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鐘華甄行至半路便聽到冀州的消息,她頓了頓, 知道李煦會親自出征。

他的基業都是他自己打下來的, 無人會在這方面質疑。

鐘華甄從京城到青州花了快三個月, 一路還算平安, 從京城冬日到青州的暖春,遇到過兩次匪徒,微不足道,期間走水路到了一趟邺城,魏函青被派過來迎接他。

他性子比以前穩重些, 和通判陸郴相處甚好,互稱師徒,但他見到鐘華甄, 還是啧了兩下, 覺得她遲早會有今天, 鐘華甄瞥了一眼他的手臂, 他倏地收了回去。

魏函青的手已經被她的小厮打斷過, 現在還記憶猶新。

鐘華甄只在邺城歇腳兩天便離開,走之前魏函青雙手抱胸對她道:“我倒有些好奇,你是怎麽惹怒太子殿下讓他放你回青州?”

“太子殿下的事,做臣子不該議論。”

魏函青嗤笑道:“我看你就是做錯了事不敢面對太子殿下, 這才灰溜溜回青州,太子殿下守住冀州, 已經領兵快要奪下萬州, 你可別在這時候惹他分心。”

鐘華甄愣了一下, 沒想到李煦攻勢如此之猛。

她沒告訴魏函青自己對李煦用了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把和李煦間的親近從根源斷絕,李煦不會認為她配他,她也沒閑心把他們兩個的事說給魏函青聽。

如果李煦真當她是朋友,自會避讓;如果他什麽想法都沒有,那更加簡單,不用擔心後續會有什麽事。

長公主對皇帝的感情複雜,她不想聽到任何有關京城的消息,回青州後見到威平候的遺物後又大哭了一場,對皇帝的怨更多了一些。

鐘華甄根本不敢在她面前提京城,尤其是有關皇宮的事。

長公主從前只是不喜歡太子,現在連別的皇子也不想提起,覺得反胃惡心。鐘華甄知道長公主一直很在乎威平候,也沒觸她黴頭,經常讓人瞞下京城的事。

她到青州後沒多久就收到李煦的信,他沒說別的,只潦草寫句讓她等着,鐘華甄莫名頭皮發麻。

長公主那時在屋裏看孩子,鐘華甄見她低着頭,神色淡淡,知道長公主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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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連聽也不想聽到他的名字,鐘華甄最後什麽都沒回李煦,把信燒了,當做自己沒收到這封信。

李煦諸事繁忙,沒那麽多閑心關注她是不是會回他的信,長公主心思敏感,鐘華甄自會選擇偏向長公主,更何況她也不想再和李煦糾纏。

她進青州之後,好些青州将軍和副将前來迎她和長公主,就算來不了的,也派人送了禮。威平候的威望很高,至今仍有一堆敬重他的将士。

鐘華甄早産而生,身子孱弱不随威平候,大家知道,都有些惋惜,卻沒當她面說什麽。

長公主是随威平候上過戰場的,同這些将軍相熟,能互稱姓名。

那群将軍瞧長公主懷裏抱個肉嘟嘟的孩子,多問一嘴,知道是威平候孫子後,頓時驚奇,來探望的同時還逗了幾下孩子。

結果力氣太大,把小七弄得嚎啕大哭起來,長公主立即禁止他們再對小孩的臉動手。

長公主雖自小長在京城,但她在青州比在京城要放松得多。

小七已經一歲大,已經在跌跌撞撞學走路,但他依舊是個愛哭鬼,長輩越慣他,他就越愛哭,尤其是在犯錯之後,還沒人說他,他就抽搭着掉大顆大顆的淚珠。

長公主輕拍小七的背哄孩子,對來探望的舊人說怕孩子年紀小出事,望他們不要把小七的存在說出去,旁人疑惑答應,覺得她是兒子身體太弱,所以多出顆心來擔心孫子。

現在暫替威平候領青州的将軍叫盧窟,今年快有五十 ,為人豁達大方,鐘華甄前世多得他照顧,待他如半個父親般,他後來慘死在昭王手裏時,青州亂了套,她被迫躲去雍州,也因此遭殃。

