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杖刑

高骈最聽不得沈璧這般陰陽怪氣,意有所指地說話,一張臉漲得通紅,怒道:“你放屁!”

“朕讓你開口了嗎?”

高骈瑟縮一下,噤了聲。

藺容宸道:“所以你就毆打朝廷命官?”

沈璧敢作敢當,毫不辯解,“請皇上責罰。”

藺容宸:“……”

他就沒見過認罪這麽痛快的。

“不要急,罰是一定會罰的。高骈,你當着沈璧的面,把此事再細說一遍。”

高骈早打了一肚子腹稿,這會兒得了允許,倒豆子般全倒了出來。“侯爺在宵禁之後闖入微臣家,打傷護院。見到微臣,更是不由分說,一腳将微臣踹出重傷。”說完,他還咳上兩聲,以示受傷嚴重。

“微臣憐惜小女傾心侯爺,三次尋人提親。侯爺若是不喜,直接與微臣明說便是,可侯爺明明已經定了親,卻不願坦言,害得小女和微臣淪為整個京城的笑話……小女嫁了程六,終日以淚洗面。沒曾想,侯爺還未消氣,半夜上門尋仇。沈璧,就算你功高權重,也不能這般欺人太甚!”

沈璧聽到定親就火大,“高骈,老子什麽時候定過親?你再胡說八道,老子撕爛你的嘴!”

“此事下官是從別處聽來的,為求證,特意調查過。侯爺,你敢說你沒有定過親?”

“沒有!”沈璧斬釘截鐵,矢口否認。

“如今京城人人都知道你跟季王爺的事!”

“高骈,老子跟他是仇人!”

高骈早已摸清沈璧的怒點,專提他和季北城的事,果然效果良好。沈璧一下就炸了,猛地朝高骈沖過去,要不是禦林軍的統領攔着,只怕他會當着皇上的面,再揍高骈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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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夠了沒有!”藺容宸震怒,一掌拍在龍椅上,“沈璧!你好大的膽子!朕還在這裏,你就敢如此放肆!”

沈璧看到高骈面露得意之色,靈臺瞬間清明——高骈是故意要激怒他。

“沈璧毆打同僚,夜犯宵禁,杖刑三十,罰俸一年!高骈,你身為尚書,本該心懷天下,為朕分憂,卻一心只念着兒女婚事,對沈璧多番糾纏。若有下次,嚴懲不貸!明日早朝後,沈璧入宮領罰!此事到此為止,誰都不許再提!都下去!”藺容宸被這出鬧劇吵得頭疼,趕緊定了刑,将人都打發走。

沈璧對這個懲罰一點異議都沒有。能揍高骈一頓,杖責三十算什麽?就算一百,他也挨的心甘情願。

高骈就沒那麽痛快了,皇上不許再提,那他想趁機彈劾沈璧的算盤是落空了。白白錯過這麽好的機會,心頭之恨着實難消。

沈璧原沒打算告訴福伯杖刑的事,挨不住福伯一再追問。果然不出他所料,一聽沈璧要挨三十大板,心疼的不行,“侯爺,你肩上的傷才剛好,三十棍子可不輕啊!”

“還不是因為季北城!”想起這件事的起因,沈璧又恨的咬牙。只要牽扯到季北城,他鐵定會倒黴,“這筆賬我先記下,日後一分不少地還給他!”

福伯想替千裏之外的季北城說句好話,又怕他說一句,沈璧會有十句怼回來,索性作罷,只憂心怆然地搖搖頭。

藺容宸顧忌到沈璧的面子,将受罰的地點定在了明德殿。除了兩個行刑的侍衛,殿中僅有監刑一人。

空蕩寬闊的大殿正中,放着一條長板凳。

凳子似乎有些年頭了,一頭光滑程亮,十個凹下去的痕跡特別明顯。想來每個趴在上面受刑的人吃痛時,都會緊緊扣着板凳,這才生生扣出十個痕跡。

凳子中間散落着一塊塊褐色的斑點,沈璧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血跡。那麽深的痕跡,想來沾過不少人的血,宮女的,太監的,嫔妃、大臣的……一層覆蓋一層。

褐色的血跡如麥芒一般,刺進沈璧的眼裏,無論他擡頭,低頭,看遠處抑或近處,血跡的斑點都會出現在眼前,如跗骨之蛆。

“侯爺,開始吧!”侍衛催促道。

沈璧俯下身,趴在長凳上,将指尖一個個放進凹陷處。

監刑之人是禦林軍的趙統領,應是皇上授意不可重罰,所以落棍的分量并不是重,疼痛完全在沈璧能承受的範圍內。可當棍子一下下落在身上後,沈璧漸漸覺得疼得有些受不了了。

這分明是沈璧第一次被罰杖刑,他卻有種可怕的熟悉感。

一個極小極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抽泣漸漸變成聲嘶力竭的哭喊——

“爹爹,不要打阿璧,爹爹,求求你……”

即便沈璧捂住耳朵,那個聲音越來越清晰,甚至有了畫面和場景——

神色陰鸷沉郁的男人,手中的節鞭,喋喋不休的辱罵。

“混賬東西!”

