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杜漸果然又來了滴翠樓,沒有半夏在旁邊吵吵,耳根子清靜了許多。滴翠樓裏永遠都是歌舞升平,酒香凜冽,美女如雲。這裏的女子都是溫婉的化身,賢惠的化身,才沒有半夏那樣潑辣那樣聒噪的。

杜漸這次沒有一來就坐着喝酒,而是徑直向綠衣的房間走去,可是卻被老鸨攔住了,老鸨怪聲怪氣的說道:“這位公子,沒有我們綠衣姑娘的允許,任何人都是不能進她的房間的,公子也不是第一次來,怎麽還不知道規矩啊。”

杜漸已經見怪不怪了,沒跟她理論,沉吟了片刻,朗聲吟誦道:“綠兮衣兮,綠衣黃裹。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這是詩經邶風裏面的《綠衣》,杜漸随口吟來,那老鸨也聽不懂他叽裏咕嚕說些什麽,以為他又是個舞文弄墨的窮秀才,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待他念完了,剛要哄他出去。

只聽一個輕柔婉轉的聲音隔窗說道:“讓他進來。”,正是綠衣。

“是”,老鸨忽又變的滿臉堆笑,笑的就像是兩朵小菊花,向杜漸行禮言道:“公子裏面請。”

綠衣在一個梨花大案前面臨帖,臨的是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她的字有如行雲流水,飄逸,卻又透着嬌媚,就像是她的人,杜漸看到她的字時,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吃驚的神色,不過很快又恢複了平靜。他仔細打量綠衣,果然名不虛傳,這年頭,徒有虛名的人太多,還好今天遇到的這一個不是。

她穿着一身湖綠色的緊身長裙,裙擺拖在地上,杜漸一直覺得有這種拖尾的長裙無用,穿起來累贅,洗起來麻煩,做起來還浪費绫羅,糟踐衣料,可是穿在她身上卻是說不出的好看,襯得她膚若細瓷,玲珑剔透,她身材妙曼,凹凸有致,散發着成熟的少女氣息,魅惑,撩人,杜漸心裏不禁暗暗的嘆了口氣。壁上的火爐燃燒的正旺,屋裏面很熱,熏籠裏面香煙缭繞,是淡淡的茉莉香。

“姑娘好字。”,杜漸贊道。

“公子過譽了。”,綠衣擱下筆,回眸凝視了他片刻,雖然她臉上始終帶着淡淡的笑意,卻難以掩飾眼神的淩厲,這種眼神,是一般人不會在意也察覺不到的。

“據說有人擲千金都難見姑娘一面,不知在下何以得姑娘青睐?”

“你說呢?”,綠衣淡淡的說道,眼波流轉,脈脈的望着杜漸,就像對着的是自己的情人,而非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杜漸嘴角抽動,微微一笑,轉過話題,淡淡的問道:“姑娘是南方人?”

“蘇州人,還沒請教公子尊姓大名?”

“不敢,在下杜漸。”

她的眼睛真的很好看,似乎有一種勾魂攝魄的能力,杜漸卻似乎完全免疫,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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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衣略施了禮,言道:“我給公子沏杯茶。”

“這裏的酒很不錯。”,杜漸道,他今天只想喝酒。

綠衣點點頭,掀起簾子,緩緩進裏間去了。一會,她拿了一個托盤出來,上面有一壺酒,兩只杯子,幾碟水果。

“公子請坐。”,她倒了兩杯酒,遞給杜漸一杯。

“你很像一個人。”,杜漸望着她,眼神中卻是不盡的茫然。

“很多人都會這樣癡癡的看着我,可是你跟他們都不同,他們眼裏的是欲望,你眼裏卻是孺慕。”,綠衣風輕雲淡的說着,端起杯子,淺淺喝了一口。

杜漸贊同的點點頭,他從一進來心情就在無法平複,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原來,竟然是因為這個。他一瞬間就變得憂郁不堪,神色凄楚。

綠衣就像是能洞穿一切的神明,靜靜的注視着杜漸,像是要把他看透,末了,她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話中有話的說道:“不要把我當成是她,沒有誰可以替代誰。”

“不會。”,杜漸也是一飲而盡。

綠衣倒了一杯酒遞給他,莞爾一笑,幽幽的說道:“箐華派的掌門師兄,十六歲就破了六扇門十年的懸案,十八歲時劍法已經在萬達兵器譜排名前三,二十歲的時候游走漠北,手刃漠北三雄的老三,最後渾身是血的爬回關內,喜歡結交青樓女子,喜歡喝酒,這些都是你嗎?我卻看不出來 。”

