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大船攔腰裂開, 即便是鐘清身有修為也沒辦法, 他摔入了水中,就在那一瞬間, 他在水下望見了一個東西。

透明的海水中, 懸浮着一盞幽藍的燈, 大約半人高,散着昏暗的光。

奇怪的是, 好像只有鐘清一個人能看得見那盞燈,其他摔入水中的修士全都視若無睹。

那盞鬼燈裏傳來一個聲音,仿佛是幽幽地嘆了口氣, “找到你們了。”

突如其來的災難讓所有人都沒想到, 雲玦與白歌行也墜入海中,鐘清與雲玦被沖散, 混亂中,雲玦潛入水中,想要找到鐘清的位置,卻看見了讓他錯愕萬分的一幕。

所有人都在往上游,而鐘清卻往下潛去,雲玦順着那方向看去,只看見一團模糊的暗藍色光芒。

燈!

那水裏有一盞燈!

雲玦迅速朝着鐘清游去, 就在他抓住鐘清的手那一瞬間, 一道明亮至極的光芒從那盞燈裏射了出來。雲玦猛地拽緊了鐘清的手, 手臂上白色鱗片瞬間爆出, 鐘清奇怪地沒有回頭看他, 鐘清一直在盯着那盞燈,仿佛是在觀察着什麽。雲玦在水下無法說話,他忽然伸手從背後抱住了鐘清,化作了白龍。

于此同時,以那盞燈與白龍為中心,有波紋似的東西蕩漾開了,仿佛是憑空在海中開辟出另外一個世界。

一面是深陷紅潮掙紮的修士,一面是相互抗衡的白龍與鬼燈。

一面劇烈動蕩,一面是平靜如水。

明明是在同一片海中,卻仿佛是在兩個世界中,誰也望不見誰,誰也碰不到誰。

鐘清感覺到他心髒處有東西慢慢地碎開,一些不屬于他的情緒也随之流逝,他有些怔住了,只是盯着那盞燈,也不知道是看見了什麽。

伴随着一道藍光蔓延開,鐘清、白龍、還有沒怎麽明白發什麽了的白歌行,這些本就不屬于這個時代的人,全都消失了,鬼燈也消失了。

海水中,修士們還在劇烈掙紮。

白歌行睡在一塊石頭上,有沾着水的葉子飄落在他的臉上,他皺了下眉頭,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坐了起來,環視四周陌生的場景,這不是他們從紫微宗摔下深淵時來過的那奇怪地方嗎?怎麽回來了?他們不是在海中嗎?白歌行有點反應不過來,又覺得有點恐怖。

白歌行爬了起來,循着有光的地方走去,翻過一個小山坡,忽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雲玦!他正在那顆巨大的光樹下,白歌行立刻朝着他的方向跑了過去,一邊跑還不忘看四周,一望無際的原野,空曠又荒涼,好像一切都在這裏凝固了,沒有過去、未來,也沒有任何能走出去的方向。

“白龍!”白歌行朝着他喊了一聲,雲玦卻沒有擡起頭,他一直低頭盯着昏迷不醒的鐘清,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将靈力渡入無果後,他的嘴唇終于動了動,“怎麽會這樣?”

白歌行這時才看見地上的鐘清,“他怎麽了?”

鐘清的心髒處有珠子在轉動,逐漸脫離了這具身體,雲玦紅着眼擡起頭看去,珠子懸浮在空中,仿佛是活了過來一樣,它逐漸靠近雲玦,在雲玦伸出手去的那一瞬間,珠子沒入了他的掌中,雲玦渾身散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光芒,仿佛周天星海墜落,龍珠物歸原主,前所未有的偉大力量在時隔多少年後終于再次回到了這具身體中。

年輕修士的身體散做了光塵,雲玦愣愣地看着空了的手,一旁是白歌行滿是驚愕的臉。

一個人從樹後慢慢地走了出來,他長得與鐘清極為相似,可氣質卻截然不一樣,在他的周身懸浮着暗火似的光。他一雙眼望着失魂落魄的雲玦,朝着他慢慢地伸出手去。

雲玦沒擡頭,他懷中有光亮一閃而過,一面鏡子掉了出來,朝着“鐘清”而去,落在了他的掌心,鏡子早已蒙塵,正面不知道何時布滿了裂痕,裏面有些陌生的畫面閃過。

白歌行看看雲玦,又看看這奇怪的“鐘清”,“鐘清?”