“誰許你穿裙子,成日扮女子的!”

“忠義侯府的臉都被你丢盡了!”

“我沈秋泓怎麽生了你這個沒種的東西!”

“下次再讓我逮住你穿這些不倫不類的衣裳,我非打死你不可!”

男人每罵一句就抽一鞭子。

孩子白皙柔嫩的小腿兒上一道道血紅的印子。他滿臉淚水,疼的亂蹦,不明白為什麽父親越來越不喜歡他,還這樣狠狠地打他,仿佛恨不得将他打死。

“爹爹,不要打阿璧了,好疼!阿璧好疼!娘親……”孩子哭的喘不上氣,幼小的身軀蜷成一團,“爹爹,阿璧疼,爹爹,爹爹……”

男人置若罔聞,鞭子一刻也沒停過。

“說!你往後還穿不穿裙子!”

孩子除了搖頭,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才會讓父親停下,讓疼痛停下。

沈璧的胸口悶得喘不上氣。那個孩子好像趴在他的胸口哭,聲音那麽尖銳地傳進他的耳朵裏。

脆弱,無助,可憐。

“沈秋泓,沈秋泓,沈秋泓……”沈璧口中低低念着這個名字。

有很多次,他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給他力量的從來都不是愛。

是恨,是對一個人刻骨銘心的恨。

趙統領察覺出他的異常,暫停了杖刑。他湊近沈璧,低喚一句,“侯爺?”

沈璧茫然擡頭,點漆的眼眸裏混沌一片,好像整個人被困在了一片迷霧裏。片刻後,眼前的茫然才漸漸散去,他的意識慢慢清明,“趙統領,還有多少?”

趙統領伸出手,“十棍。能堅持下來嗎?”

“繼續。”沈璧閉上眼,脊背挺的筆直。

三十棍子打完,,沈璧趴在凳子上,沒有立即起來。趙統領詢問再三,确定他沒有大礙,方帶人離開。

偌大的明德殿裏,只剩沈璧一人,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置身在無邊的冷寂中,麻木之感從雙腿傳遍全身。他甚至能感覺到臀部正不斷往外流血,粘稠,溫熱,像一把鎖,将他和長凳緊緊鎖在一起。

他無法起身,無法行走。

他從懷中取出摸出一把短小精致的匕首——鞘上雕着精致的海棠花紋,刀柄的一面鑲有一顆指甲蓋般大小的翡翠,綠光瑩瑩。另一面筆勢縱逸地刻了個“季”字。

只有疼痛,才能讓人清醒。

沈璧掀開袖子,閉上眼,手起刀落。

鮮紅的血珠從白皙的皮膚裏迸裂而出,極快地彙成一股血流,滴落在地。

他放下袖子,掩住傷口,又用衣角反複擦拭帶血的利刃,收刀入鞘,一切熟練的閉着眼也不會出錯。

在千秋門看到等候已久的福伯,沈璧松了口氣。堂堂一個大将軍,被打了三十棍就暈倒,這種事,他可不能忍。

“扶我上去!”他蒼白着臉,氣息虛弱。

福伯同馬夫一左一右将其扶上車,松手時只覺手裏黏膩不堪,低頭就是滿眼猩紅。再看沈璧,左袖角還在滴滴答答,不大會兒,車板上就洇暈出巴掌大小的一塊血漬。

福伯掀開車簾,回望沈璧走過的路,地上斷斷續續地血跡猶如散落的紅珊瑚珠,連成長長的一條線。他心驚肉跳,這傷怎會如此嚴重?

沈璧趴在羽氈上,一言不發,臉白得比溺水的人還可怕。

“侯爺,不是罰三十棍麽?為何會傷如此嚴重?”他伸手去掀沈璧的袖子,“怎麽手臂上也有傷?”

沈璧堪堪避開,有氣無力道:“先回府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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