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唐皎與夏嘲風看着那坐在暗河裏的女鲛人, 夏夫人,或者說鲛人阿彌, 她慢慢地摸着蛟龍腐爛的頭顱, 打量着這兩個誤打誤撞闖進來的少年,水邊有個黑色的布袋,袋口敞開着,隐約可見幾條嬰兒的手臂, 還有些肝髒血漿之類的東西緩慢流出來。

夏嘲風意識到了她平日裏躲在這暗河中都吃些什麽,只覺得一股惡心泛上喉嚨, 他猛地抽出了佩劍直接對準了那張臉,“你一直躲在這裏?”

美麗得仿佛女妖似的鲛人也不害怕那柄劍,就這麽擡着眼睛望着他。

夏嘲風質問道:“當日天都府出事,是你在背後搞鬼?”天都府滿門被滅,這女鲛人卻正好在那個時機不見了,怎麽想都與她脫不了幹系。

女鲛人仍是一動不動地坐着,夏嘲風喝道:“說話!到底是誰指使你這麽做的?”他手中的劍猛地用力,鮮血順着那張美麗的面孔緩緩地流了下來。一旁的唐皎注意到夏嘲風握着劍竟然在微微顫抖, 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按道理說, 天都府被滅, 夏嘲風一門心思複仇, 一見着這女鲛人就該劈死她, 可他這怎麽感覺這夏嘲風見着這女鲛人的反應有點奇怪。

夏嘲風見她始終不說話, 都到了此時此刻, 反而仍是用一種含情脈脈的、又帶着些妖類氣質的眼神望着自己,殺心逐漸盛了起來。他握劍的手緊了緊,長劍往前一送。

女鲛人似乎沒反應過來似的短暫愣了下,她慢慢地低下頭看着那柄穿過左胸的劍,鮮血順着衣襟透了出來,她又看看夏嘲風,緩緩擡起手,五指握住了那把劍。

夏嘲風的表情起了些變化,握劍的手卻沒有松開。

唐皎在一旁看看夏嘲風又看看那女鲛,他都看得有些急了,哥們,你這實在不行要不我來吧?我看你怎麽好像下不去手的樣子?

夏嘲風手中的劍一震,“當日是誰殺了天都府滿門?”

女鲛人終于開口說話,“很多人。”她擡起碧綠的眼睛看着夏嘲風,“他們都要來搶奪龍珠,找不到,就把所有人都殺了。”

“他們是誰?”

女鲛人看着他,低低地問道:“你愛我嗎?”

四個字話音落地,一旁抱着劍的唐皎眉頭直接一挑,眼神飄向身旁的夏嘲風。

夏嘲風被激怒了,喝道:“你說的什麽瘋話?”

女鲛人卻說:“你違背你父親的命令,不是因為愛我嗎?你父親要娶我,你就把我偷偷藏起來,如今你又到處找我,你心裏不愛我嗎?”

唐皎在一旁聽着摸了下鼻子,他想裝作沒聽見,又覺得好像太明顯了些。夏嘲風的臉色則是極為難看,“你住口!你一個吃人的妖物,我只恨當日沒一劍殺了你!”

女鲛人瞟看向地上的嬰兒屍骨,手仍是抓着那柄劍,她擡起頭又看向夏嘲風,也不知道想了會兒什麽,她低聲嘆了口氣,“你們走吧,別再回來了。”

一碼歸一碼,天都府裏的荒唐事留給你們以後慢慢地談,今日唐皎自然不會就這麽輕易地放過這殺人嗜血的女鲛,他問道:“你為何要在這菩薩廟底下藏上這麽多鲛珠?你們還有誰?背地裏在謀劃些什麽?”