“鐘清”望向白歌行,相比較于白龍、鬼燈、光樹,白歌行是這整個畫面中最格格不入的一個地方,他對着白歌行道:“你認錯了,我不是他。”

“那你是誰?”

“鐘清”回頭看向了那盞巨大的、詭異的鬼燈,白歌行好似是明白了什麽,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他往雲玦身旁靠去。

“鐘清”提醒道:“我要是你,就離他遠一些。”

雲玦擡起頭看向他。

白歌行覺得氣氛好像有些詭異,問道:“這是哪裏?”

“鐘清”倒是很平易近人的樣子,回道:“蒼望之原,原是很大的,如今只剩了下這一角,不知道哪天或許就沒了。”

“你是那盞奇怪的燈變的?”

“是啊。”

“就是你把我們弄到了五百年前去?”

“鐘清”停頓了下,“這可不是我做的。自從你們消失後,我就一直在尋找你們,我也是沒想到,你們會回到五百年前去,找到你們也花了我不少力氣。”

白歌行眼中滿是懷疑,“鐘清”就說:“我騙你做什麽呢?我這不是将你們帶回來了嗎?”

白歌行還沒說話,雲玦忽然起身,前一刻還站在原地的“鐘清”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扼着喉嚨沖了出去,後背撞上了那株樹,砰一聲巨響,雲玦的手掐着他的脖子,低頭盯着他的臉看。

半個字也沒說,雲玦猛地手中用力往前推,巨大的樹轟然往後傾倒,雲玦将人掀在了地上,他自己也單膝跪了下來,連人帶頭往地下按去,脖子被巨大的力量直接扭斷,那張臉也瞬間裂開,雲玦面無表情又同時抽搐着臉,“他人呢?”

“鐘清”望着完全陷入憤怒的白龍,鮮血順着裂開的脖頸爬滿了臉龐,逼真極了,他也不說話。

雲玦将他掐着脖子拎起來,再次摔入地下,瞬間砸出一個巨大的坑,然後拎起來,再次摔下去,他重複着這個動作,有漆黑的血濺到了他的臉上,順着鼻梁往下流。一旁的白歌行愕然地看着這一幕,驚得沒能夠說話來。

“他人呢?”

“死了。”虛虛渺渺的聲音,也聽不出什麽痛苦。

雲玦的手松開了對方的脖子,按住那張臉,五指瞬間用力,他周身浮現出白龍的化影,幾乎是憑空咆哮着,而他自己的臉上卻一點表情也沒有,他将那張臉用手撕扯了下來,伸出另一只手按入眼眶,将人拎起來繼續猛地往那坑裏撞,仿佛是血液裏的某種血腥、瘋狂的特質徹底蘇醒了過來,龍本身就是極為殘暴的生物。

白歌行想要去上前阻止,卻連挪一下步子都艱難無比。

雲玦扯住那張面目全非的臉看向自己,問了第三遍,“人呢?”

“鐘清”終于開始說話,眼睛卻沒看雲玦,“很多年前,蒼望之原上只有我和他兩個人,他每天與我說許多故事,我也聽不大懂。有一天,他帶着我去殺一條魔龍,他把魔龍的頭顱砍了下來,又将龍的身體斬作六段,龍的屍骨埋在樹下,他将挖出來的龍的心髒送給我,告訴我永遠鎮守在這裏。”

“我問他,他要去哪裏,他只是說他一定會回來。”

“我在神龍樹下鎮守魔龍的屍骨,沒有想到魔龍的魂魄在地下沉睡了千萬年,上面竟然出現了一個夢境,魔龍的力量化出山川、河海、沼澤、風雨,夢境裏創造了一個新的世界,逐漸地吸引了許多無意識的靈體,它們越來越多,寄生在裏面,汲取着魔龍的力量,日月盈仄,新宿列張,竟然創造了新的文明。”

