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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煦這頓脾氣來得莫名其妙, 某一瞬間鐘華甄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殿內的空氣好像凝結一般, 鐘華甄視線看向他手邊的那封信, 眼皮一跳。
她抱緊手中的暖手爐, 心跳的速度加快,問道:“殿下這是什麽意思?天寒地凍,不如多穿兩件衣服,脫什麽脫?”
李煦慢慢放下腿, 他單手撐着頭,對她說了一句過來。
地上散着白粥, 瓷器碎片零碎, 鐘華甄對上他的視線, 被他眼中的冷意一驚,她心中暗暗思量, 沒覺得自己有疏漏之處,但她直覺現在靠近李煦不安全, 只能搖了搖頭, 道:“我在這聽得到。”
“本宮不想再說第二遍。”
他的聲音裏已經含有愠怒, 鐘華甄心中打鼓, 一邊怕他發現什麽, 另一邊又覺他是和以前一樣被什麽事惹到了。
她慢慢走近, 李煦擡頭看着她。
他的手敲着案桌, 聲音淡淡, 道:“今日去見父皇, 聽了一些隐秘舊事, 想要告訴你。本宮說過你我二人間不需隐瞞,便是冒險也無所謂,可還記得?”
她看向案桌上反扣住的信,斟酌着點了頭,和他道:“記得。”
鐘華甄話音剛落,李煦的手便攬向她腰,鐘華甄心一跳,驚呼一聲跌坐到他身上,手上的暖手爐沒拿穩,砰地摔下,在地上滾了兩圈。
他的胸膛寬厚溫暖,鐘華甄雙手撐住,心就就像要從嗓子眼跳出來,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李煦看自己胸膛上手的位置,眸眼微擡,聲音裏沒含任何感情,“現在該是你表衷心的時候,你瞞我什麽,最好說清楚。”
鐘華甄坐在他結實的腿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對殿下是赤誠之心,無事隐瞞。”
他的聲音淡了一些:“當真?”
“……當真。”鐘華甄鼻尖冒出汗,心思轉動,不明白自己那裏出現纰漏,張相若是要把她的身份捅給李煦,何必要約她單獨見面,李煦沒可能知道得這麽快。
李煦擡手按住她的頭,鐘華甄不得不與他靠得極近,鼻尖都要觸碰到他臉頰,她的手攥緊他胸前的裏衣,指尖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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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個的呼吸纏在一起,鐘華甄咽下口水。
“若我們都為男子,那你吻我一下,該是再正常不過。”
鐘華甄在聽到他那句話時後背便生出戰栗,在他眼裏,男子之間沒有禁忌,但男女之間,是有條橫溝的,那封信一定寫了什麽東西!
“怎麽不敢?”他語氣嘲諷,“不是說了什麽都沒瞞我嗎?”
她手微微攥緊,明白張相這是直接把她的身份捅給了他。鐘華甄盡量讓自己的心跳平靜下來,她早就猜到他會生氣,用不着太過慌張。
“男子之間何時當如此?殿下問任何一人也是,難道殿下與魏函青也會做這等事?”
李煦沉默一會,似乎也覺得自己錯了。
“鐘家在我手上,效忠于殿下,殿下沒必要信他人的一言之詞來懷疑我,”她深吸口氣,掙紮片刻,從他身上站起來,“刺殺張相的刺客可能是個突厥人,我昨晚睡覺時記得他咒罵一句外邦話,殿下還是抓緊查這件事,若他離開京城,恐怕會錯失很多機會。”
鐘華甄在同齡人中不算矮小,但李煦比她高大很多,寬肩窄腰,尤能顯出她的瘦弱。
李煦沒說別的,他手搭案幾,也沒直接上前看她衣服裏的身子,鐘華甄知道這是他的傲氣。可讓她在他面前承認她的身份,這也是不可能的,威平候府的擔子壓在她身上,他要是驗證她的身份,只會更加暴怒。
他把案桌上那封信往前推了推,讓鐘華甄把裏面的內容都念出來。
她被他注視着,整個心都在亂跳,手顫抖,大冷天裏掌心發了濕汗。
“五年四月十二……”
五年四月十二,長公主難産誕下嬰孩,身體孱弱多病,路氏神醫與萬家大夫廢寝忘食相救,嬰孩養于內院五年不見人,接生婆與府中下人在五年間陸續遣散,一接生穩婆往千郡,兩名前往東頃山,數位下人各回老家,經嚴刑威脅,得知長公主當年誕下一字,實為女孩,冒為男孩封世子之位,只待二十弱冠封侯回青州。
鐘華甄當場低頭跪下,膝蓋磕出響聲,她臉色一白,道:“請殿下明鑒,此全為荒誕污蔑之詞!”
