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時外七

前半夜的瘋狂換來了後半夜踏實的睡眠。

林沂只覺眼前的一切過于耀眼,他很少有在他人臂彎裏醒來的經歷,即便有也是如是帶着罪惡感,并且唾棄自己為何又敗在了欲念上。

然而這天早上,充足的睡眠使得他先放棄了自我讨究,而是借着身旁這人的臉來思考為何自己留他過了夜。

是精疲力竭後再無餘力轟人,還是說貪戀這人身上的餘溫?

他幾乎被後者所吓到,光着身子就從床上跳了起來,被子扯開後另一個人也同他一樣,赤、裸的身體暴露在光線暧昧的屋子裏。

“诶,醒醒,給我醒醒……”

林沂萬分嫌惡的用腳踢了踢還在睡夢中的人,接着便撿起地上的衣物,胡亂的穿上後又加了把勁,終于将錢多多給叫醒了。

他勉強的撐開眼皮,發現僞兔子正一臉糾結的看着自己,亂糟糟的頭發是昨夜還未打掃的戰場。

“幾點了?”

林沂猛的一把将窗簾拉開:“太陽都曬屁股了,你說幾點了。”

強烈的太陽光将睡意驅除殆盡,錢多多捂着被刺痛的眼坐起身來,扯過一旁的被子遮住身體:“我去,我還光着呢,對面的人看到了怎麽辦?”

林沂得意的哼笑幾聲:“關我什麽事,反正我又不光着。”

說着就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刷着牙,看到一旁吹風的插頭還在插座上沒撥,昨夜的一幕幕立時湧到眼前。

隐約記得事後錢多多抱他去洗了個澡,筋疲力盡的他像個樹袋熊吊在錢多多身上,猶如一個醉鬼,胡言亂語了好一會兒。

至于到底說了些什麽……

林沂猛的用涼水澆了澆自己浮腫的臉,上下的牙齒止不住的打顫,也不知是被涼水激的還是被自己說過的話給惡心的。他将還未萌芽的情緒扼殺在搖籃裏,不過是一夜風流,醒後各自拍拍屁股誰還記得誰?

此時錢多多走了過來,将他擠到一旁:“給我根牙刷。”

想是身體也會有記憶,這人的氣息熟悉又霸道,令他剛清醒一些的頭腦又澆上些許混沌。他下意識的往邊上一閃,從壁櫃裏拿出一只新牙刷,欲用大聲掩蓋住身體裏的躁動:“拿去。”

錢多多被他吓了一大跳,一臉的錯愕:“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說着就要去探他的額頭。

他又是一閃:“不舒服你妹啊,我好得很,趕緊刷你的牙,刷完了立刻給我滾。”

一夜溫存盡化為烏有,什麽叫穿上衣服就翻臉不認人,林沂稱第一沒人敢稱第二。

之後又鬧了一出,錢多多搶過他的手機後接着便蜷進了沙發角裏,用後背抵擋他徒勞的進攻。

錢多多果斷的将他手機裏的‘微他’卸載,末了一臉得意,并用發號施令的口吻道:“以後不許用這個軟件。”

他冷笑兩聲,似乎聽了個天大的笑話:“你卸了又怎麽樣,卸了我不會再下?”

“你可以再下,也可以再約,不過對象只能是我。”他揚了揚下巴,銳利的雙眼透過鏡片射出自信滿滿的光。

林沂不甘勢弱道:“我做什麽事憑什麽要你來指手畫腳,你和各取所需,事完各走各路,難不成你還指望我一個同性戀能有貞操?”

“我管你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說着扣住他的後腦來了一個激情四射的早安吻,輾轉過後,他意猶未盡的舔了舔林沂的唇角:“跟你做,我這是第一次,技術不好可以練,來日方長總會讓你滿意的。”

技術不好嗎?林沂扪心自問了一下,其實還不錯,再者錢多多這人聽話,也很有悟性,調、教個幾次也不會比那些老手差。

不對,他似乎沒抓住重點,剛才他說什麽來着?

“你說什麽,什麽叫這是第一次和別人做?”

“沒跟別人做過不就是第一次嘛,我說的話很難懂?”

林沂的上下牙齒又開始打架:“可我不是第一次。”

錢多多滿不在意的接道:“我知道啊,可我不在乎。”

他咬了咬牙:“我說了要你在乎嗎?而且你是不是第一次關我什麽事,昨天的事我不收你學費,從今天起你去找別人練,我不奉陪了。”

一把将他拉到懷裏禁锢住:“我有很嚴重的精神潔癖,不明來路的東西不會亂碰,并且做為一個肖狗者我有很強的領地意識,你渾身上下都被我打了記號,還指望往哪兒跑。”

還能再厚顏無恥一點?

敵人的體溫總能削弱自身的戰鬥力,林沂靜靜的待在他懷裏,看着他将一些歪理滔滔不絕說成人間正道。

“如果你繼續四處覓食,那麽将會看到我因捍衛自己領士而做出許多于喪心病狂、或者……較為獸性的事。”

他又摸了摸兔毛,聲音低啞,眼神溫柔得似能滴出水來,說的話卻與這副表情大相徑庭:“你見過狂犬病發作時的狗沒?”

