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月亮高高挂在天空之上, 皎潔的月光灑滿寬闊大地,士兵步伐穩健,趁夜趕路,馬車搖搖晃晃,窗幔厚實。

李煦硬擠上鐘華甄的馬車,南夫人被迫換了一輛。他單手搭在膝蓋上,撐着頭,眼睛直盯裹被睡在一旁背對他的鐘華甄, 伸手去推她。

“我都說我以後不喝酒了, ”李煦語氣不明白,“我到底哪裏惹到你了?”

他想她要不是鐘華甄, 他非得好好教訓一頓,這脾氣都要騎到他頭上了, 以前明明什麽都聽他的。

“沒有生氣,夜已經深了,殿下就不困嗎?,”鐘華甄的聲音從被窩裏傳來, 悶悶的, “我困了,不太想說話,你也別吵我。”

李煦想掀她被子鑽進去, 又發現她自己裹得緊緊的, 只能忍氣拿了另一床, 半邊蓋住她, 又蓋住自己,腿直接搭她身上,直接就把她往懷裏摟,也不再說話。

鐘華甄慢慢睜開雙眸,她的手微微攥緊胸前的衣襟,心中嘆出口氣,覺得自己當日任性,一是氣得不知尊卑,二是随心所欲。

太放肆了,都不像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她道:“你身體本來就受了傷,冒大險出門,得不償失。”

“可我剛立功,那你就不能讓我高興高興嗎?”

鐘華甄嘆道:“我現在沒生氣,好好休息吧。”

“我那天晚上還夢見你了,”他開口,“我夢見你在誇我,結果一醒來,你在發怒,讓我太子顏面放在何處?”

他要是真的夢到她,那不可能是簡單的誇。

鐘華甄是冷靜的,看他那天來找她的反應就知道他沒當真的,直接同他道:“那天就是我在照顧你,你嘴裏就一直哼唧我的名字,也不知道夢見什麽。”

李煦這下不說話了,他和鐘華甄關系好,誰都知道,鐘華甄也一心為他着想,事事以他為先,要是讓她知道自己夢裏做了什麽事,該罵他一句下流。

他覺得他們是最好的兄弟,要是鐘華甄敢把做那樣的夢,還把他壓在身下,他能咬牙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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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不說話,困了嗎?”鐘華甄明知故問,“我也并非是要落殿下面子,只是你的身體,不能也不可以冒險。”

那晚的事怎麽樣鐘華甄清楚,他橫沖直撞,眼睛都要紅了,纏她至極。

等李煦最後累得呼呼大睡沒有意識時,他雙手還摟着她。

鐘華甄這些年在他面前不是白待的,如何收拾讓他當做是真的夢,她知道。

上次在侯府沒法推動他,被單也染了血,不好隐瞞,這才用一個婢女搪塞,這次能靠的是她自己,還有李煦對她的信任。

她打算再說一句不會多事時,李煦頭埋在她長發間,悶聲道:“我以後不會了。”

他直到現在也沒覺自己哪裏有錯,男人喝酒正常不過,她在他身邊照顧,做個夢也說得過去,但他能感受到鐘華甄心情真的很不好。

她身體自小不好,極少會生大氣,即便有時候真的沒話可說了,也只會岔開話題。

鐘華甄頓了頓,擡手按住眉心,輕道:“我沒什麽,睡吧,還要趕路回京城,你回去的氣勢得壓人些,要不然別人都不知道太子殿下如何英勇。”

錯的人是她,她不僅利用他的信任,還騙了他。

……

張相于李煦來說終歸不同,他們連夜趕路,回到京城時恰好是十二月初,已經開始要下雪。

大軍儀仗浩浩蕩蕩,駿馬鐵騎踏地起塵,平添肅殺之氣,李煦在鐘華甄面前不遮掩本性,腦子也不從多轉去質疑她,但在外人面前,他樣子做得到位,至少回京的那一整天都有人在議論太子骁勇神武,是再世英雄。

鐘華甄回京前犯了咳嗽病,在驿站修養,比他晚一天回京,鐘華甄已經有小七,并不想再出個意外,回來路上一直在喝藥,李煦覺得奇怪,還跟她一起嘗了兩口,結果藥太苦澀,讓他都皺了臉,再之後,每回落腳休息時他都讓人買蜜餞,投喂給她。

馬車轱辘行駛在平坦的道路上,守城侍衛知道鐘世子今日歸京,早做迎接準備,李煦從相府出來後,騎着白馬在城門處等候,旁邊侍衛身邊牽有匹溫順的棗紅馬,要帶她去吃慶功茶。

南夫人掀開窗幔往外看,寒風襲來,她打了個冷顫,搓手道:“這天似乎有點太冷了,世子還是別随太子殿下出去了,回去睡一覺也好。”

鐘華甄是不想去,但李煦表示他都聽她的話不喝酒了,她沒理由拒絕他去外面吃茶,要是再多嘴,他就直接把她拐走,鐘華甄沒法,只得應下。

李煦夾緊馬肚,上前幾步,道:“華甄,來月茶館出了甜茶,茶葉泡開有甜味,聽起來很不錯,你快些,我專門定了雅間。”

