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出海
也許是他的動作過于利索,竟将井修吓了一跳。
“候,侯爺。”井修提着一盞六方燈,燭光在地上映出道道的光斑,他滿臉緊張,還摻雜一絲羞怯,“這是我做的花燈,送你。”
“是你……”沈璧的話裏又掩飾不住的失落,他接下花燈,客氣又疏離地道了謝。
“侯爺沒出去賞燈嗎?要不……”
“今日有些累。”沈璧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那,那我先回去了。”井修還想說些什麽,看他興致缺缺,便默默退下了。
關上門,沈璧吹熄了手裏的燈,随手丢在地上。
他和衣而眠,輾轉反側許久,最後竟也昏昏睡去。
外面花燈裏的蠟燭燃盡,紛紛熄滅,周遭又暗了下來。
更聲響過第三下沒多久,房門再次被打開,一個人影閃了進來,動作輕快。
“誰?”沈璧驚醒,低喝一聲,手已摸向床邊的金戈槍。
“我還以為侯爺已經睡下了。”來人語氣裏帶着七分笑意和三分調侃,“是在等我嗎?”
“等着埋你!”沈璧自己都沒有發現,他惡狠狠地說出這句話,只是因為季北城讓他等的太久了,久到他已經不抱希望了。
季北城長嘆一聲,苦笑道:“那真是遺憾!我這麽千裏迢迢不要命地跑來,到底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話一出口,沈璧就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在阒靜夜裏,快的不可思議。比起每次出兵前的擂鼓,有過之而無不及。
“來看看京城的上元節有多熱鬧!”季北城随口胡扯了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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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剛才都在逛燈會?”沈璧提了調子。
“啊……嗯。”季北城想了想,總不能說為了避開符卓的耳目,他特意跟着一隊商人入城,替人家搬了一天的貨物,然後潛伏到夜深人靜才現身吧?
“……”沈璧冷哼一聲,“你是有多閑,搞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
“侯爺不喜歡?”
“不喜歡!”
這三個字像三桶冰水将季北城從頭到腳澆了個遍,但他很快又安慰自己,沈璧确實不是會喜歡這些東西的人。
蠟燭燃起,他一身家丁的裝扮在燈下暴露無遺,沈璧黑線滿頭,“這穿的都是什麽?”
“掩人耳目。”季北城讪讪一笑,不甚在意地拉拉衣擺,“騎馬也方便!”
“晚飯用了沒?我叫人做點送來。”
“不用麻煩了。今日不宵禁,我得趕在四更之前出城。”
三更來四更走?沈璧聽了這話,恨不得立即将人推出門,“看來季将軍也學會惜命了。”
“若再被發現,皇上恐怕得氣死!”季北城笑笑,眼底閃着光,“侯爺什麽時候去福州?”
“過兩日便走。”
“雨朦說蒼山和洱海的景色都不錯,讓我問問侯爺,什麽時候有空去西南坐坐?”
“沒空!不去!”沈璧回絕的幹脆利落。
季北城:“……”
兩人之間的氣氛尴尬的令人透不過氣,僵持沉默了半晌,季北城先開了口,“那……我走了。”
“滾吧!”沈璧側過頭,不再看他。
季北城垂眸,羽睫的剪影蓋住了他眼底的落寞,在掃到桌上被壓平了的那盞河燈時,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沈璧的這些反應……似乎不太尋常。
會是他想的那樣嗎?
“侯爺!”方才的沉郁一掃而空,他看向沈璧,眼中的炙熱幾乎要燃燒起來,“下次再見,我有話要跟你說!”
季北城忍下了當場攤牌的沖動,一則他能停留的時間不多,怕事情說不清楚。二則他想再多給沈璧一點時間,期待他能察覺自己的心。
“不想聽!”
“侯爺,下棋嗎?算算時間,尚可對弈兩局。”季北城看着他,目光溫柔。
“不下!”
“那聊聊?”
“不聊!”
“那……睡覺?”
