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河燈
井修被人擰着膀子送了過來,“侯爺,就是這人!一大早在花園鬼鬼祟祟,一定有問題!”
人剛扭送到門口,沈璧就覺得有些眼熟,“擡起頭來!”
井修聽到聲音,面上露出一絲迷茫。這聲音……他猛地擡頭,兩人這麽一照面,皆是一驚。
沈璧将眉毛擰成一座山,“井修?”
井修也是驚的半晌才說出話,“靜舟……你,你,他們叫你侯爺……這是怎麽回事?”
自沈璧不再懼血後,他就沒打算瞞着井修了,但也沒想以這樣尴尬的方式戳破身份。
他揮退左右,上前将井修扶起,“你先起來……你眼睛可以看到了?”
井修直勾勾地盯着他,像看某樣夢寐已久的東西,以至于忘了回答沈璧的話。
沈璧被他看得頗不自在,“我不是故意要瞞你。”
“這麽說,你真的是侯爺?”他的語氣裏有着濃濃的失落,令沈璧不明所以。
“我姓沈,單名璧。因為一些……原因,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換了名字。”
井修垂下頭,神色不明,“原來是這樣。”
沈璧察覺到他的情緒極快地低落下去,應是源于發現兩人之間懸殊的地位。他本想安慰兩句,又覺得這種差異無法消除,安慰并無實際作用,便道:“福伯,去請大夫來,給井修再檢查一下眼睛!”
井修沖福伯笑笑,“不用麻煩了。”他彎腰鞠了一躬,艱澀道,“侯爺,我這就走!”
以前不知道沈璧的身份,他可以心安理得的住在朋友這裏,可現在知道了,就住不下去了。
“走?為何要走?你現在又能去哪裏?”沈璧一針見血道,“你如果覺得于心不安,那就當做是我的回報吧!畢竟你曾照顧我那麽長時間,我也不想欠別人的,就讓我還完人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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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璧這麽一說,雖讓人心裏不是滋味,卻沒了負擔。井修略作思索,點點頭,“那,侯爺不如安排我做些事吧!随身伺候,或是打雜什麽的,都可以。”即便答應留下,井修也不想白吃白喝。
“福伯在京城有幾個鋪子,我讓他給你安排個差事,你就留在京城,如何?”
“那侯爺呢?”
沈璧道:“過完年,我要去福州。”
“福州?”井修聽到這兩個字,喜動顏色,“侯爺可否帶我同去?”
見沈璧猶疑,他解釋道,“我老家原是福州的。”
“原來如此。那你便随我去吧!”
待井修退下,福伯道:“侯爺真要帶着井修公子嗎?”
沈璧點頭,他有自己的考量。
之前他從福伯搬來的一堆功法秘籍裏發現了些微端倪,那日護他離開函關之人的身法很像東瀛的忍術,而且井修的爹不僅撿到了沈秋泓的木雕還看到他的屍身被人帶走,這一切都讓沈璧覺得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他需要回福州将事情調查清楚,帶着井修或許有用。
過完年,轉眼就是上元節。
那日一大早,侯府的下人就開始紮花燈,想在晚上燈會時應個景,圖一熱鬧。
正午過後,外面來了輛馬車,車夫指明要見福伯,且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這些東西莫讓侯爺看見!”
他掀開車簾,把福伯驚了,裏面竟滿滿一車的花燈,四方的,八角的,圓的,長柱的,還有兔子的,荷花的,雙魚的,游龍的……福伯數了一下,整整二十三盞。
車夫将燈籠挨個擺開,長長的一溜,圍住侯府大門,甚為惹眼。
“這……哪來的?”福伯起先以為是禦賜的,又一向,若為禦賜之物,當有聖旨才對。
車夫火急火燎地答了一句:“西南送來的。還有這個給你的!”他把一封信放到福伯手裏,随即趕緊駕車離開,仿佛怕走慢一點,福伯就會将燈籠塞回他車裏一樣。
西南……福伯臉上的笑容漸深,這季将軍還挺會的。他甚為欣慰地打開信,看完笑成一朵花。
門前一片姹紫嫣紅很快吸引了路人的目光,沒多久,就聚滿了看熱鬧的。福伯趕緊找人把花燈搬進去藏好,要等晚上給沈璧一個驚喜,只是藏不住一臉的笑意。
晚飯時,沈璧對着他的臉,食難下咽,放下筷子,問道:“今天一個下午,你都挂着那種神秘莫測的笑,可是有喜事?”
福伯摸摸臉,“啊?有嗎?老奴沒笑啊!”
沈璧白他一眼,非得嘴巴咧到耳朵後才叫笑,是吧?
“哦,可能今天上元節吧!老奴很久沒感受到這種喜慶熱鬧的氛圍了。”
沈璧給他一個“我信你個鬼”的神情,春節還不夠喜慶熱鬧?
