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當光漏過樹葉落在偏僻的鲛人島嶼上, 這五百年來的一切,終于在此刻重新歸于了平靜。
白歌行站在船頭負手望着那片淡藍色的清淨海域,有風從遙遠的東方吹了過來, 太陽光籠罩着沙灘, 他的領口輕輕地浮動, 他也不知道是想見了什麽, 眯了下眼睛。在他的身後,朝天宗的修士們戴着黃金的面具,沒有人說話, 沒有靈魂的身體仿佛是一座空山谷, 風從其中吹過去似乎會發出清越的聲響。
白歌行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想起了他父親對他說的“宿命”, 他坐在了船頭, 手中的劍垂蕩着, 他再次擡起眼看去。
他忽然看見了海岸對面那些修士魂魄,其中的大部分人他并不認識, 從打扮上來看像是四大宗門的修士,五百年後的靈魂與他隔空對視着。
白歌行的眼神有些怪,五百年後,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次相逢?
大家都沒說話, 有人對他作了一揖, 莫名其妙的, 白歌行也沒回。随着陽光越來越盛,那一道道魂魄漸漸地散了, 龍也無跡可尋, 這偌大的海上似乎只剩下了白歌行一個人, 手中有震裂的傷口, 他随手抹了下血,他坐在船頭,眺望着遠山北海,東方日出。
鲛人們對這一夜的腥風血雨一無所知,睡醒了到點便起床收拾東西預備着打漁,有嘹亮的歌聲由遠及近地響了起來,母親抱着孩子坐在沙灘上說故事,忽然聽見岸邊有鲛人相互詢問有沒有聽見昨晚的風暴聲,跟做夢似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坐在海邊聊着天。
在海島的另一頭,母親讓哥哥帶着妹妹出去玩會兒,兩個小鲛人來到了鋪滿了白沙的岸上,哥哥大概是五六歲的樣子,到了海邊就坐在岸上也不動,妹妹看起來則是只有兩三歲大,一蹦一跳地在海裏興奮地撿貝殼,手太小,一路撿一路丢。哥哥就看着她也不說話,妹妹光顧着撿貝殼,沒留神一頭栽進了沙坑中,摔懵了爬也爬不起來,哥哥還是坐在岸上沒動就看看,嚎啕大哭聲從這一頭傳到海島的另一頭,很快就緊跟着傳來母親的吼聲。
“阿夜思你把你妹妹從坑裏撈上來!”
哥哥繼續坐着也沒起身。
妹妹滿身是泥摔在坑底,看他那副樣子停了一下,哇一聲又開始哭,“媽媽!”
哥哥還是看着沒說話,一整個上午,他就坐在那坑的旁邊,跟種海水裏的娃娃菜似的,眼見着泥沙快要把坑給埋了,他就擡手往上挖一點。
雲玦躺在淺海的岸邊,他渾身都是鮮血,手臂上有破碎的鱗片,他仿佛是在做一個很長的夢,隐隐約約中,一只手伸過來托起了他的脖頸,将他放在了自己的懷中,對方看了他很久,環住了他的肩将他慢慢地抱緊了。
就這麽睡了一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雲玦終于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聞到一股很清澈安寧的氣息,就像是風中的桂子花。
鐘清低頭看着他,他的臉上有很輕的笑。
雲玦在看見是他時有一陣子的恍惚,那神情似乎是沒有認出來他一樣,但又是那樣近乎本能地、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
鐘清低下頭去,手揭開那額前的碎發,靜靜地看着他,“我以為你醒不過來了,有很多次,我也是就這麽抱着你,你再也沒有醒過來,我只能重新再來一遍。我剛剛還以為你又要醒不過來了,最後一次了,我就在想,你要是醒不過來怎麽辦?奇怪的是我也不怎麽傷心,你如果一直沒有醒過來,那我就等着你吧,幸好這次夢境還在,龍遲早會回來的,我想說那我等你回來就好了,一千年,一萬年,龍總會回來的。”
雲玦看着他也不說話,鐘清自言自語道:“許多年前,我在蒼望之原上遇到了一條魔龍,你知道屠龍是審判者的宿命,我殺了它,把它的屍骨埋在了樹下,後來它做了個夢,我去看了一眼,我覺得我做錯了,也許我不應該殺了它,它的夢溫溫柔柔的,煙草都在長,有時也會下雨,那是很好的一個夢。”他似乎陷入了回憶中去,“有心原來是這樣的感覺,一切都很好。”
雲玦還是望着他,他的眼神中似乎有光在閃動。
鐘清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五百年前的事情變了,五百年後的事情也會變,從這一刻起,以後的所有事情都會好起來的。”
雲玦終于擡手猛地一把抱住了他,他将頭抵在了他的肩上,“師兄!”他渾身控制不住地輕微顫抖起來。
鐘清撫着他的背沒說話,一時也是百感交集,不遠處,十方鬼燈望着這一幕,他緊緊地皺着眉頭似乎不知道說什麽了,他站在原地很久,卻最終也沒有走上前去。
鐘清一直抱着雲玦盡量讓他不要繼續發抖,他低聲說着話,“我在這裏,無論怎麽樣,其實我都會在這裏的。”雲玦除了抓緊了他似乎說不出任何的話來,懷中那顆的龍珠不知何時輕輕滾落了出去,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這片海中,風浪一卷而過,很快了無痕跡,直到很久之後的那一個月夜,一只很小的手重新将它從白沙地裏拾撿了起來。
阿夜思坐在海岸上吹着海風,他将剛撿起來的那顆珠子對着月光看了一眼,圓圓的珠子散着淡淡的輝光,好像比那天涯明月還要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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