“何必由本宮明鑒?你只消脫了衣衫,又有誰能污蔑你?”
鐘華甄低頭不說話,她的呼吸是亂的,額頭冒出的薄汗浸住長發,也不敢能有任何動作。脫了衣服又能如何,他心中已經猜到怎麽回事。
“鐘華甄,本宮一再信你,便連外祖父出事也沒懷疑過你,你應該知道本宮最讨厭什麽。”
“殿下到底想要說什麽?你我好友多年,何必要咄咄逼人?我不明白這人為什麽要對我緊緊相逼甚至陷害于我,但他所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認。”
李煦嗤笑一聲,他蹲下來,鐘華甄心一跳,尚未來得及走,被他緊緊捏住下巴,嘶地疼出一聲。
“你難不成以為我是正人君子,不會自己動手檢查?”他的力氣很大,鐘華甄眼裏都疼出了淚水。
李煦一頓,力氣放小了些。
她胸口上下起伏,知道李煦讨厭別人騙他,讨厭到至極,甚至能因此設計忠于他的良臣。
李煦沒那麽正直,性子甚至可以說是以自我為主的暴戾,他不會拿大事來騙她,也不準她騙他,但她的身份從見到他起就已經成定局,鐘華甄只能瞞。
他不喜歡她騙他,所以不願意相信她的身份。
鐘華甄雙手攥住自己的衣襟,低聲吼出來,“你心中既有判定,又要我做什麽?”
她知道他很在乎,所以即便他們關系好到能在一起共浴,她也沒打算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他。
李煦面無表情,一陣怒火自心底來,他不信。
殿外突然傳來鄭總管慌亂的喊聲,“長公主,這是太子殿下寝殿,闖不得!”
鐘華甄眼睛微微瞪大。
長公主厲聲開口:“見令如見陛下,我兒子在這裏,我哪裏進不得!”
她慣來就是那樣的性子,就算是太子,她也不怕得罪。
李煦也聽見外面動靜,他緩緩松手放開鐘華甄。
“你既願意守着你那面子,那本宮也無所謂,父皇有愧于鐘家,本宮會護鐘家一世平安,但本宮絕不會容許你這等騙子自作主張毀威平候名聲,”他站起身來,“以後不要再來東宮,本宮看着心煩。”
長公主也正好闖了進來,她後面跟着幾個想攔她的東宮太監。她看到鐘華甄跪在地上,旁邊一片狼藉,霎時怒了。
“太子殿下當鐘家是好欺負的!?”
