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城門外的枯枝被雪壓住, 地上荒蕪一片,冬日清晨總比別的時候要冷清些,來往的人不多。
侯府車隊浩浩蕩蕩, 侍衛披甲帶槍。
鐘華甄扶着膝蓋起身,她看了一眼微微掀簾露出半張臉的長公主, 對李煦說:“殿下慎言,恕華甄先走一步。”
她不想在這裏耽擱,怕小七待會哭鬧出來。
雪雖停了,但凄冷寒風還在呼嘯, 鑽進人的袖口,陣陣發涼,婢女給她手中放一個暖手爐。
李煦的手握緊缰繩,薄唇抿成一條長直的細線。
他已經接連被鐘華甄下了幾次面子, 無論他說什麽做什麽。
鐘華甄現在不想看見他, 也沒打算理他。
“此次前來并非找你,”李煦突然開口, “本宮在最城遇到過一件怪事,想同長公主說說。”
鐘華甄倏地站住腳,她回頭看他一眼。
最城裏值得拿出來提的事,也只有她那個晚上的放縱。
李煦夾馬肚慢慢靠近。
她對婢女吩咐兩聲,婢女行禮前去找長公主。
鐘華甄走向李煦, 道:“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聊聊, 不用太遠。”
李煦點了頭, 她走到城牆拐角處時, 他對她伸出一只手,鐘華甄慢慢呼出口氣,把手給他,被他拉上馬,坐在他懷裏,被他單手摟住腰。
他說:“你倒是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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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華甄那天收拾得很好,李煦只是以為自己做了一個朦胧的夢,他确實沒有懷疑。可他做過類似的夢,在她身份出來的第二天他便察覺到了異常。
她輕聲說:“原來你早有打算,難怪這兩天一直沒動靜。”
鐘華甄了解李煦的性子,他沒在前兩天使亂子本身就讓她覺得奇怪,總覺不簡單,可他一直沒動靜,她也以為他真的不打算攔她了。
沒想到竟然是等在這裏。
果然還是他。
她穿一身素色雪青袍,大氅披身遮住身形,李煦穿得卻同往常沒兩樣,只是加厚了一些,可他的身體溫暖,比她還熱。
他的手箍住鐘華甄的腰,讓馬帶着他們二人往一旁走,“我思來想去,除了那句父皇賜婚能讓你生氣外,其他的應該不算大事。”
鐘華甄垂眸道:“殿下明察秋毫。”
“為什麽?”
“不想說。”
京城城門附近平坦,西側有林子,夏日葉片繁盛清涼,冬日光禿禿。李煦沒逼她說,他慢慢勒住缰繩,先下了馬,又把她抱下來。
鐘華甄雙手搭他肩膀,就好像在抱他一樣。
他頓了一下,把她抱在懷裏,不松開。
“你讓我丢了那麽多面子,我一點都沒怪你,留在京城難道不好嗎?”李煦按住她的頭發,“我護得住你。”
“你先松手,被人看見不好。”
李煦不說話。
鐘華甄心中嘆口氣,他确實能護住她,但一個在她對外是男子身份,最後還能說出喜歡的人,她認為……得好好說說。
李煦不喜歡在這方面動腦子,但她已經習慣幫他掩飾。
鐘華甄以為自己身份暴露那一天便是他們絕交那一天,他甚至會報複她,可她沒想到他們現在還能好好說話。
他或許真的把她當成最好朋友,連她騙他也能原諒。
但她心思從頭到尾都不純,從一開始想得他庇佑,最後變成自己心中有數,他們在一起整整有十年。
“殿下口中的喜歡,大抵和別人心裏想的不一樣,”她推他,推不開,“喜歡狗兒和喜歡人,其中差別可能有鴻溝之大,被人誤會會傳出謠言,你若已經娶妻了好說,旁人知道你所思所想單純,若是沒娶,傳出不好的名聲,大為不妙。”
鐘華甄上次在府中摔了一跤,被他包紮手指時被小厮看到過,她當天就尋來那小厮,告訴他記住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李煦道:“我不覺你說的對,你我之間何分彼此?”
鐘華甄費了些力氣從他懷裏掙脫開,李煦任她往後退一步。
她輕捶手臂,擡頭看緊皺眉的他,道:“我知道你性子,也清楚陛下給你賜婚,你不可能答應。”
不僅是她,整個京城中知道他脾氣的都知道他不會接受,他心高氣傲,皇帝的人選就算挑得再好,只要不和李煦心意,那他便覺得別人配不上他。
鐘華甄又說一句:“但有的事情,你最好自己分辨,我已經替你處理太多次,好些人都被你吓到過,你若是再這樣下去,京中貴女都會避你遠遠的。”
李煦傲氣怎麽樣她了解,他若有看得上的京中女子,不可能到現在都還是孤身一人。要再這樣把男女間事都寄托在她的周旋上,怕是京中适齡女子都出嫁了,他還在軍營和将士稱兄道弟,互稱喜歡性子。
李煦的馬在四周走動,雪地上留下蹄印,這裏偶爾有人經過,看到他們兩個大冬天在雪裏說話,還搖了搖頭,覺得年輕好。
鐘華甄這些話發自肺腑,但李煦沒聽進去,他雙手交抱,斜靠城牆,看着她。
李煦已經有了一些日後的模樣,情愛于他而言是過眼雲煙,容貌不過一層無用皮囊,都抵不過能實用的。
她知道今天不把話說明白,他是不會輕易放她走。
“最城一事是我有錯,你沒必要拿告訴母親來威脅我,我既然要走,把話說清楚也無所謂。”
他嗤笑一聲,說:“早該如此。”
“那天是我見色起意,”鐘華甄低頭,輕聲道,“華甄自認心思不純淨,早前便傾心于殿下,父仇家恨不可報,我只能順母親心意哄她開心,若是因此惹殿下不開心,望殿下恕罪。”
感情對李煦來說并不重要,他就好像天生缺了那根筋,鐘華甄同樣也不是沉迷于情愛的人,喜歡他,她承認,其餘的沒了。
她去青州之後便再無回京的可能,她約摸會假死在青州,而小七則繼承她的位置。
鐘華甄的手被握住,她一擡頭便被李煦按在牆上,他的手箍住她的肩膀,與她對視道:“你即是心悅我,那我也喜歡你,兩相情願,為什麽又不留在京城?”