林沂搖了搖頭。

“我見過,而且小時候還被一個狂犬病發作的狗給咬了。”說些就撩起自己的上衣,指着肚臍旁的疤痕說道:“看見沒,肉都險些被咬下來一塊來。”

他因沒戴眼鏡,于是就壓低了身子湊近些看,果不其然,照着這疤痕不難推斷出當時傷口有多猙獰。

頭頂的聲音又響起:“據說狂犬病的潛伏期很長,雖說我當時打了血清,可也未必能夠排除體內沒有狂犬病毒,你要是聽我的話,使我的心情持續保持在最佳狀态,指不定這病毒就被我降伏了,可要是你不聽我的話,我這一暴躁……”

林沂的腰被對方牢牢箍住,他扭了扭身子:“怎麽,還要給我上演人狗大戰?你這是在吓唬誰呢?”

錢多多揚了揚嘴角,露出似倒春寒一般的微笑“你要是好奇,可以試着發掘一下。”

這天星期二,是林沂的輪休日,以往的話他一般是在電腦前度過,絞盡腦汁寫出一兩萬字,算是對自己的交待。

錢多多走的時候差不多兩點來鐘,冰箱裏還剩一些太姑奶奶包的餃子,林沂吃過後才打開電腦,坐在大概一個多小時,霞姐來電話了。

原是超市又要做活動,印了一千張宣傳海報,讓各個部門的人到周邊小區傳發。

林沂為此事很不爽,好好的假日先是被錢多多折騰沒了半天,剩餘的下午又被他爹這個想賺錢想瘋的人奪了去。在心裏抱怨了幾句,最終還是換衣服出了門。

俗話說有緣千裏來相會,不想孽緣也是如此。

錢多多知道當天是林沂休息,本是不不打算走的,無奈網吧裏又出了些小故障,揚言每日都要使網吧座無虛席的店長自然加緊催促他。

這時的錢多多俨然一副家電修理工的模樣,挽起袖子拿着起子,蹲在網吧最不起眼的角落裏,搗鼓那幾臺剛卸下來的主機。

忽而吧臺那邊鬧轟轟起來,錢多多一擡眼,只見兩個保潔阿姨各自拿着抹布上前去,像是要湊什麽熱鬧。

接着店長獨特的聲音傳來:“哎喲帥哥,你發傳單發錯地方了,這網吧裏都是些年輕人,有幾個會去超市的,我覺得吧你應該去對面菜場,那裏多的是愛湊熱鬧的阿姨大媽,我保管你一會就發完……”

這時錢多多已站起身來,當他看到吧臺前的林沂時,心猛的跳了一下,喜多于驚。

林沂得了意見有些頓悟,他抽出幾張海報放在吧臺上,笑着說:“我這就去!”

見他要走錢多多着忙起來,拿着起子就走了過去,他一把勾住林沂的脖子,既性感又輕柔的喊了聲:“林沂。”

衆目睽睽之下,心虛的人總覺得這舉動顯得過于暧昧,林沂還處在驚愕的狀态沒回過來神,錢多多又說:“怎麽,特意來找我的?”

林沂推了他一把沒推開:“你怎麽在這兒?”

店長意味深長的看了他倆一眼,适時接言道:“多多他可是我們店的技術主管,在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兒嗎!”

聽者略有些吃驚的瞪了瞪眼。

錢多多松開他,指了指身後的幾臺主機,對店長說:“那三臺機器也沒什麽大毛病,就是CPU風扇上沾了點灰,我已經清理幹淨了,下次遇這種情況叫網管拆了外箱用毛刷掃掃就好,就別再叫我了。”

說着将起子遞到他手上,看了眼林沂,用眼神使了個暗語後說:“剩下的就交給你了,我現在有事要走,可以嗎?”

店長看人眼色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何況是熟人的眼色,他接過起子:“走吧走吧,剩下的我搞定。”

他笑着扶了扶眼鏡,随即便拉着林沂下了樓。

“我海報還沒發完呢,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林沂半不情願的被他拉着,脆弱的叫嚣自己的人權。

“對面菜場啊,我幫你一起發,完了咱們去看電影。”

林沂毫不感恩的說:“什麽叫幫我發,明明是你家的事情好吧!”

錢多多頓住腳,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咱們之間……用得着分這麽清?”

這話使得林沂的上下牙又在相互碰撞,這麽一句肉麻到頂點的話,他是如何做到聲色不動說出口的?

林沂的臉紅了,而且紅到了脖子根。

店長的建議果然沒錯,看見有人發傳單,而且還是超市的活動傳單,四周買菜的阿姨大姐們都興趣十足的上前拿取,十幾分鐘不到,分派給林沂的一百張傳單統統散完。

就這十幾分鐘裏,林沂發現了錢多多的幾個閃光點,譬如他看見菜場裏行乞的人,毫不猶豫且極闊綽的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五元大鈔扔進碗裏。

有個來買菜的婆婆,一手推着嬰兒車一手拎着菜兜,看見有人發海報便過來詢問是哪家超市都有哪些活動,錢多多不僅耐心回答并且告訴他準确日期,一口一個奶奶,不提叫得有多親切。

再是看見了小孩兒,先笑不說,還要挑起他的右眉逗弄,小孩兒笑了他則笑得更歡,末了還要扭過頭對林沂說:“你看這小孩兒多可愛啊,真想捏一下。”

林沂在外待了近十年,體會得最多的就是人情冷暖。

然而全部的暖所積攢起的熱度卻不足以對抗人心淡薄,冷漠的人都有自己的傷,由一點點堆積而成,像是被液氮凍傷,再多的溫暖也不足以使其複蘇。

林沂看到這樣的錢多多,心裏的嘲笑聲如掉進一個無底洞,他覺得這人是被養在溫室裏的一株植物,不知人間巨細,毋須經歷風吹雨淋便能光合作用。

明明耀眼得刺人眼目,卻是他最讨厭并憎惡的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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