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鐘華甄沒想過事情來得那麽突然, 讓她猝不及防, 回侯府時腦子還有些不清醒。

皇帝對長公主的寵愛有目共睹, 鐘華甄還在為她提心吊膽,結果皇帝這次依舊沒罰她。

小七被送進侯府,他現在已經有九個月,臉圓嘟嘟,只是摸一摸就知道長公主平日對他有多好。

他好幾個月沒見鐘華甄, 再次見她時也沒認出她,兩只幹淨的圓眼睛黑溜溜,一直窩在奶娘懷裏打量她。

鐘華甄伸手抱他, 他也伸出兩只小短手讓人抱, 但打量的視線還是沒停,就好像在奇怪她身上的熟悉感。他穿得圓滾滾,像個小肉球。

鐘華甄坐在自己床上逗他, 他啪啪拍手掌憨憨笑。

南夫人在一旁笑出聲,道:“小公子倒是個不怕生的。”

他和鐘華甄一樣是早産,但他長得比鐘華甄以前要快。

“我走的時候是個愛哭鬼, 不知道現在有沒有變。”鐘華甄給個手指給他玩。

小七是個愛哭的,沒人抱會哭, 沒人哄會哭,睡醒沒看到旁邊沒有人也會哭,都是長公主給慣的, 整天乖乖叫個不停, 抱懷裏都怕掉了。

長公主從皇宮回來, 身有疲倦,她來了一趟鐘華甄屋子,看見小七眼睛就亮了,趕緊把孩子抱起來,責怪鐘華甄說:“這麽冷的天怎麽螚讓孩子随便坐着?”

小七見到外祖母也咯咯笑起來,長公主又是心肝兒又是乖孫的叫了半天,都快把鐘華甄給忽略掉了。

鐘華甄有些無奈,都已經快不認識長公主,她道:“母親,太疼小孩子不行,以後長大了黏人。”

“看你怎麽做母親的?等以後孩子就不黏你了,還不寵着些,”長公主嫌棄她,“看看小七乖成什麽樣。”

鐘華甄靠着床圍,按住眉心岔開話題道:“母親進宮和陛下說了什麽?”

長公主一頓,道:“陛下老了許多,他才四十歲上下,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已經七老八十一樣,這次我同他提去青州的事,說到兵力的問題,他沒什麽反應,倒像不太在乎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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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位這麽多年,早已經認識到自己不足,大薊朝千瘡百孔,靠他沒有辦法補上。威平候早已經不在,即便威懾力再大,也做不到庇護大薊。

“能離開就行。”鐘華甄笑了笑。

小七這是第一次到京城,長公主怕出現疏漏,加緊了守衛,讓下人守緊口風。

她帶小七去佛堂祭拜,鐘華甄則覺得身子疲倦,在長公主他們走後就開始嗜睡。南夫人以為她身子有恙,診過脈後才松口氣。

在最城那次到底是防住了,南夫人慶幸,卻也知道那次和在侯府不一樣,鐘華甄對太子,可能有那麽點意思,

天色漸晚,鐘華甄腦子昏昏沉沉,睡得久了,身體都有些沉重,當被一只冰涼大手觸碰時,她立即清醒,看到李煦後,心倏地一跳。

床邊厚實幔帳垂下,李煦站在幔帳外,收回手。

鐘華甄從床上坐起來,她被子捂在胸前,隔着一層幔帳,警惕的視線看向他。南夫人出去見長公主,不久就會回來。

李煦臉還是冷的,他什麽都沒說,只是身體筆直地站在床邊。

她開口道:“殿下來這做什麽?”

李煦淡聲說:“陳尚書在向我投誠,他家女兒正值妙齡,本宮一個月後會給你們賜婚。”

鐘華甄一頓,縱使她不認,他心中也該有猜測。

她的長發散在胸前,垂下眸眼,微呼口氣,道:“別人家府上的大小姐,養尊處優,殿下何必要送進鐘家遭罪?”