鐘華甄目光同他對上,看到他眼中的清明時,知道他所說的喜歡只是想留下她的說辭。
李煦一直覺得她是他的所有物,該只聽他的話,現在低聲下氣地哄她不過是他對她的寵愛,別無其他原因。
她閉了閉眼睛,又緩緩睜開。
鐘華甄微微仰頭,去吻一下他的唇,李煦皺眉,她又舔了一下他嘴唇,他身體一僵。
“我心悅殿下,做這些事時心跳會加快,很快。”她輕輕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又退回來。
“而殿下是沒有太大反應的,這不是喜歡,”鐘華甄推他一下,發現自己很輕易就把他推開了,她愣了愣,以為他沒反應過來,便只道,“我所說即我心中所想,你也不必踏我的真心說這些話,以後如果有事找我,寫信就行,母親還在等我,就此別過。”
她不想在這裏耽擱太久時間,自己往城門走,等走到拐角處,發現他還待在原地。
鐘華甄沒太多想法,她并不想再放縱。
守城門的侍衛筆直林立,鐘華甄扶着馬車沿上了馬車。
小七趴在長公主身上睡覺,長公主輕拍他的背,問了一句:“他找你說什麽?”
“一些小事,已經說清,”鐘華甄說,“青州路遠,我們該走了。”
“甄兒,不要與他牽扯太多,皇室中人都不是純善之輩。”
鐘華甄點頭應她。
她的手輕輕扒弄小七的睫毛,回想起李煦剛才愣住的樣子。
李煦其實并不在乎她的行為,他在知道她女子身份後還能跨進她浴桶中,就已經代表在他心中,她只是一個朋友。
……
李煦沒攔下鐘華甄,他被鐘華甄擺了一道,回到東宮時,已經快入夜。
高高挂起的燈籠被寒風吹動,鄭總管看到他神情恍惚,吓了一大跳,問他出什麽事時,他只說要沐浴。
寝殿之外布滿侍衛,殿內紅木漆紗燈燃起,嵌玉屏風內的熱氣騰騰而上。
李煦回來之後就沒說兩句話,鄭總管沒敢多說話,只能待在屏風外等李煦喊人。
他閉上眼睛,手放在自己心髒,感受撲通撲通的跳動,越跳越快。
“我心悅殿下,做這種事會心跳加快。”
李煦的心髒快要跳出來,他緊緊捂住嘴唇,呼吸急促像喘不過氣。
鄭總管聽到裏邊聲音的不正常,忙走進去。
李煦睜開眼睛,狠聲道:“滾出去。”
他的情緒波動之大,讓鄭總管都驚了驚,後背升起一種毛骨悚然感。
鄭總管識相地退了出去,他趕緊問侍衛鐘華甄現在在哪,侍衛答:“應該已經進豫州了。”
他登時震驚,萬萬沒想到李煦竟然沒把鐘華甄留下。
李煦是什麽脾氣鄭總管知道,他還在急着以後怎麽辦,一個信使匆匆忙忙被守門護衛領了過來 李煦就從屏風中走了出來,他穿衣系帶,沉聲出口,讓侍衛帶令牌去軍營整編神武營,讓人準備連夜趕路。
世上敢調戲他的人沒有,鐘華甄既然敢做,那便要敢當。
寬敞大殿布置簡便,放有幾柄尚未開刃的武器,鄭總管突然領人從殿外進來,急忙開口道:“太子殿下,出事了。”
李煦手一頓,看向他後面那個氣喘籲籲的信使。
信使跪地抱拳:“禀太子殿下,臨州齊将軍領兵突襲萬州,殺萬州刺史等一衆官員,現在正整兵攻向冀州艾城。”
冀州艾城和豫州是兩個方向。
李煦面無表情:“此事明早再商議。”
信使紅着眼睛給他磕了三個頭,“齊将軍麾下有名士,一天之內連連攻破幾城,小人父母兄長死于齊家營之手,艾城若破,取冀州如取囊中之物,望太子殿下盡早派斥候查探消息,領兵出擊。”
李煦打交州打出了一些名聲,有幾位刺史了解情況,覺得他厲害,出事便立即向他求救。
戰況緊急,一旦錯失時機便可能再也補不回來,李煦的臉冷若冰霜,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寒意。
鄭總管了解他,忙道:“殿下不必急着去找世子,不如先把冀州的事先解決,若是耽誤戰機日後牽累到世子,得不償失。”
李煦頓了一下,冷聲開口:“整頓神武營與威武營騎兵,斥候先探,騎兵先行,本宮即刻領兵啓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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