女鲛人看向唐皎,柔白的手溫柔地撫摸着黑色蛟龍腐爛的眼睑,她自說自話般道:“見過白晝中的太陽嗎?它高高地懸在那裏,照亮了永夜的天空,很少有人會注意到它,只有當那個時刻,長夜過去了,它出現在每一個人的頭頂,人們才會擡起頭看它。”

唐皎皺了下眉。

“既然如此,只好請夏夫人您同我回一趟天衡了。”

女鲛還是在摸着那條死去的黑蛟,那只手白皙到幾乎透明,順着腐爛的骨肉慢慢的摸到了空蕩的眼眶,忽然,被砍去半個頭顱的黑蛟睜開了唯一的一只眼,伏在女鲛的尾邊盯着那兩個不速之客。

唐皎的反應速度是一流的,他眯了下眼。

黑蛟慢慢地擡起頭顱,從暗河中顯露出身體,腐爛的肉一塊塊地掉在水中,發出噼裏啪啦的恐怖聲響,另外半邊卻是完好無損。它碧綠的眼睛像是一團火焰,無聲無息地燃燒着,它居高臨下地看着唐皎。

面對這詭異至極的一幕,唐皎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震撼,竟然是活的?

黑蛟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從水中抽出漆黑的長尾,裹挾着冰錐似的冷水甩向唐皎,唐皎縱身而起,再落地時劍已經落在了手中。

黑暗中彌漫着一股腐爛惡臭的的氣味,黑蛟再次将頭埋入河道中,唐皎聽着四周傳來的動靜,猛地轉身躍到了另一塊地面上,同時手中的劍飛了出去,他原本所站的地方,黑色蛟龍筆直地從地下沖了出來,長劍被堅硬的鱗甲彈開,黑蛟扭過頭看他。

“有點意思。”

長劍飛落回手中,唐皎催動靈力,在黑蛟沖着他撲來的時候,他忽然迎了上去,風一瞬間刮過他的臉,他眼中殺意一閃而過,黑蛟撲了個空,他翻身正好擦着那黑蛟的背部而過,旋身就在那截暴露的白骨上踩了一腳,手中的劍同時一貫而下。

黑蛟的頭顱被巨大的力量拍在了地上,唐皎半跪在它身上,手中還緊緊握着那柄劍。

就在唐皎覺得這黑蛟必死的時候,黑蛟的眼眶中綠光一閃,它以一種極為詭異的姿勢,扭過頭看向背上的唐皎。

“什麽東西?”唐皎終于吐出了幾個字。

女鲛正坐在河邊望着那與黑蛟纏鬥在一起的唐皎,從她微微閃爍着綠光的眼睛就能看出,正是她在操控着那頭死去的黑蛟,黑蛟将背上的唐皎甩開,唐皎暴起一劍劈了下去,黑蛟旋身,唐皎也與之同時翻了個身,那黑蛟裂成出兩截沖向摔滾在地的唐皎時,女鲛的眼睛微微閃光,一柄長劍忽然從背後貫穿了她的喉嚨,咔嚓一聲響,鮮血噴湧而出,女鲛微微一怔,她沒有回頭。

唐皎這邊正要擡劍去擋,一擡頭,卻看見那頭黑蛟身上的血肉紛紛掉落,轟一聲化作了塵煙。

夏嘲風左手握着劍。

他松開了握劍的手,一掌拍在了女人的背部,對準的是心髒的位置,他是修行之人,清晰地知道那一掌拍下去,能用最快的速度震碎肺腑與心髒。女鲛被拍入了水中,面孔是對着河底的,沒人看得見她的表情,她慢慢地往河心沉了下去。

夏嘲風站在水岸上看着那件鼓起來的衣裳,他的眼中似乎有光在動,卻最終歸于了鎮靜,一種竭力克制過後的鎮靜。

唐皎收了劍立刻起身走到他身邊,看那河心裏逐漸消失的影子。

“你不是喜歡她嗎?”