鐘華甄今世雖和他沒有以前熟絡,但她見到他還活着,眼眶還是忍不住發紅。

盧窟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铄,像三十好幾一樣。他是天生大嗓門,旁人遠遠就能聽到他的聲音,知道他過來了。

長公主和他是多年老相識,兩人剛見面便無話不談地聊了半天,他也知道鐘華甄的身份,知道她這容貌難以瞞下去,對外說給鐘華甄需要安靜養病,限制了每日來侯府的人。

青州地方寬闊,百姓粗犷直爽,即便是世家中養尊處優的小姐,長得也不如鐘華甄精致好看,倒是像京城一樣,又有人開始議論她相貌,說她日後可能随威平候的性子,再加上這張臉,恐怕沒人擋得住。

鐘華甄在府內聽說之時還揉了揉額頭,長公主還氣出兩聲,顯然在氣威平候成婚前的那些莺莺燕燕。

路老年邁,不能長途跋涉,留在京城裏,鐘華甄帶來他的醫書,平時閑來無事時會翻上兩眼。

而李煦攻下萬州之後直襲臨州,一路勢如破竹,快要臨州周城之時,臨州卻不知道從哪裏來了支援,險險算計李煦一把,兩方一平。

最後陸郴從邺城由水路向北直上臨州,趕到臨州邊境,入神武營,巧用妙計,奪下臨州角城後,将齊家将領斬首示衆,此事一出,舉世嘩然。

李煦在交州能打贏慶王,在大多數人眼裏是巧合,偶然有慎重之人視他不可小觑,但也沒想到他竟然一仗未輸,僅一個月就從冀州關城一路打到了萬州,再用三月将齊家兵逐出萬州,之後又用上半年多的時間,攻破整個臨州。

他并沒有就此作罷,趁機攻向雍州一座險峻偏僻的山城,只不過花上兩月就攻下這座從未有過了解的城池。神武營突襲闖進,這座山城中的守衛尚未來得及反應,措手不及被捕,城門從內而開,大軍一路直進。

昭王李唯知大怒,以太子殺害無辜将士為由起兵,要奪回山城之時,南向青州整編軍隊,正一步步逼近益州漢水,益州漢水與雍州相接,度雍州極易。

威平候府世子與太子殿下自幼一同長大,情同手足,鐘世子去年冬日才回青州,此舉為何誰都清楚。

昭王鐵青着臉,聽謀士之言,按兵不動。

雍州地勢寬廣,但也屬是貧瘠之地。

李煦攻下的那座山城,是昭王私下打造兵器的地方,魏函青在兖州邺城,任職快有兩年,通過一系列河運的蛛絲馬跡,找到這一個地方。

他披銀甲抱頭盔,走近器坊大院之中,旁人見他紛紛行禮,李煦擡手道:“不用多禮。”

現在已經是三月下旬,器坊中卻悶熱無比,四處都十分寬敞,黑瓦石牆遮避,光是平地上便擺有十幾箱看起來成色極佳的刀。

一個年有四十多的男人從一扇門裏走出,他骨小人瘦,幹淨青衫洗得發白,是當初被鐘華甄推來邺城做通判的陸郴。

他拱手朝李煦道:“此間武器坊規模很大,共分五類,分別造槍,戟,弓,弩,刀,兵器看似正常,卻有偷工減料之嫌,僞造成上好貨色,用多之後可能會傷手,效用也會變得很小。”

李煦點了點頭,“此次攻城陸先生有功,若要賞賜,可直接同本宮說。”

陸郴是李肇推來給李煦的。

李肇一直都很怕麻煩,但他亦懂朝政,早早便通過大司馬的行跡發覺邺城河道運作的不對勁,他避過大司馬讓鐘華甄向皇帝舉薦陸郴來邺城,本打算自己查明真相再禀明皇帝,沒料到李煦比他想象的要厲害,能領兵直入臨州,他便改了主意,讓陸郴進神武營。

陸郴比魏函青要見識多,現在被魏函青認為師傅,他早已派人潛入這座山城,得到地形圖。

他回道:“陸某能得殿下重用已是萬分感激,不虧對三殿下對陸某的期待。”

“先生謙遜,”李煦說,“攻城慶功宴已準備妥當,論功行賞是神武營定下的規矩,不會虧待任何一人,護送軍資非小事,望陸先生能随行。”