“魔龍自己的意識投射在夢境中,這個世界上出現了第一條龍,又出現了人、修士、以及鲛人,挺有意思的。”

“我很少關心這夢境的變化,我只要确定魔龍不會從夢中蘇醒過來。我一直在這顆樹下等着他回來,蒼望之原上千萬年過去了,連這地方都開始不停地塌陷,我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後來有一天,一個修士意外地穿過夢境來到了這裏。”

“我實在是太思念他了,我将當年他送給我的那顆龍珠送給了那個修士,修士帶着那顆龍珠回到夢境中,龍珠化作了人形,它沒有魂魄,不會說話,可是長得很像他。我有時會看看他,可是到底是不一樣的。有一天,當我無意中再去看那魔龍的夢境時,我忽然發現,那顆龍珠裏多了個魂魄。”

“鐘清”臉上有幽藍色的光流瀉出來,他擦了把血肉模糊的臉,起身坐了起來,眼眶裏有半顆珠子在轉動,他看着雲玦,“你知道嗎?他當年想了許多辦法想要殺你,可魔龍是殺不死的,會一遍遍地重生,于是他将你鎮壓在這顆樹下。我一直觀察着那個夢境,忽然發現了一件事,魔龍的力量被夢境不斷蠶食,當夢境的力量徹底壓倒魔龍時,魔龍的魂魄将會渙滅,而夢境也會與之消亡。我等了他這麽多年,他回來了,他竟然要救你,為了你一個畜生,他背叛了我,你知道他救了你多少次嗎?你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弱嗎?”

“鐘清”似乎笑了下,“第一次,他告訴我,文明是沒有罪過的,我相信了他。後來,他和我說,他覺得你本性善良溫柔,我雖然不贊同但還是沒有說話。最後,他和我說,他好像喜歡上你了。這是個笑話!”

雲玦盯着他,身上的煞氣越來越濃烈,他猛地擡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掀翻在地,“他在哪裏?”

“鐘清”看着憤怒到幾乎化出原形的白龍,道:“死了。我給了他多少次機會,他最後一次回到過去的時候,我抹去了他的記憶,我告訴他別去找你,別接近你,他自己找死。”

“他不可能死。”

“本來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去救他,他竟然和你在一起,你們在船上做什麽。他傷了我的心。”

“你做了什麽?”雲玦的手瞬間掐緊了,又猛地松開,仿佛意識到不能殺了他,“你做了什麽?”

“他欺騙我,為了一個畜生自甘堕落,是他自己該死。你也該死。”

雲玦忍無可忍地猛地往裏掐着地上的人,臉上、手臂上白鱗的鱗片全部爆了出來,巨大的力量讓“鐘清”渾身的骨頭都裂開了,其中淌出藍色的火焰似的流液來,就在那些東西碰到雲玦的一瞬間,他手中的動作猛地一停,“你吞了他的魂魄?”

“鐘清”只是看着他,也不說話。

雲玦慢慢地松開了手,眼中的憤怒不見了,好像忽然被欺負了似的,“把他還給我。”

“鐘清”笑道:“我不是把他還給你了嗎?龍珠歸你,魂魄歸我。”

雲玦遏制不住殺意猛地手中用力想要殺了他,卻又在看見那張滿是鮮血的臉的時候停了下來,他渾身都在發抖,臉上的鱗片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他低聲道:“還給我。”

“鐘清”化作了一堆藍色的鬼火,從雲玦松開的手中流了出去,在樹下重新聚集。

白歌行終于一把将還要沖上去的雲玦拽住,低聲道:“冷靜點,冷靜點。”他同時看了眼不遠處的“鐘清”。

“鐘清”對白歌行似乎還挺喜歡的,打量了他一圈,白歌行被他那眼神看得心裏直發毛,心道變态啊我日!

“鐘清”道:“你叫白歌行?”

“是又怎麽樣?”

“鐘清”道:“你想要複仇?”

白歌行不知道對方想要做什麽,沒有回答。

“鐘清”道:“你不用怕我,我與他不一樣。”他随意地擦去了嘴角的血,“你想要獲得修為?”