“笑話!嗜血的妖物而已。”

唐皎看他一眼。

夏嘲風從地上抓起一把鲛珠,又從袖中掏出只袋子,将鲛珠裝在其中,紮緊了後把那袋鲛珠放在懷中。做完這一切,他忽然擡起頭盯着唐皎,“你到這裏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唐皎在短暫的沉默後,開口道:“天衡宗收到消息,說此地有一股奇怪的氣息,很像是龍珠,天衡宗據此認為我師兄可能來過這裏,派我過來找找他。目前看來,這股氣息應該與他沒有關系,而是來自那只女鲛身上的。”

唐皎停頓了下,“不過話說回來,他們收集這麽多鲛珠做什麽?”

夏嘲風道:“這些鲛珠沒多少靈力。”

唐皎道:“是啊,都是放了幾百年前的東西了,一遇火還會自己燒起來,連做裝飾都派不上多少用場。”

夏嘲風四下檢查了一圈,确定沒什麽東西後,他又回頭看向那平靜的暗河。

他忽然轉身離開這地方,唐皎看着他的背影,擡腿跟了上去。

在兩個人離開這暗河後,過了很久,水中有一兩根漆黑的頭發飄了上來。

一張女人的臉從水中浮現出來。

頭發披散開,她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碧綠的眼睛浸在河水中。

一片黑暗安靜中,女人幽幽地嘆了口氣。

唐皎與夏嘲風回到了鎮子上,還是那間客棧,唐皎請夏嘲風喝酒。夏嘲風盡管有些日子沒吃上像樣的東西了,但照理說他絕對應該不屑,可今日不知道怎麽的,他竟是沒拒絕,坐了下來。

唐皎道:“我聽說她當初為了報答你父親的救命之恩,曾經贈給你們天都府一顆龍珠?”實際上,道門公認,正是那顆神秘的龍珠給天都府帶來了滅門之禍,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那個女鲛的到來,是道門禍亂的開始,也難怪夏嘲風毫不猶豫地殺了她。

夏嘲風沒有理會唐皎的話,他把那袋子鲛珠拿出來,扔在了桌子上,擡手又喝了一口酒。

唐皎問道:“你見過那顆她送給天都府的龍珠嗎?”

說起來,那顆鬧出了這麽多紛争的龍珠,至今也從沒有人真正見過,天都府滅門後,那顆龍珠更是徹底消失了,随着女鲛的死去,唯一與那顆龍珠有過關系的,就只剩下了天都府這位落魄的少主。

夏嘲風問唐皎,“你也想得到龍珠?”他有些喝多了,笑道:“人人都想要龍珠。”

唐皎看着仰頭靠在椅背上,露出些痛苦神色的夏嘲風,夏嘲風擡起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臉,再睜開眼時,眼裏已經是一片沉沉的駭色。

紫微宗出事那一日,正好是三個月一輪的長夜降臨的第一天,唐皎剛離開了三羊鎮,在回天衡的路上,他收到了兩封信,一封是來自天衡宗的,一封是來自天水唐家的,前者描述了紫微宗的糟糕近況,後者則是揭露了一個秘密。唐皎邊走邊看,很快讀完了第一封。

紫微宗出事其實屬于一件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情,至少在某些人眼中,這個宗門的衰敗是早有苗頭的。這裏要抽空提一句天水唐家,那個無聲無息盤踞在天水九州的古老家族,在數千年中,它見證了五大宗門的興衰,出海尋龍有它的身影,朝天宗的隕落中也有它的身影,當道門的修士還身在其中不識廬山真面目,天水唐家卻已經看見了這些宗門那灰蒙蒙的未來。

五百年前朝天宗隕落,四大宗門在這幾百年間一直處于此消彼長的狀态,每一個宗門都曾短暫地統治過道門,又很快地消寂,每一個宗門都有自己的弱點,太元宗毀于內鬥,天都府缺乏天賦高的修士,天衡宗除了一兩個天賦高的修士別的什麽也沒有,在大約三十年前,紫微宗掌握了話語權,一躍取代天衡成為當世第一宗門。