陸郴跪下恭敬道:“能得太子殿下恩典,陸某自不辱使命。”

李煦是物盡其用之人,他差人将武器營中所有東西先以圖紙畫下,再行拆解運到臨州境內。

這座山城在雍州境內,縱使派人駐守,日後也不會安寧,尤其是在他目前還沒準備打雍州的情況。

昭王沒那麽簡單。

李煦起初打算公開這座山營的情況,揭發有人在私販軍械,以輿論壓迫昭王收兵不動,等待查證,倒沒有想過青州會派兵牽制。

他不用腦子想就知道是誰出的手。

“青州行兵壓制昭王,他不能輕舉妄動,本宮會去青州一趟,”李煦開口,“龔副将曾在交州處理過戰後事宜,有些經驗,你若有不懂之處,可向他問問。大司馬次子鄭壇對買賣兵器一事有過了解,本宮已經讓他到臨州,你人聰明,應該能想到什麽。”

他處理大事面面俱到,穩重成熟,鐘華甄如果不是見過他在底下人處事的模樣,恐怕都會覺得上輩子被譽為神武帝的人不是他。

陸郴同樣覺得李煦手段不一般,他恭敬應下。

……

鐘華甄已經很久沒見李煦,除了接到過他那封字跡潦草的信後,他們間沒再有過聯系。

青州現在快五月,是厚衫換薄衫的日子。

鐘華甄還小的時候并不用在意,身子漸漸有形後,以束胸相遮,現在已經有十八歲,在冬日尚且能遮身子,夏日便是束胸,也遮不住身子的曼妙。

她以養病為由,搬到鄧城,長公主則依舊帶着孩子待在主城的威平候府。小七的身份尚未暴露,照長公主的意思,是打算在孩子五歲的時候公開身份。

小七現在已經會叫人,走路穩穩,每次撲到她懷裏時,都黏糊糊地叫她甄兒,親她的臉頰,小聲說要飯飯。

長公主每次見到時心都化了,抱着孩子親自喂粥吃。

鐘華甄以前還帶着孩子出來玩,但小七這次出門前發了燒,治好後身體虛弱,不适合出門。

她身邊有路老的醫書,又有長公主身邊的萬大夫教,自己漸漸也會診些病,診得出小七的身子如何。

鐘華甄陪了小七兩天後,見他又活潑起來,這才嘆氣出了遠門。

鄧城是座寧靜平和的小城,不是商道必經之路,周圍也沒什麽出名的地方,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別處少見的平和。

這裏沒人認識鐘華甄,但他們知道威平候世子在這裏養身子,每次見她帶着帷帽,後面跟着兩個婢女一起出門,都以為她是她自己身邊得寵的妾室。

這是鐘華甄少有的清閑,只不過偶爾會想長公主和小七。

鄧城城門外有片藥草地,是鐘府讓百姓種下的,鐘華甄經常過去采草藥,她每次出門時會帶兩個會武的婢女。

初十天氣好,微風吹拂到人身上時,溫暖舒适。鐘華甄和往常一樣出門,手裏跨個小藥籃。

久病成良醫這句話有些道理,至少她在學醫一事上很有天賦。

鐘華甄聽過李煦在外的戰績,知道他最近一定是忙碌的。她身上的衣着輕便,雖帶帷帽,但看得出是女子裝束,杏色衣衫繡綠竹,腰細可用掌量。

鄧城城門外是片寬闊的平地,地上有剛長出的嫩草,當她看到李煦領一行人策馬進城,鐘華甄有些恍惚,以為自己看錯了人。

她擡手按下被微風吹起的帷幔,回頭看一眼,發現李煦正好勒住缰繩,停下來往她這裏看。

鐘華甄不知道他對侍衛說了什麽,那群侍衛先行進了城。

他夾緊馬肚拐到她附近,又籲了一聲,攥住缰繩繞她慢慢轉了一個圈,上下打量。

鐘華甄輕咬住唇,退後一步,轉過頭避開他的視線。

那兩個婢女不認得他,攔在鐘華甄面前,道:“來者何人,不得無禮。”

李煦想了想,指着鐘華甄說:“我是她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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