白歌行只覺得那聲音與鐘清真是一模一樣,連說話間那些戲谑和故意都一模一樣。

“鐘清”道:“我可以幫你,我可是很少幫一個人的。”

白歌行緊緊地拽着雲玦。

“鐘清”随意地擡了下手,空中出現了一副畫面,裏面正是他們之前與太微修士在龍脊海中掙紮的場景,恐怖的紅潮中,哪怕有修為也使不出來,所有人都被裹挾着往滾燙的深淵裏而去,絕望至極的畫面。白歌行甚至還看見了唐茴,她身上沒有修為,在海水中撲騰了兩下便沉了下去,海水将她沖出去極遠,白歌行的心下意識地懸了起來,“不要。”

就在唐茴要摔入那滾燙的海底深淵的時候,兩只手從背後輕輕托住了她,将她推了出來。白歌行忽然睜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那是……魚?”

小鲛人抱住了唐茴,将她帶出了水面,往安全處游去。

從海的上空看去,無數的鲛人忽然從四面八方冒了出來,他們都拖着碩大的魚尾,身形矯健無比,仿佛一支支長箭射穿了海水,從水中托起垂死的修士,紅潮還在肆虐,他們憑借着強大的水性與靈活的身形一一躲開,帶着人往外逃去。

白歌行有些看愣了。

“鐘清”點評道:“我時常看這夢境中的世界,并為之驚嘆。在五百年前,海上發生了這樣一樁事情,有一批人出海去尋龍,卻沒有料到遭遇了海難,就在他們垂死至極,一群鲛人出現救下了他們。”

五百年的歲月在“鐘清”的手中似乎迅速地撥快了,畫面一轉,出現了一片海島,可以看出這正是修士們首次登島的場景,一大群鲛人在海淵中看着他們,其中還有兩個小鲛人,偎那小角落裏。

“得救的修士們登上了鲛人們居住的海島,被這島上神奇的充沛靈力深深震撼,他們認為這就是傳說中的三仙島。在聽過鲛人講的故事後,他們認為這些鲛人身上流淌着龍的血,所以才能夠呼風喚雨、落淚為珠,鲛人們将一些珍貴的鲛珠送給了他們,随後,他們又親眼看見鲛人救活了一個将死之人。”

畫面上,是蒼白着臉龐的唐茴躺在床上,鲛人将鲛珠與一些看不出是什麽的藥引混在一起,喂給了昏迷的女孩。在床的一邊,一只小手輕輕地抓着唐茴的手。唐茴慢慢地睜開眼睛,鲛人們紛紛松了口氣,而一旁看着的修士則是神色各異。

“我坐在蒼望之原看了這麽些年,總覺得人心這種東西,真是妙不可言,那群鲛人不知道,他們已經為自己帶來了一個天大的麻煩。”

畫面一轉,就是無數的船艦下海,修士們站在甲板上,迎着風敞開帆,全部沖着同一個方向。

“所謂尋龍浪潮,看似轟轟烈烈,實則并沒有找到什麽龍,倒是找到了另外一種東西。活着回去的修士是這麽描述鲛人的,龍留在海上的血脈,骨血可以使人起死回生,渾身無一不是至寶,落下的眼淚更是稀世奇珍。其他修士一聽,立刻揚帆出海。”

白歌行似乎是已經預見了什麽,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畫面。

果然如他所料,當畫面上再次出現那海島的時候,鮮血已經淌滿了海岸,鲛人們的魚尾被巨大的鐵鈎穿過,串在一條鐵索上,盡頭是一艘巨大的船,随着帆的抖動,慘叫着的鲛人們被拖着往海裏去,鮮血在石頭上磨出一道道痕跡。在海淵的另一頭,一大群鲛人正在往海中竄逃,可海底下也全是附着符咒的網罩,他們一入水,立刻痛苦地悲鳴起來,一整片海域都是這種凄厲尖銳的聲音,魚群紛紛逃遠了。