紫微宗看似坐擁七十二大殿淩駕在整個道門之上,但這個宗門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從他們那每一代或死或瘋的掌門人就能看出些端倪。賦予紫微宗至高無上地位的是那些輩出的天才修士,但是仿佛是一種冥冥之中的代價,這些修士的下場大多悲慘潦倒。

紫微宗掌門天相真人之死是一個巨大的轉折,紫微宗如今在道門大半的地位都是因為他活着,而現在他被人殺死了。

紫微宗的弟子們第一個念頭想到的是報複,但對于其他宗門而言,他們看見的是機會。

太元宗的修士親手點燃了第一把火。他們重新提起了一樁舊事,大約十幾年前,太元宗一批弟子無故失蹤,其中包括太元宗老宗主最疼愛的孫女,以及太元宗二弟子寧河,至今這些人仍舊下落不明。據太元宗聲稱,他們如今查出來,這些修士原是被紫微宗所害,借此為名義,太元宗修士上門找紫微宗讨要一個說法,雙方發生了激烈的沖突,太元宗迅速殺了紫微宗數位內門弟子,等到在外的紫微宗大弟子謝丹趕回去時,紫微宗已經血流成河。

太元宗以行事作風酷似邪宗出名,這些年一直蟄伏在道門等待時機,如今終于給他們找到了機會,出手速度之快,幾乎瞬息間就讓道門換了一片天,伴随着無數紫微宗修士的屍體被沉入海中,紫微宗大勢已去,即便是紫微宗大弟子謝丹還活着,那個強大無比的紫微宗也已經在那一刻起名存實亡。

盛極必衰,當年紫微宗修士送給朝天宗的那句話,最終又落回到了他們自己的頭上。

隐在太元宗背後的老宗主長明子走到了道門修士的視線中,蟄伏數十年後,他終于成為了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人,太元宗也取代了紫微宗重新成為了當世第一宗門。

唐皎邊讀邊扔,看完了這封信。

然後他拆開了第二封信,這是天水唐家寄給他的。讀到一半,唐皎停下了腳步,眼睛盯着信上的內容,他忽然笑了聲,随着他繼續往下讀,信紙被一張張迅速地扔在地上。

這信是他父親親手寫的,在信裏面,唐家家主講述了一個故事。

從前有一戶人家,家裏有四個兒子,平時四個兒子之間兄友弟恭,相安無事。

有一天,最小的兒子撿到了一顆價值連城的寶珠,他将珠子偷偷藏了起來,可不知道為何,大兒子偶然知道了這件事。

大兒子将這件事告訴了二兒子,兩個人于是合謀,毒死了小兒子。三兒子看見了這件事,但他什麽也沒有說。

小兒子被毒死了,大兒子與二兒子翻遍了他的家,卻沒有找到寶珠,兩人氣急敗壞。

小兒子還有一個孩子活在這個世上,他決意找出是誰殺了自己的父親,并為父親報仇。大兒子與二兒子都認為,小兒子死前很可能把寶珠交給了這個孩子,于是他們找到這個孩子,聲稱自己願意幫助找出殺害他父親的真兇,為他父親報仇。

小兒子的這個孩子很聰明,他明白這兩個人的目的是寶珠,于是他假裝自己手裏真的有寶珠,借此利用大兒子與二兒子幫自己找殺害父親的真兇,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殺害自己父親的正是這兩個幫助自己的人。

大兒子和二兒子為了得到這孩子手中的寶珠,便想辦法把這件事嫁禍給了三兒子。小孩赤手空拳去找三兒子報仇,直到這一刻,大兒子和二兒子才意識到,他們被這個孩子給糊弄了,這孩子根本沒見過寶珠。