杜漸讪讪笑了下,目光游離,道:“其實我也看不出,那次能破案全是巧合,劍法也是三年前的事了,殺漠老三,是我運氣好,不然就爬不回來了。至于,後面兩條,倒很貼切。應該不難看出。”

“你是一個很有趣的人。”,綠衣靜靜的看了他半天,接着說道:“我見過很多人,形形□□,有趣的不多,多數人都喜歡自吹自擂,像公子這樣謙虛的也不多。”,她像是在嘆息,又似乎在回憶什麽。

“你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杜漸道。

綠衣微微一笑,道:“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我不深,好懂。”,杜漸淡淡說道。

“那你師妹了解你嗎?”,綠衣微笑道,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神凄迷,像是霧又像是水。

“半夏,那個傻丫頭什麽都不懂。”,杜漸笑道,提起半夏,他笑的很開心。

“在提起一個人的時候能笑得那麽開心,那個人給你的記憶一定都是愉快的。”,綠衣的眼睛忽然變得深不見底,幽幽的說道。

“大概吧。”,杜漸又喝了一杯酒,今天晚上的酒格外好喝。

“落葵呢?”,綠衣更正道。

杜漸遲疑了一下,道:“落葵,落葵很貼心。”

綠衣道:“你難道不奇怪我對你身邊的人怎麽會知道的這麽清楚?”

“我們箐華派就師兄妹三個,大家都知道,沒什麽奇怪的。”

“你用你的不羁來掩飾你的憂傷,掩飾的很好,可是眼睛終究沒法騙人,留心的人都能看得出。”,綠衣靜靜的注視着他的眼睛,久久沒有離開,似乎裏面有很有趣的故事,讓看者無法自拔,沉溺其中。

杜漸笑了,顧左右而言他:“聰明的女人總是不讨人喜歡的。”

“愚蠢的男人才會這麽想,你可不像是這樣的人。”,綠衣笑吟吟的說道。

“在聰明人面前,我就不繞彎子了。”,杜漸又喝了一杯酒。

“你說。”,綠意專注的看着他,等着他說下去。

“我想知道王班在附近有沒有宅地莊園什麽的?”

“有。”

“請教姑娘。”,杜漸拱手說道。

這就是杜漸來找綠衣的原因,因為他早聞王班喜歡結交歌妓舞女,而以綠衣的姿色跟才藝,王班不會不留意,而又以王班的身家,綠衣也一定不會拒他于門外,所以,兩人即便不是很熟,也一定認識。王班在江湖上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會公然出沒于青樓妓院,所以,他要見綠衣,也一定會接她去府上。此刻綠衣直言不諱,證實了杜漸的猜測,不過杜漸倒也有些意外,沒想到綠衣竟然是個如此爽快之人。

綠衣幽幽的嘆口氣,道:“愚蠢的男人固然可惡,但聰明的男人也會讓人不舒服,這就是你來找我的目的嗎?”

杜漸既然認定綠衣為人還不錯,就不願讓她難堪,忙解釋道:“在下絕對沒有冒犯姑娘的意思,這只是其中一個,即使落葵沒有失蹤,我也是會來的。”,他說完就很誠摯的望着綠衣。

“你很好,不說謊。”,綠衣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到了裏間。

少頃她拿了一條湖綠色的絲帕出來,道:“就在這上面了。”

“多謝姑娘,只是無以為報。”,杜漸誠摯的說道。

“我們以後還會見面的,不是嗎?”,綠衣淡淡笑道。

“大恩不言謝。”,杜漸說道。

“你是因為落葵才謝我嗎?”

“不全是。”,杜漸淡淡笑着,回避着她的目光,沉默了一會又道:“我想知道,你怎麽會在這裏?”,他想扯開話題,可是話一出口,就發覺自己這個問題問的實在太笨。

“你說青樓?不是每個人在這裏都是為生計所迫,有些事情,比吃飯更重要。餓不死也不一定就可以活下去,這點想必你比我更清楚。”,綠衣已經換了一副口氣,冷冷的言道。

“來,喝酒。”,杜漸被綠衣道破了心中的軟肋,遂拿起酒杯,一杯一杯的喝下去,很快就有了醉意。

“已經成了事實的事情就不是一兩天可以改變的,既然活着,就好好活着。”,綠衣握着青瓷小盞,在杜漸的酒盞上輕輕一碰,微微揚起脖子,一飲而盡。

“我沒有你這麽豁達。”,杜漸的神色漸漸呆滞,半晌才苦笑着言道。

兩個人都有些醉了,杜漸告辭出來,綠衣送到門口,轉身便掩上了門,杜漸有些不舍,在門口默立了片刻,才緩緩走了出去,已經是三更天了。他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面,北風正緊,心中是說不出的寂寥,難以派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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