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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清忽然擡起頭, 這事兒絕不能夠這麽着,他還想要和妙妙真人再說句什麽。

妙妙真人見狀立刻道:“我這兩日老毛病犯了,年紀大了,偶爾撞了風頭疼得厲害, 耳朵裏面嗡嗡的,我去躺會兒。”

鐘清:“……你這還能演的再假一點嗎?”

妙妙真人躺在了床上裝作什麽也聽不清,讓人不知道他想幹什麽。鐘清說了半天拿他沒什麽辦法,只好先起身離開。鐘清哪裏知道,妙妙真人之所以這次态度如此堅決,其實是源自七年前葉夔的一句話。當時, 雲玦已經離開了天衡,葉夔回到山上後前來複命,得知此事後, 他說了一句話。

“那孩子跟龍有關。”

鐘清陷入了沉思,當遇到一些棘手的事情不知道該做什麽的時候,作為一個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 他腦子裏閃過了一個想法,算一卦吧。

鐘清找到了他的另一位師叔, 雲霞真人,找他借用一樣東西。

傳說中, 玄武的骨甲可以拿來蔔算,雲霞真人便有這麽一樣法器, 是由玄武的甲片所制, 名叫破勘, 據說是當年天衡掌門一清道人所贈。

得知了鐘清的來意後,雲霞真人爽快地将這法器取了出來,自己起身去沐浴更衣。

昏暗的碧霄宮中,青褐兩色旗幡擺出五行八卦狀插了一地,銀色寶燭光華璀璨,精瘦的雲霞真人披着身織金八卦道服盤坐在正中央,猶如個擺地攤算命的神棍,微笑着問鐘清道:“師侄想要算點什麽呢?”

鐘清顯然有點被這陣仗驚到了,早就聽聞他這位師叔雖然修的是黃老道術,但是平生嗜好蔔算之術,專愛和神神鬼鬼的東西打交道,有事沒事便愛拉着弟子給大家算命,大家全都避之不及,他之前還不理解,這今日一見這确實是些吓人啊。

來都來了,鐘清道:“師叔,我就是想算個東西。”

雲霞真人打斷他道:“不要喊我師叔。”

鐘清:“那我該喊您?”

雲霞真人道:“此處沒有天衡沒有真人,沒有師叔也沒有師侄,世間萬般皆是空,睜眼望去,白煙茫茫,皆為走馬幻像。”他擡手一指,“咱們所在的是有情山,往下是無情界往上是離恨天,神鬼二道分立左右,你我已經來了脫離俗世來到這仙門外,便以法號相稱,你須喊我無量壽尊天元帝君壽和真君,我便以‘浮塵居士’稱呼你。”

一陣陰風吹過,四周的魂幡忽然嘩啦一聲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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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忽然覺得我要不還是自己回去再琢磨一下。”

雲霞真人伸手一把将想跑的鐘清拽了回來,好不容易有人找他算命,他這都沐浴更衣了!自然不會這麽輕易地放鐘清走。

雲霞真人:“你既然來找我,我知道你是個極有慧根的人,将來當是我的仙途道友,□□凡胎久堕俗世必然被淤泥沾染,你能說出心中有惑,這是一樁天大的好事。”說着話,雲霞真人伸手從一旁的銅盂裏沾了點清水,灑在了鐘清的臉上,“今日便讓我無量壽尊天元帝君壽和真君來為你指點迷津。”

鐘清看着他半晌,平時我看師叔您挺正常的啊,“師叔我覺得我忽然我沒有迷津了,要不我還是算了。”

雲霞真人猛地用力地按住了鐘清的手,就這麽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過了良久,鐘清道:“好吧,是這樣,曾經有一個人同我說,要我去做一些事,我若是不按照他說的去做,就會大禍臨頭,我就是想剛要問下它這個事情到底準不準或者說有沒有什麽轉圜的餘地?我聽人說您這兒有樣叫破勘的法器,可以推演未來之事,我想借來看一看。”

雲霞道人緩緩道:“無量天尊。”

“什麽意思?”

“你說的這個我不會。”

“……”

雲霞道人對着鐘清解釋道:“算卦可以,略得個吉兇罷了,但推演未來之事實屬天機,古語說:天機不可洩露,又豈是你我這等凡夫俗子可以暗窺?”

“那……那算了吧。”

雲霞道人又一把将他拽了回來,“也不是全然不可以。”

雲霞真人點上了三支香,白煙逐漸升騰起來,他開口道:“測個吉兇倒是無妨的。”

鐘清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坐在一旁看着。雲霞真人披着那身又厚又肥大的道袍,轉身去櫃子裏将破勘拿了出來。

世傳玄武是一種極為龐然的兇獸,但從未有人親眼見過,三百年前,有捕魚人在海邊的泥地裏挖出一副破碎的巨獸骨架,被證實這正是一副玄武的遺骸。世人這才知道,原來世上當真有這神秘的怪物。天衡宗用這副破碎的遺骸打磨了一把算牌,算是道門中一件非常著名的詭物,除了上一任玄武掌門一清道人外,至今沒人用過。

一言以蔽之:上古兇獸的屍骨煉成的兇器,非一般人可以駕馭。

鐘清不知道的是,其實雲霞真人也是第一次用這法器,只見他慢慢地揭開金銅制的盒子,将這十二根巴掌大、細細長長的算牌拿了出來。

鐘清坐在那裏看着雲霞真人仔細地擺放算牌,他剛剛點的不知是什麽香,如夢似幻,令人腦子昏沉,白煙缭繞中,他腦海中莫名回想起八年前在那座山上的那一幕,二十年後的他與自己對面而立,當時對方說的那些話時隔這麽些年忽然再次在耳邊響了起來。