小七現在府中,但他不知道小七的存在,張相似乎也沒告訴他,即如此,她也不想同他說。

長公主已經跟她準備好計策,若是李煦問起孩子的事,就說孩子是她和別人的。

鐘華甄的直覺告訴她最好不要這樣說,但她也不想告訴李煦真相,最好的辦法就是對他保守秘密。

李煦又道:“她嫁進鐘府之後,本宮會再賜你三房宮婢。”

鐘華甄微微攥緊衣襟,她清楚他性子的拗,卻沒想到他能拗到這一層面上,不止連妻,連妾都為她考慮到了。

“鐘府五年內未誕下孩子,本宮會剝奪威平候爵位,将此事昭告天下,秉公……”

“不用再說了。”鐘華甄打斷他的話。

李煦心中怒火頓生,他掀開幔帳要給鐘華甄一個教訓,結果一打開就見她瘦弱無依的模樣。

她眼神中對他的戒備少見,就仿佛他是登徒子,會對她做出什麽一樣,讓他一腔火氣頓時又升上兩分。

“鐘華甄,不要以為本宮不會查一年前那個婢女,你鐘家日後也休想得到本宮重用。”

鐘華甄沉默下來,她不再說話。

都到了這一步,李煦想要驗證什麽,她知道。他至今仍嫌棄碰了個婢女,她身份暴露,他腦子只要不糊塗,就能猜得到怎麽回事。

李煦性子一貫如此,不順着他,他能把天都掀翻。

她想大家心知肚明不好嗎,為什麽要把真相揭得那麽開?

鐘華甄微攥衣襟,又慢慢松開手。

最城的事是場夢,怪她一時的意亂,她害怕,所以依賴于趕過去救她的李煦,他對她無意,她也沒必要強求于他。

鐘華甄的衣衫慢慢滑下胳膊,露出圓潤的細肩,美背如玉,她只穿了一件單衣,衣服半遮住柔弱的身體,半圓隐隐若現,又白又嫩。

他手微微攥了攥,強迫自己的視線從她身上挪開,眼睛卻怎麽也不聽話。

他盯人的視線太過兇狠,鐘華甄心中都升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她低下頭,覺得他真的一點都不能接受她的身份,甚至厭惡她這番舉動。

鐘華甄深吸口氣,開口道:“我們扯平了,不可以嗎?”

他倏地捏住鐘華甄的下巴,鐘華甄一疼,李冷道:“你哪來的膽子,敢跟我說扯平?”

鐘華甄忍住疼,垂眸輕道:“可殿下真的要我好疼。”

她的語氣柔弱得近乎聽不見,偏偏又是這隐隐約約的小聲,讓李煦心都揪疼起來。

他一方面告訴自己事情已經過去一年,鐘華甄就算再疼也疼不到哪去,可他又知道她的嬌氣,一個咬痕就能讓她哭個半天,眼眶紅得可憐。

而鐘華甄則是知道李煦對男女間的事情不在意,只低着頭,當自己是被木頭看光了。

鄭沐在京城也是出名的美人,被鄭邗調出一副好身形,現在已經在鄭壇帳下,做個寄宿的侄女。她從前和鄭壇在妓坊偷歡,叫聲讓鐘華甄都羞恥起來,不敢停留。

李煦那時一直看着床上的兩個人,身體卻沒有半點反應,甚至還覺得鐘華甄奇怪,從那時起她就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女子。

鐘華甄一頭青絲烏發披肩,只是覺得有些累了,瞞不下去的東西終歸瞞不下去,她已經要去青州,沒必要再因為這件事把他惹氣好幾遍。

她沒擡頭,也沒看見李煦在不停揉鼻子,鐘華甄是瘦弱的,但該有肉的地方也沒少,摸起來渾身都是彈軟,讓人愛不釋手。

李煦覺得鼻子莫名其妙癢,雖說和鐘華甄認識這麽多年,但他第一次見她的身子,小時候的已經沒什麽印象,而上次共浴,只見她一個脖頸。

當他看到自己手指上的血跡時,他瞬間抽回捏住她下巴的手,立馬轉過身背對她。

鐘華甄微微茫然,不知道他不停擡手在幹什麽。

李煦一直是高傲自大的,頭次覺得自己整張臉都丢盡了,他直接就想離開,南夫人突然在外面喊了一聲,“世子,現在該醒了,長公主讓您過去一趟。”

李煦和鐘華甄心中都是一緊。

鐘華甄衣服還是松松垮垮的,她還沒來得及穿上,李煦便跳上她的床。

南夫人手裏端個盛洗臉的熱水盆,冒出騰騰熱氣,旁邊挂條巾布。

她要把幔帳收起來,挂在一邊,鐘華甄縮在被窩裏,立即開口叫住她道:“南夫人,我今日很困,你同母親說我明早再過去。”

“可世子已經睡了半個白天,該起來動一動,這樣晚上才睡得好。”她挂起了一邊幔帳,幫她弄了弄被角。

被窩裏輕動了一下,鐘華甄身體突然一僵,她耳朵倏地一紅,道:“我要睡了,燈光刺眼,你幫我滅了。”

“世子怎麽了?”