寶珠依舊下落不明,這時候,大兒子與二兒子的心裏同時産生了一個念頭。

會不會在小兒子死的那一天,對方已經找到了寶珠,并偷偷地藏了起來,包括後續的事情,也是對方在演戲騙自己。

兩個人開始懷疑對方,同時也都在忌憚對方的手段,尤其是二兒子。

就在這時,大兒子家裏忽然出了事情,二兒子抓住了這個機會,立刻将大兒子打死了。

三兒子是個懦弱無能的人,他把這全部的一切看在眼裏,他看見大兒子和二兒子聯手毒死了小兒子,看着他們把這件事嫁禍給自己,最後他看着二兒子打死了大兒子,他一直沒有說話,好像就能裝作他什麽也沒看見。

唐皎看着手裏最後的一頁紙,故事只講到了這裏,他讀完後真是有好一陣子沒能說出話來。

大兒子是紫微宗,二兒子是太元宗,三兒子是天衡,第一個死去的小兒子就是天都府,那個為父報仇卻又找不知道仇人的孩子是夏嘲風。

整個故事從頭到尾也沒有外來的兇手,那只女鲛她确實什麽都沒有做,她只是送了一顆龍珠給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殺人的刀就已經從道門自己人手裏開始傳了下去。

夏正則在臨死前已經意識到了危險的來臨,他對外聲稱龍珠失蹤了,借此可以避免這場災禍,卻不知道貪婪與欲.望的大火燒起來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他與天都府的結局。

紫微宗的掌門沉迷修煉成仙,已經堪稱走火入魔,他借太元宗之手争奪龍珠,與其一起滅掉天都府,最終紫微宗又在猜忌中被太元宗所滅,他自己也死的極為莫名其妙。

天衡宗妄想獨善其身,從頭到尾都選擇了沉默,以天衡宗近些年衰敗的程度來看,它做出這樣的選擇确實是無奈之舉,但不可否認的是,它如今要面對的将是前所未有強大且徹底無所顧忌的太元宗。它一開始是放棄了做出選擇的機會,那從這一刻起,那它已經是徹底失去了對局勢的掌控。

唐皎理順了整件事,忽然意識到這件事還遠遠沒有到此結束。

那顆神秘龍珠至今還懸在道門修士的頭頂。

天都府死了。

紫微宗也死了。

剩下的兩個宗門,天衡宗風雨飄搖,太元宗看似如日中天但始終有陰影徘徊不去,一切似乎還沒有結束。

如果說這是一場複仇,四大宗門以貪婪、殺戮、背叛起家,也終将以此結束,恍惚間好像有個人正握着那顆神秘的龍珠遠遠地望着他們。

唐皎開始從頭到尾把事情給理了一遍,他又想起了三羊鎮裏殺死的那只女鲛,暗河裏堆滿了蒙塵的鲛珠,那只妖怪似的女鲛就靜靜地坐在那些鲛珠中間,她吃着人肉,喝着人血,她說:“你們走吧,別再回來了。”

唐皎忽然改了道回過頭往三羊鎮走回去。

等唐皎再次回到三羊鎮的時候,他發現整座鎮都空了,大街小巷上不見一個人影,他牽着馬慢慢地走在路上,一旁的道路兩邊仍舊擺着許多籮筐,裏面是鎮子上的人拿來賣的假丹藥,看上去沒人動過。空中飄着一股奇異的燒焦的氣息,聞不出是什麽,酒肆已經人去樓空,酒缸外有一抹很淡的血痕,唐皎伸出手指抹了下,發現是一些奇怪的灰燼。

唐皎重新回到那座郊外繡樓,卻只看見了滿地廢墟,高樓被大火燒空了,破碎菩薩的神像躺在其中,唐皎一個人站在外面看了會兒,此時已經進入長夜,天幕一片漆黑,空中卻飄着着一條星河似的碧綠光帶,那是鲛珠燃盡後其飛塵散出來的最後餘光。

暗河中,水似乎在發着光,女鲛已經不知所蹤。

在那一個電光火石的瞬間,唐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三羊鎮盛産丹砂,而丹砂是煉丹必不可缺的原料之一。