這回沈璧沒有拒絕,他确實困了,摟起被子扔給季北城,“我叫人再送一床來。”
季北城拉住他,“算了,別驚動府裏的人。你睡吧,我在坐一會就該走了。”
沈璧沒再堅持,三兩下脫了衣服鑽進被窩,背對着季北城,“走的時候不必跟我說。”
“好。”季北城吹熄了蠟燭,靠着床沿,席地而坐。
聽到沈璧的呼吸均勻平靜後,他自言自語起來,“侯爺,上次回大理,我遇到了一個據說很靈驗的算命先生,他給我算了一卦,你猜他說什麽?他說我這一生會非常幸福美滿,先後有兩個孩子……兩個孩子,那樣的人生,怎麽會幸福美滿?所以他話還沒說完,我就将攤位掀了,并且告訴他,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孩子。結果他說了什麽,你一定想不到。”
季北城自嘲一笑,停頓了許久,才緩緩道:“他說孩子不是我親生的……嗯,是對方的。我不信,叫他算算我上元節會在哪裏?把答案寫好,裝入錦囊裏,待我驗證。若是真的,我便信他,加倍賠償他的損失。其實沒遇到那人之前,我只打算送燈,并未想入京。可前日摸到懷裏的錦囊,臨時做了決定。進京後,我打開了錦囊,紙上寫着——京城。”
他低下頭,如瀕死之人,聲音微弱且無力,“阿璧,你會有孩子嗎?”
沈璧睡得香甜,對季北城這一番話一無所覺,更不知他是何時離開。
翌日,京城又有了新的流言,版本為三。
一說有人為了追求某個姑娘,放了上千盞河燈;二說這上千盞河燈都是有人為沈侯爺放的,因為那日有人在河邊看到他了,加之河燈上畫的有玉,由此更能斷定是他;三就直接點名了,說那燈是季大将軍為侯爺放的,這麽推測的原因,自然是有人看到沈璧認錯了季北城。
福伯把三個流言當做笑話講給沈璧聽,沈璧卻沒什麽表情,支着腦袋昏昏欲睡,那頭上緋紅的發帶垂在臉頰處,襯的他面色若桃花般紅豔。
待福伯口幹舌燥地停下來,沈璧才睜開眼,“說完了?”
“啊?”福伯有點懵。
“說完了就去收拾東西,明日啓程。”沈璧打個哈欠,“多備些藥,我準備出趟海。”
“出海?”福伯驚訝,“侯爺為何要出海?去哪裏?”
沈璧暫時還沒打算跟福伯說沈秋泓的事,只告訴他要出海巡航,福伯就沒再多問。不過又多加了幾個包袱,除了衣物,必備的藥品、幹糧、飲水,甚至防身的短兵,一應俱全。
第二天囑咐了又囑咐後,才惴惴不安地将人送出府。
井修雖是一介書生,卻頗能吃苦,騎馬的技術也還不錯,兩人到福州只用了三天,倒沒拖沈璧的後腿。
只是不免有些疑惑,他們為何要如此日夜兼程?難道福州有什麽要緊的事在等着?井修想問,又知道沈璧必然也不會說,只好将疑問都藏在心裏。
到了福州,沈璧并未去軍中,而是直奔河陽港。
井修生在福州,對河陽港太熟悉了,那裏舟楫鱗集,商賈鹹聚,是水上貿易往來的樞紐。
憋了一路的疑問這會兒全冒了出來。“侯爺去河陽港作甚?為何不回軍營?”
沈璧策馬道:“井修,你可願跟我出一趟海?”
“出海?”井修深感意外,“侯爺要做什麽?”
沈璧沒有瞞他,“去打探我父親的消息。”
“我願意!”井修鄭重點頭,
到達河陽港時,陸林已在港口等候良久,見到沈璧,快步迎上,将人帶到一處歇腳的茶棚,“‘長安號’今日啓航,将軍來的正是時候,可……将軍真要出海?”
“自然是真的。交代你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嗎?”
“嗯。”陸林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忽地跪地請求,“那就讓陸林跟将軍一起吧!”
“起來!”沈璧低斥一聲,“這次出海需喬裝,你這麽一跪,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嗎?”
“可,可東州島距離東瀛不過三百裏,您獨自一人,叫人如何放心?”
“我與井修同往,你不是在船上布下護衛了嗎?還擔心什麽?跟我說說長安號的情況。”
陸林道:“這是福州鳳華莊錢氏名下的一艘商船,長七丈有餘,容人近百。此船以載貨為主,這次出海,滿打滿算不過三十二人。當然,這三十二人裏已經包括了将軍和井公子。長安號此行的目的地是東州島,他們要去島上收購烏龍茶和珍珠。船上我都已打點好,上船後,将軍的身份就是與錢氏有姻親關系的周家少爺,而至于去東州島的目的,自然是游玩。”
“可還有什麽要注意的?”
陸林想了想,搖搖頭,“我與周家打過交道,那周家少爺性格倒跟将軍類似,船上的三十來人都沒見過他,将軍不必太過擔心。”
“只是有一點挺讓人在意的。”陸林道,“我查了一下,錢氏名下的商船最近都未有出海的打算,可不知道為什麽,‘長安號’突然就被派去了東州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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