鄭總管攔她不住已經是滿頭大汗,忙扶起鐘華甄,勸一句長公主息怒,又道一句世子還好嗎,兩頭急轉。他本來是以為長公主是來尋鐘華甄,想引她去偏殿,哪知道她直接拿着令牌就來闖太子寝殿。
長公主手上有皇帝禦賜的金牌,從前就夜闖過皇宮沒被罰的事,誰想攔也攔不住,鄭總管也搞不懂屋裏這是發生什麽,這兩個都能穿一條褲子長大怎麽又鬧起來了。
李煦沒說話。
鐘華甄留在他身邊本就別有心思,如今得他一句護鐘家一世平安,也算如願以償,她深吸口氣,身上拉住長公主,輕聲開口道:“母親,我昨晚是沒睡好,身體不舒服,但您才剛回來,不用擔心得來找我。”
寝殿內有些混亂,涼風從門口陣陣襲來,鐘華甄兩句話就把長公主闖東宮說成是擔心她身體,鄭總管也明白這時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連忙順着她的話說:“長公主不用太擔心世子,世子在東宮不會出事。”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鐘華甄聲音放低,“母親,走吧。”
張相那邊才出過事,長公主這時闖進東宮不是好事,太容易落人口舌。
長公主知道她不想招惹麻煩,也沒再多說,只是在被她拉着出去時,見到她下巴都紅了,當即怒道一句:“既然太子殿下不喜華甄,那我會像陛下禀明,讓他收回伴讀的命令。”
鄭總管都吓壞了,連忙勸說:“長公主莫要說氣話。”
鐘華甄和李煦間矛盾時常有,幾乎全都是李煦這邊自己沒事找事,鄭總管看得多了,也明白這就是小孩子間的胡鬧,做不得數。
長公主沒聽他的,她的任性在時候發揮了好處,太子沒下令,也沒人敢攔她。
鐘華甄眼眶微紅,回頭看一眼,低聲道:“日後我會安靜待在侯府,不來東宮。”
李煦手突然攥住。
她這話即是回長公主,也是回李煦。張相已死,對長公主動手的人也沒必要再出手,她所求不多,只望家人平安。
……
鐘華甄如果提前一步知道回京會出這種事,那她寧願和李煦直接耍脾氣回東頃山。
長公主也是才到京城,她沒回府就聽見鐘華甄到了東宮,匆匆忙忙趕過去。
“我現在暫時不太想讓陛下知道小七,怕他跟我搶孩子抱,他現在在驿站附近,待會兒再讓人抱他回來,就說是你的婢女生的,”長公主已經完全承認小七在鐘家的位置,“李煦那邊,到時就說你是在我去年離京去禮佛時,和我給你安排的男人懷上了,孩子七個月早産,往前推幾個月正好。”
鐘華甄點了點頭。
長公主嘆說:“本來還擔心李煦會做出什麽,幸好趕上了,你也不用擔心別的,陛下去年就知道你的事,他沒打算剝你世子之位,已經拟了聖旨給我,他說這本該就是你的,我只是沒想到張家那老匹夫能做出這種事,害你父親不夠,還要再害你。”
張相查東西的時候沒驚動長公主,但有人心覺不安,去東頃山把事情都跟長公主說了,長公主這才火急火燎趕回來。
馬車外下着雪,鐘華甄雙手抱腿,身體縮在大氅之中,輕聲道:“母親,這事瞞不下去,留在京城只會徒增麻煩。”
“我們回青州,”長公主去握她冰冷的手,“陛下想要青州兵力,我會給他,說來當年我為陛下嫁人,也是為了這些。”
鐘華甄努力讓自己對她笑一下,沒和她說李煦在東宮說的那些話。
鐘華甄前世是在青州一座小城長大的,她父親的副将收她為義女,每年都有好些人去看她,給她送好東西,長公主那時候比現在要沉悶,禮佛抄經從沒停過。
李煦今天生的氣不小,若是像往常,該直接治她的罪,現在怕是怨恨上她,不知道要想什麽法子來折磨。本來還以為能見他揚名天下,現在不惹他厭煩已經是走了運氣。
長公主這次鬧進東宮不是小事,她把鐘華甄送回侯府便又去了趟皇宮。
鐘華甄沒說什麽,回去之後便換了身衣服,南夫人幫她解開大氅挂在一旁,又脫下束胸,跳出飽滿的雪白,胸旁勒出淡淡的紅痕。
“我以後不會再去什麽大場合,太子殿下覺得我煩,不想見我出現在東宮,倒也清閑,”鐘華甄輕聲道,“短期內應該不用再束胸。”
南夫人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只是道:“老奴去煮兩個雞蛋,幫世子消消痕跡。”
鐘華甄說不用,她躺在床上,裹緊被子,悶聲道:“用不着,我想先睡一會兒。”
騙李煦的人是她,照他那霸王脾氣,恐怕已經把整個鐘家都記恨上。但她說過護鐘家一世平安,無論他說這話的緣由為何,他說得出做得到。
鐘華甄把頭埋進被子,她已經承諾不會再去東宮,那便不會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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