鲛珠,曾經也是煉丹的珍貴原料之一。

太元宗的煉丹房裏,一只修長的手正将稱量好的原料一樣樣地放入煉丹爐中,那只手的動作過于不緊不慢,讓正在看着的人眉頭緊鎖,但是屋子裏沒人說話,那只手揭開了一只蓋子,将一把處理過的鲛珠碎片灑入爐子裏,一瞬間就燃起了碧綠的火焰。

那只手朝着對方伸了過去,對方似乎猶豫了下,最終,一只枯幹精瘦的手還是慢慢地伸了出去,将一顆沾滿了血的卻又寶光四射的珠子放在了那只手的手心。對方明顯是故意将讓那顆珠子沾上血的,目的就是為了試探這個幫他煉丹的年輕人,可年輕人只是若無其事地接過了珠子,就回過身去繼續看煉丹爐了。

“這顆珠子上,沾滿了天都府、紫微宗修士的鮮血,如今落到了我的手中。”

“恭喜老宗主得償所願。”

“你也功不可沒啊,若非是你在紫微宗暗中幫忙,這顆珠子也沒這麽容易到我手中。”

年輕人背對着他繼續觀察煉丹爐,“那就請老宗主不要忘記事後所承諾給我的東西。”

“自然。”那坐在輪椅上的老人望着那忙碌着的年輕人,眼中幽幽沉沉的。

正如唐家家主那個故事裏所說的,二兒子與大兒子互相認為對方私藏了龍珠,二兒子打死了大兒子,搜遍了他的家,最終在他的家裏找到了那顆寶珠。但是當二兒子得到寶珠後才發現,他并不會知道如何使用這顆珠子,這世上在此之前從沒有龍珠現世,沒人見過龍珠,也沒人知道如何利用其中的力量。

二兒子很快想到了一個辦法,他找到了天下最強大的煉丹術師,命他将這顆龍珠用來煉丹,龍珠煉出的丹藥是人間至寶,他借助服丹便能夠吸收龍珠的力量,甚至化龍登仙。

太元宗的老宗主長明子坐在輪椅上看了會兒那年輕人,不一會兒,輪子滾動的聲音傳來,他推着輪椅慢慢地離開了這煉丹房。

屋子裏只剩下了那年輕人,他還在繼續專注着觀察着那座煉丹爐,他的眼睛裏似乎只看得見那些明亮的火焰。火焰在爐子的空隙中跳躍,仿佛是一副流動的畫,不停地變幻出各種圖案,鬼斧神工,年輕的煉丹術師看了許久,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笑了笑,鲛珠的碎末燃燒釋放出碧綠的光芒,投射在他的眼中,一時之間他的眼睛好似也放出些碧藍色的光來。

耳邊忽然傳來些細碎的聲音,年輕的煉丹術師往一個方向看去,他起身走到煉丹房的一處屏風後,打開幾個機關,藥櫃後面出現了一個暗格,他手按着櫃門往裏面看了眼,一只蒼白的手伸了出來,他關上了櫃門,翻出了幹淨的白瓷碗與勺子,回身往外走。

煉丹房的門被打開,看守着的太元宗弟子看見他出來,立刻恭敬地給他行禮。年輕的修士示意他們兩人跟自己進來,兩個弟子有些意外,道:“是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進來。”

兩個太元宗弟子跟了進去,剛一進去,還沒反應發生了什麽,喉嚨就被割開了,甚至死前都沒看清是誰動的手,兩人後仰着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年輕的修士擦幹淨了手,他低下身,手按住屍體的後背,另一只手握着脖頸猛地用力連脊椎連頭顱一起抽了出來,然後他将手順着裂口的洞伸進去,掏出心髒與各種髒器,一一放在碗裏,等處理完後,他重新走到屏風後打開了那櫃門。

女鲛喉嚨上的那個被長劍貫穿的傷口還在,隐約有鮮血滲出來,他小心地扶起些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的腿上,然後他端起碗,将那些洗去血、切成碎塊的心髒一勺勺慢慢地喂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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