊糕點,有些詫異地回頭看去,“你哪裏來的?”哥們,你這不會還是上回天都府剩下的那一包吧?
雲玦看出了鐘清眼中的意思,很是無語,道:“新鮮的。”
“哦那還好。”
鐘清嘴上說着餓,但其實并沒有什麽胃口,他拿起一塊糕點還沒吃兩口又放下了。
雲玦将他的動作看在眼中,這個人在吃的東西上面永遠在不停地挑挑揀揀。他注意到鐘清一直在有意無意地往上扯衣服,問道:“你很冷嗎?”
“不冷啊。”
雲玦擰着眉頭看了他半晌,最終還是看不下去,擡手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扔給了鐘清。
鐘清感覺到一個東西飛過來,下意識伸手接住了。
雲玦:“在這裏休息會兒,等衣服幹了再走吧。”
鐘清點了下頭,“行吧。”你長得好看,你說什麽都對。嘴上說着不冷的鐘清擡手兩下就把衣服穿身上了。
天上飄着幾朵烏雲,原野上稀稀疏疏的兩三顆樹,雲玦靠着樹坐下,他一天沒睡,又趕了這麽久的路,他确實是有些累了,他擡手按了下額頭。
過了大概半個多時辰後。鐘清慢吞吞地吃着難以下咽的糕點,他回頭看去,雲玦靠着樹閉目養神,熒熒的光照着少年的臉龐,明明是沒有劍鞘的利劍,卻格外的安靜溫柔,鐘清手中的動作停住了,他看着那個側影莫名有些走神。
腦海中一閃而過那一日江河之上與巨蛟對峙的身影,鐘清捏着咬了一半的糕點,連碎屑掉到手上都沒察覺。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不由自主地很輕地幹咽了下,喉結滾動了下。見鬼了!見鬼了!他竟然有些轉不開眼睛。腦海中莫名浮現出昨天他與那個嬌滴滴的、軟乎乎的“田螺姑娘”翻來覆去的畫面,那張臉與眼前少年這張臉忽然就完全重合了起來,這是何等的……驚悚啊,鐘清猛地打了個寒戰。
鐘清起身走了過去,他在少年的面前低身慢慢蹲下了,一雙眼無聲無息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少年的碎發很長,遮住了眼睛,随風輕輕地拂動着。鐘清看着莫名難受,他伸出手去,用食指很輕地往兩邊撥了下,手一離開,頭發又重新掃過睫毛回到了原來的位置,鐘清于是再次用手指撥了下。
那頭發似乎與鐘清較較勁似的,無論怎麽撥只要一松開手全都立刻跑回來,嚴嚴實實地蓋住眼睛,來去幾個回合後,鐘清的的內心:“……少年你頭發該剪剪了!”
鐘清注意到了雲玦的發帶,漆黑的一截繩子松松垮垮地系着大半的頭發,略有些随意但是不淩亂,能看出來少年平時都是随意收拾的,鐘清目測了下少年遮住眼睛那些碎發的長度,感覺這些頭發應該可以綁到後面去,他于是擡起手去,慢慢地解開少年的發帶。
雲玦在鐘清一走過來的時候他就醒了,他天生警覺性高,那道視線幾乎無法忽視,不知道為什麽,在鐘清靠近的時候,他的心跳的莫名其妙地快了起來,這感覺太陌生也太奇怪了,他總有種感覺鐘清下一刻就要親上來,就在他忍不住要睜開眼彈坐起來的時候,忽然他就發現,鐘清側過頭開始偷偷摸摸地幫他綁頭發。
……綁頭發???
鐘清把那些少年遮住眼睛的碎發全部往後別,擡手把發帶系緊了些。少年的碎發終于不再遮住眼睛,整整齊齊地被束了進去,鐘清暗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舒服多了。
他望着那張臉,心想怎麽會夢見你呢?你連胸都沒有,你長得再像漂亮小姑娘有什麽用?你也不一點都不溫柔啊,毒舌起來怼得人吐血,一言不合就要把我推到河裏去,打架比我還兇,幾百米高的蛟說砍死就砍死,這哪裏是田螺姑娘了?
想歸想,鐘清卻沒有移開視線,他脫下外套無聲地抖開,輕輕地披在了睡着了的少年的身上。
鐘清輕手輕腳地挨着雲玦在他身旁坐下,後仰着靠在了樹上,他擡起頭看眼前的流螢飛火,毫無睡意。
大腦逐漸放空,他正在思考一些深刻的哲學問題,比如宇宙的起源在哪裏,時間的盡頭是什麽,時空會在多少年後毀滅,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上帝,上帝知不知道為什麽我會夢見和一個男人上床?
鐘清側過頭看睡着了的少年,無聲地道:“你知不知道啊?什麽,你問我啊?”然後他茫然嘆息道,“我也不知道啊。”真是越想越活見鬼了。
少年動了下,鐘清以為他醒了回頭看去,卻發現他只是睡夢中動了下,可能是靠着樹睡不大舒服。眼見着他側身要倒下來,鐘清下意識擡手接住了他,讓他枕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後他擡頭繼續望着夜空沉思,或者說發呆。
差點暴露的雲玦心中莫名松了口氣,他其實一直清醒着,剛剛原是想回頭,不小心發出了聲音,正要睜開眼,誰料卻被鐘清接住了,于是只能繼續裝睡,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麽自己要這樣做,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
過了一會兒,他慢慢地睜開了眼。
鐘清并沒有注意到雲玦醒了,兩只手指仍是下意識很輕地撥着少年的頭發,他看着那盛夏夜晚風中的螢火。
雲玦注視着鐘清的側臉,眼中的光動了動,本是想要裝作自然醒過來,卻不知道為何遲遲都沒有出聲。
此時,已經收到了天衡宗書信的祝霜正與幾個師弟趕往天都府一帶與鐘清彙合。
一行人來到了天都府與太元宗兩方勢力交界處的夏狩城,祝霜将兩只天衡宗的信鳥放了出去,然後回到客棧等消息。
兩只彩羽的信鳥扇着翅膀消失在夜空中。
這些信鳥是天衡宗專屬的通信工具,在五年前才出現,是祝霜親手養的,這原是一種名叫“狩狩”的鳥,居住在天衡宗境內的忘忘山,它們智商極高,天然對各種靈力非常敏感,且有着極強的追蹤能力,祝霜平生沒什麽愛好,就喜歡養些小動物,他發現了這種鳥後就費心思将其訓練成信鳥,還送了鐘清幾只,當年鐘清第一次看見這種鳥的時候,脫口而出兩個字,“鹦鹉?”
經過觀察鐘清很快發現這種鳥和鹦鹉還是有很大區別的,但是妙妙真人覺得“鹦鹉”這個名字很好聽,就拿這名字給這種信鳥命名了。
此時,兩只鹦鹉正在揮着翅膀朝着北方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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