不少人都在昨天見過李煦的雄偉之姿,走路都要偷偷瞄他一眼。

路邊的面攤已經擺了好多年,商販在忙活,桌邊放碗面坐一個身形高大壯碩的年輕男人,不像是京城人士。他帶着帽笠,只露出個下巴,卻也看得出樣貌硬朗。

面攤商販在同他聊天,他大口大口地吃面,又不時擡頭喝湯,打量李煦。

李煦瞥一眼,看到那個男人站起來四處摸錢,也沒有放心上,繼續催鐘華甄。

鐘華甄不知道外面的情況,輕聲嘆氣,對南夫人道:“茶館裏是暖和的,不用擔心我。”

南夫人只能替她整理一下衣襟,道:“那世子注意安全,早日回來。”

鐘華甄颔首,她雙手輕推開馬車門,微彎腰從裏面出來。

李煦寬大的手掌伸到她面前,鐘華甄無奈擡頭,對他道:“我昨天只是着涼犯了咳病,又不是走不了。”

街邊有幾個靠得近的,見她的臉就紅了臉,面攤商販處的男人頓在原地,被小販推了一下才回過神。

鐘華甄容貌比從前長開了,精致好看,細眉瓊鼻,烏發束在身後,青絲垂下,小巧精致的耳垂最适捏在手中把玩,暖和又可愛,一雙眼眸幹淨透徹,仿佛純善,又好像藏着什麽東西,讓人挪不開眼睛。

京城很久以前就有人說她樣貌勝出第一美人的傳言,這些話在她去東頃山時也沒少傳,反而正是因為她去了東頃山,旁人無所顧忌,直接把她排上了美人榜。

她這段時間心情都不太好,一直在想事情,也管不了太多。

鐘華甄在李煦的幫助下騎上馬,她穿的衣服多,厚厚幾層,大氅披住纖弱身體。

冷風揚起她的發絲,鐘華甄擡起只手按住頭發,一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戰栗突然從她尾椎骨慢慢爬上,就好像被毒蛇盯上包圍,束縛住手腳,掙紮困死在荊棘下。

她的心髒怦怦地快遞跳動,鐘華甄攥緊缰繩,下意識環顧四周,卻沒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影。

李煦見她在大冷天鼻尖冒汗,擡手去握她細腕,奇怪問道:“怎麽了?”

他手掌心很熱,像火球一樣,鐘華甄回過神來,搖搖頭道:“許久沒回來,覺得變了好多,便多看了兩眼。”

鐘華甄後背已經浸出冷汗,手都在顫抖。自她今世有記憶以來,她從來就沒再有過這種感覺,突厥地遠,連夜快馬加鞭趕路到京城少說也得要一個多月的時間,任何人來這裏完全沒有必要。

李煦看着她,沒再多問。她的話和她的動作不是一回事,真要好奇京中變化,不會是一臉恐懼,他只是帶她一路走到一處少人小巷,然後勒缰繩,橫馬把她攔住。

他讓侍衛守在巷口,下馬到她跟前。

鐘華甄愣了愣,看到他伸手給她,要把她抱下來,她和他的眼睛對上,輕抿唇,将手給了他。

這巷子不大,停兩匹馬就已經有些堵,李煦抱着鐘華甄,低頭皺眉道:“在最城不是騎得挺好的嗎?怎麽回京就怕了。”

鐘華甄頭埋在他懷裏,雙手緊攥他的衣衫,她的指尖發白,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大概是近鄉情怯,我已經一年沒回京城,你放我下來吧,被人看見就不好了。”

他把鐘華甄放下來,鐘華甄心裏的壓力如塊重石,腿吓得有些軟,半挂在他身上,李煦摟她腰,碰到她的軟甲,道:“發脾氣不是挺在行的嗎,怎麽總在小事上磨叽?”

“去喝茶吧,我不想說這些事。”

李煦不明白她怎麽才回來就變了臉色,拍了拍馬脖子,把缰繩給了侍衛,和鐘華甄一起走路過去。

他手背在後面,道:“外祖父現在緩過來一陣,他聽說你回京了,有事想見一見你,去不去?不去我就幫你回絕了。”

鐘華甄訝然問:“張相找我有什麽事?”

“不知道,好像是想和你說說威平候的事,”李煦頓了頓,“他現在看着沒事,但禦醫說他身體不行,大概是人老了,不想帶遺憾和誤解走,所以想解釋以前的誤會。”

長公主一直覺得威平候的死和張相脫不了幹系,但李煦了解張相,他不是做那種事的人。

鐘華甄心存疑慮,她倒不怎麽想去張府,鐘家和張家兩家對立不是一兩年。

“若張府送信來找我,我再過去。張家和鐘家一貫不合,如果我貿然拜訪,說不定會有人覺得我是去看熱鬧,”鐘華甄攏住大氅,“我收到信,母親最近也要回來一趟,到時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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