“從現在起,你不要在插手關于這條龍的任何事情,不要試圖接近他。”

“千萬不要讓他上天衡拜師,無論用什麽方法也要阻止他。”

“天衡宗山上有一樣名叫‘仙射鏡’的法器,你想辦法找到他,這東西将來可以救你一命。”

“你只有最後一次機會了。”

它是一條白龍,只是因為被人養大而看上去很像人,它自己也以為自己是人,可實際上它與人完全不一樣,骨子裏龍的天性無法磨滅,它不懂人的情感,與人群格格不入,這世上所有人都在觊觎它的力量,當這個秘密一旦暴露,面對全世界的瘋狂,沒有人可以保護它,所有它在乎的東西都會變成它的軟肋,人為了得到它的力量将會無所不用其極,背叛、欺騙、利用、殺戮、掠奪,龍低估了人,人也低估了龍,當龍徹底失去對這個人世最後的一點信任,等待所有人的只有一個結局。

對于一條對任何陌生人都會毫不猶豫出手相救的龍而言,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本身就是一件極為慘烈的事情。

鐘清想到了那顆龍珠,為什麽大家都這麽忌憚那顆橫空出世的龍珠?龍珠本身不可怕,它照見的人心才是這個世上最恐怖的東西。

雲霞真人将最後一塊算牌放在案上,清脆的一聲響。

鐘清忽然道:“算了。”

雲霞真人擡頭看去,道:“怎麽了?”

鐘清道:“我想了想,師叔您說得對,天機不可洩露,萬一遭天譴呢!”

雲霞真人道:“你不算了?”

鐘清道:“改日再算吧。”

雲霞真人勸他不住,道:“好吧,也罷了。”他将那十二枚算牌放回到銅匣中,往前推了下。

“這是?”

“送你了。”雲霞真人微微一笑。

鐘清走這一趟白得了一副算牌,他也不會用,回去後就擺在了桌案上沒再動。

他一個人在案前坐了很久,然後他起身往外走。

妙妙真人安排雲玦住在了他當年曾經住過的望山。長夜漆黑一片,密林裏點着一盞昏暗的燈,雲玦舉着燈望着地上一只鳥雀的屍體,顯然這是被那一日鳳凰大鬧天衡時落下的火焰燒死的。雲玦半蹲在地上盯着那焦黑的屍體很久,将一片碧綠的神龍樹葉輕輕地蓋在了它的身上。

雲玦起身往回走,在快走到那房屋外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個站在屋檐下燭光中的人。鐘清像是察覺到什麽似的,回過頭來,雲玦忽然就不自覺地捏緊了手中的燈。

鐘清乍一眼看到他,一陣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尴尬,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鐘清率先開口道:“我有話跟你說。”

雲玦走上前去,将那盞燈放在了走廊的橫欄上。兩人一言不發地在臺階上坐下,月色清涼如水,銀色的燭光在地上照出兩團影子。雲玦一直沒扭頭看旁邊的鐘清,右手随意地搭着膝蓋,似乎有些漫不經心,可袖中的手卻慢慢地攥緊了,“你要說什麽?”

鐘清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你不能夠留在天衡宗。”

雲玦聞聲忽然擡了下眸,臉色刷一下沉了下來,他沒有說話,這個角度鐘清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鐘清道:“你等會兒自己下山去吧,不要再回來了。”鐘清又怕他離開天衡後去其他的道宗會遇到危險,補充道:“回到你之前待的地方去,道門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

鐘清來之前就想過了這些場景,他料到說這些話自己心裏估計也挺難受,但說實話,沒想到這麽難受,還是趁着沒完全陷進去,及時抽身吧,用腳想都知道人和龍不會有什麽好結果。鐘清是個很清醒的人,談戀愛是為了什麽,為了大家高興,這明知道以後艱難痛苦的事多了去了,那不如早早地相忘于江湖。這時他倒是慶幸之前沒把窗戶紙捅破,龍不懂人的情感,最多也就是因為感覺被戲耍而憤怒,不會像他這麽悵然。

鐘清忽然發現雲玦一直沒說話,扭頭看了他一眼,道:“我們倆也算是朋友一場,我很感謝你送我回來,今後有緣再會吧,至于我師叔那裏我會去說,你不必擔心。”

雲玦終于開口道:“為什麽?”

鐘清道:“什麽為什麽?”

“你一知道我的身份後立刻态度大變,當年你就一直處心積慮要趕我下山,我想知道這是為什麽。”雲玦似乎真的只是在很平靜地表述自己對于此事的疑惑,并沒有多餘的情緒,也沒有鐘清想象中的憤怒,只是越是這樣偏偏越讓人覺得滲人了些。

鐘清心道你這話我沒法接啊,倒不是說不能告訴你你是龍,而是因為龍的天性就是無所畏懼,你即便是知道了一切,你也絕不會因為懼怕而離開天衡躲起來的,反而更可能是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不讓你做什麽,你偏做什麽,畢竟你這一生的風格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到了黃河也不死心。

鐘清正想着對策沒有說話。

雲玦終于看了鐘清一眼,道:“你若是說不出來,我不會離開天衡的。你看不慣那就忍着,世上之事怎麽會回回都順你的心意?”說完這句話,他起身撈了燈往屋中走。

鐘清一下子回頭看他,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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