“沒有人想要了解第一個修士到底是如何發現鲛人的,他們只知道這些鲛人渾身至寶,他們不會将這些怪物當做同類,就算是偶爾出現了不同的聲音,也沒人理會。”

畫面上,唐茴正激烈地說着對着當時的朝天宗宗主白鹿行說着些什麽,她說兩句就要咳嗽一聲,白鹿行手中把玩着面具漫不經心地聽着,他顯然是把唐茴的行為當做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吵着鬧着發大小姐脾氣,最終,或許是厭煩了,作為對小孩子的安撫,他命自己的師兄新抓的那只小鲛人送給了她,那師兄似乎甚為不滿,白鹿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對方妥協了。唐茴臉色慘白地僵坐在原地,張了張口,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借着唐茴那雙眼睛,白歌行看見了鲛人的命運。

鲛人最值錢的兩樣東西,一樣是鲛珠,一樣是心髒。

修士們用一種特制的鐵勺子,剜出鲛人的眼珠,灌入特制的鐵丸,将眼眶撐得極大,再灌入藥水,讓鲛人流淚不止。地下的水牢中,每一個鲛人變形的眼眶裏都鼓鼓囊囊地蓄着幾十顆珠子,等養的差不多了,再用勺子挖出滿滿的一大勺。

煉丹術師很愛鲛人這種東西。鲛人們被綁到木板上,慘叫着看着修士們剖開他們的腹部,取出一樣樣的東西分門別類,最後一刀落在心髒上,鲛人們全都睜大了眼睛奄奄一息地看着頭頂的木板,忽然有個小鲛人輕輕地對着空中喊了一聲,“媽媽。”煉丹術師的手停了下,物傷其類,鲛人會說話真是讓人心中難過,他吩咐下回将所有的鲛人舌頭剪了再送來。

鲛人大批大批地迅速死去。

四大宗門的修士都在争奪鲛人,優質的鲛珠以及鲛人心髒天然就是上乘的丹藥,衆人争奪鲛人的激烈程度堪比當年争奪龍骨,修士們也曾試着豢養鲛人,但是幾乎沒有能夠養活的,哪怕是給最好的資源養着,鲛人也會在一段時間後莫名其妙死去,正因為如此,鲛人變得更加彌足珍貴。為了争奪鲛人,道門內部暗潮洶湧,朝天宗中,面對狂熱追逐鲛人的門徒,少宗主白鹿行卻似乎熱情不高,這引起了真天山的不滿,而與此同時,真天山蠻橫霸道地搶占了絕大多數的鲛人,同樣也引起了其他四大宗門的不滿。

這一點由鲛人引起的火苗,似乎越來越旺。

唐茴的病情自好了一些後,又開始反複,且不斷加重,她神志不清地睡在床上,唐家人将還在跳動的鲛人心髒喂到她嘴裏,一顆又一顆,将她的命一點點地救了回來。

家裏傳來消息,說逃走了一只鲛人,衆人都在找。窗外下着暴雨,塘裏有魚在跳動,唐茴手裏拿着那本書,呆坐着也不知道想些什麽,窗前忽然出現了一個影子。

小鲛人從池塘裏爬了出來,它的臉映在窗戶上,能夠清晰地看見碧綠的眼睛,還有猙獰無比的臉。

唐茴手中的書掉在了地上,那扇窗被一只手推開,一只體型很小的鲛人爬了進來,唐茴看着那張熟悉的臉,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哪怕她知道她只要出聲必然有唐家修士趕過來。

憤怒的小鲛人也一眼就認出了她,猛地撲向了她,她仍是沒有出聲,黑暗的夜裏,有恐怖的咀嚼聲從房間裏傳來,小鲛人咬斷了她的頭顱,又撕咬着她的臉,挖出眼珠,砸在地上,又覺得還遠遠不夠,将那半具屍體從床上扯下來,扒開她的衣服,用手刨開她的腹部,将肚腸肝髒全部挖出來,放在嘴裏大口咀嚼,碧綠的眼睛變得猩紅,她最終把那顆巴掌大的心髒連咬兩□□吞了下去。