福伯試探道:“侯爺,今晚河畔有放河燈的,侯爺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
不出所料。
福伯嘆了口氣,“上次看河燈,還是侯爺十四歲時,下次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恐怕老奴等不到喽!”
沈璧:“……”
暮色初上,街上已人聲鼎沸,處處火樹銀花。
沈璧裹着一襲緋色披風,神色慵懶地跟在福伯身後,對着一切都恹恹的。
倒是福伯,一路興致高漲,看到什麽都格外驚奇,一路沒話找話,“侯爺,你看這個花燈多精致!侯爺,你看那邊有戲臺!”
沈璧默不吭聲,目不斜視,只管往前走。他真不太喜歡這種吵雜的環境,而且他覺得福伯今天怪的很,過分的欣喜好奇,簡直像在演戲。
兩人一路穿越人海和燈海,終于到了河畔。
好家夥,人更多,放眼望去,清一色的女子。沈璧扭頭就要走,卻被福伯拉住,“侯爺,來都來了,看看再走吧!要不您也放一盞,祈個福?”
“要放你放。”叫他跟一群女子一起放河燈,不可能。
沈璧剛轉身,卻聽河畔女子們個個驚呼:
“哇,好漂亮的河燈!快看!”
“這麽多河燈!哪裏來的!”
“這是誰放的河燈?天啊!”
沈璧回頭見上游飄來大片大片的河燈,幾乎鋪滿整個河面。每一盞都閃亮如星子,遠遠望去,竟似天上的銀河落入人間,又如一塊明亮通透的錦緞,蜿蜒在河面上。
沈璧見福伯笑盈盈地看着他,伸手從水中撈出一盞——花瓣上畫着一塊玉。
他眯眼看着福伯,又撈出一盞,是玉;再撈,還是玉。
沈璧:“……”
“你安排的?”
福伯笑着搖頭,“不是。”
“季北城?”能做出這種事的,除了季北城,他還真想不到第二個人。
福伯點頭。
“幼稚!”沈璧翻了個白眼,忽覺肩上一熱,一只手搭了上來,他頭也沒回道,“季将軍這是給全城的姑娘都放了一盞燈嗎?”
對方先是驚訝,再是恐懼,最後聲音都發着顫,“對,對不起……草民只想借個火,不,不知道竟是侯爺!”
沈璧回頭,看到一張驚慌失措的臉,他的心一下子想被什麽勾住一樣,往下沉了沉。
竟不是季北城。
福伯看出他的失落,竊喜道:“這一片河燈都是季将軍親手為侯爺做的。”
“他人呢?”如果在京城,為何不現身?故作什麽神秘?
“老奴不知,季将軍只在信中說帶侯爺來看河燈,并未說來。”
當然,也并未說不來。
沈璧垂下手臂,袖子蓋住了手裏的河燈,他回頭看了眼河中近千盞燈,心想,這得做多久?季北城是有多無聊?
“回去吧!”
遠遠看到侯府的大門上挂着不少花燈,他只以為是家中下人所做,沒想到進了門,沿路竟都是,每一盞花燈照不到的路上都會有另一盞補上。
“你們今日做了這麽多?”這一路少說得有三四十盞,早上他明明只看到三個人在擺弄,還不怎麽娴熟的樣子……所以又是季北城?
福伯支支吾吾,扭頭看了一圈,也沒看到季北城,想他應該是沒來吧,便道:“門口那幾盞是下人們做的,院中這一路……也是季将軍親手做的。”
沈璧:“……”
他幾乎能想象的到那個家夥此刻在他房裏是以怎樣的姿勢坐着,他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花燈一路挂到房門口,連接成一條燈火通明的光帶,像指引,又像迎接。
一共二十三盞,跟他的歲數一樣。
沈璧推開門,房裏漆黑一片,靜谧無聲,連呼吸聲都沒有——季北城不在。
他捏了捏手中的河燈,臉色頗為難看,張口正要說“把燈全部拿走”,想想又作罷,“你先下去吧!”
福伯深感遺憾,因為季北城沒能親自來一趟,否則他家侯爺的表情也不至于那般委屈了。
沈璧懶得點燈,就那麽在黑暗中靜靜地坐着,看着從門縫和窗戶縫裏透過來的一縷縷昏黃的燈光。
很顯然這些東西應該是去年就着手準備了,否則來不及,可季北城到底要幹什麽?
他将河燈放在桌上,極淡地嘆了口氣,不明白為什麽從看到那些河燈……準确的說,被人拍了肩膀之後,心裏就沉悶的透不過氣?
還有推開門時,那一刻的失落,前所未有。
極輕的叩門聲“咚咚”響起,沈璧一躍而起,拉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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