“同母親說我明早過去,我想吃蜂蜜糕,讓廚房備好。”

南夫人聽出她是真不想起身,只能嘆口氣,連小七都沒說,把幔帳重新放下,去熄了燈。

屋裏瞬間暗了下來,南夫人說:“世子也不用擔心,去青州的事耽誤不了多久,陛下疼愛長公主,已經松口這件事。待會老奴來給你按按筋骨,免得睡久不舒服。”

鐘華甄整張臉都是紅的,胡亂應她一聲,生怕她發現自己衣服系帶沒系上。

南夫人手裏拿盞燈,出去回長公主的人。

鐘華甄屋子布置不算繁雜,各物擺放井井有條,她的心髒快得就像要跳出來,李煦擡手捂住沾血的鼻子,從床上起來後一句話都沒說,直接就走了。

鐘華甄也沒敢叫住他,等他走後,她才恍恍惚惚起身,拿面盆架旁的巾帕沾熱水,擦去胸間的血跡。

……

李煦趕在宮禁之前回了宮。

張相的那封信他已經給張夫人看過,張夫人悲恸許久,誰也勸不住。

李煦跪在她面前,低頭跟她說自己不會辜負張相的期待,張夫人才淚眼朦胧地喊了幾聲好。

京城開始戒嚴查突厥人,但整整一天過去了,沒有任何消息,旁人不知道太子從哪得到消息,但他吩咐時怒氣十足,就像要把人活剮一樣,也沒人懷疑真實性。

鄭總管能猜到一二,但不敢說,長公主直接闖東宮把鐘華甄帶走,說好聽點是久未回京想見兒子,這要是說得難聽一點,那就是鐘家蔑視太子,不把皇權放眼裏,但皇帝都沒對長公主做出任何懲處,誰也不敢說什麽。

李煦回寝殿後拿涼水洗了把臉,鄭總管拿帕子在一旁伺候,看他薄唇緊抿,也識趣地當做沒看見。

“殿下要吃點東西再休息嗎?”鄭總管問,“禦膳房備了糕點,您一天都沒怎麽用東西,這身體哪能撐得下去?”

他和鐘華甄鬧得最久的一次,近乎冷戰一個月,鐘華甄那邊沒見動靜,他自己先去服了軟,鄭總管猜測這次也不會鬧多長時間。

李煦拿過鄭總管手上的帕子擦臉的水跡,只道:“端份蜂蜜糕上來。”

李煦脫下被雪沾濕的外袍,挂在紫檀木架上,他坐在床上沒一會兒,又站起來,走來走去沒兩步,又坐了回去。

他不在意鐘華甄到底是什麽人,他只在乎她為什麽要騙他。他從來就沒動過瞞她的心思,她卻騙了他十年。

鐘華甄身上的味道他一直很喜歡,這點他從不否認。

無論是清淡的藥味還是她平日用的熏香,在他眼裏都是他想要的。

李煦微仰着頭,拿熱巾布覆住鼻子,怕自己鼻子不聽話犯病。他夢見過鐘華甄,但那種朦胧的夢境沒有實物感,代入鐘華甄裏衣搭手臂又垂眸不語的模樣,倒有種怪異的感覺。

他方才只是怕自己被南夫人發現所以湊近些,誰知道她胸口長那些沒用的肉,軟趴趴的礙事。

整日喝牛乳,吃哪補哪,也難怪能軟成那樣。

鄭總管端上一碟蜂蜜糕,配了碗補身的蓮子羹,他看到李煦動作,問一句:“殿下是不是上火了?最近天冷,屋裏爐子擺得多,是容易上火,多喝些湯養養。”

李煦眉頭一皺,他把巾布拿下來,道:“撤兩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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