等次日唐家的侍女推開門,血腥味撲面而來,滿地都是殘肢與鮮血,那本書浸泡在鮮血中,已經分辨不清上面的字了。

唐家人前所未有的震怒,下令在整個九州天水搜捕鲛人。

畫面一轉,河道底下,從唐家逃出來的名叫阿彌的鲛人看着四面八方的符咒與網織,她渾身都在顫抖,卻不是因為恐懼,就在她要沖向那艘靠近的船時,兩只手從背後拽住了她,她回頭看去,幾條鲛人正在撕扯着那張網,對方朝着她伸出手,小鲛人看見了幾張熟悉的臉,猛地朝他們游了過去,撲在了一個鲛人的懷中,柔軟的淚水一落入水中就變得堅硬起來,凝成了一顆顆的珠子。

鲛人們往河的對岸逃去,修士的船隊窮追不舍。

鲛人們将兄妹兩個推上了岸,小鲛人回頭朝着水下喊,“媽媽,媽媽!”

“別哭,不能哭!”女鲛人輕聲制止她,同時用手按住了兄妹兩個的魚尾,手中開始施術法,所有的鲛人嘴中都在念着什麽,有聲音自遙遠的地方傳來,又往遙遠的地方傳去,傳到昏暗的地底下,傳到煉丹房中,所有聽見那聲音的鲛人都輕輕地跟着吟唱,聲音于是傳得越發遠去,藥師們詫異地看着那被綁在石板上忽然唱起歌來的鲛人,手中的刀遲疑了下。

小鲛人愣愣地看着自己魚尾逐漸變成了兩條腿,母親将布蓋在了他們的身上,遠處的河道上已經出現了船的身影,她摸着兄妹兩個的臉對着他們說:“不能哭!永遠不能哭!哭了眼淚會化作鲛珠,他們就會認出你們,術法就失效了,知道嗎?絕對不能哭。”

“媽媽!”小鲛人驚恐地伸手去抓她。

一束燭光照了過來,躲在石頭後的兄妹兩個看着母親與族人被拖下水,修士們實在失去了耐心,從背後抽出了劍,伴随着劍墜入河中,鮮血激湧而出。

小女孩拼命地掙紮着要沖向和河水,全然忘記了自己已經失去了魚尾,她想要大喊“媽媽”,一只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拽了回來,她掙脫不開那只手,看着那一幕幕,眼淚奪眶而出,沒落地就化作了鲛珠,包裹得緊緊的布下,她的腿上重新出現了藍綠色的鱗片,她在凄厲地慘叫着,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在她的身後,看上去六七歲大小的兄長用力地捂着她的嘴,強行按着她的手腳躲在石頭後,他同樣是目不轉睛地看着那些場景,他的肩膀在輕微地顫抖。

他一滴眼淚也沒掉。

當畫面消失的時候,白歌行已經看呆了。

“鐘清”的聲音響了起來,“令人沒想到的是,以他們對鲛人的争奪為開端,道門中燃起的這場沖天大火,在二十年後又引起了另一場軒然大波,也正是這場風波,就此徹底改變了道門的格局。”

二十年來,鲛人作為□□牽引出一系列的事情,朝天宗內部不斷分裂,不知道為什麽,朝天宗少主白鹿行對鲛人始終沒多大興趣,他不滿真天山借鲛人的名義處處與他作對,銀雪海一場決戰,他與真天山徹底決裂,而就在朝天宗風雨招搖之際,四大宗門忽然叛變,深陷內鬥的朝天宗修士被暗算,震驚道門的一場血洗就此登場,無數的黃金面具飄在血水中,統治了道門數千年的神話就此隕落。

最後所見的一副畫面,是白鹿行的頭顱。這個朝天宗有史以來最年輕最有想法的少主,死在了四大宗門的圍攻之下,再強的修為也無法只手回天,面對血流成河的朝天宗,他只說了四個字,“過錯在我。”他死之後,四大宗門割下了他的頭顱,圍繞着那一群正低頭盯着那顆頭顱看的修士,新的歷史開始了。

“鐘清”望着白歌行攥緊了的手,道:“這個世上不只有你一個人想要複仇,仇恨這種東西,很難忘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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