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雄雞報曉,東方已白。
天地間一片蒼茫,雪紛紛揚揚的下着,像是吹散了的柳絮,又像是零落的梨花。
半夏饒有興致的趴在窗口看雪景,一時忘了滿腹憂愁。
湖面上結了冰,雪落在上面,毛茸茸的,就像是一片鹽海,又像是雲朵。遠處幾艘小船凍在水面上,像是誤闖進畫裏的過客,被定格在哪裏,山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就連輪廓也漸漸模糊。路上行人很少,這樣的天氣,其實根本就不适合遠行,而是适宜約二三知己,于火爐旁促膝暢談。
昨天晚上杜漸一直到三更才醉醺醺的回來,所以第二天起的必然遲,半夏盡管着急,卻還是約摸着杜漸起床了,才去敲門。杜漸打開門,伸着懶腰,一身的酒氣,半夏不禁皺起了眉頭:“昨晚你還真去滴翠樓了?”
“是啊,怎麽了?”,杜漸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你,這是什麽?”,半夏剛要開罵,一眼瞥見杜漸袖子裏露出一角的絲帕,一把拉了出來,不看則以,一看更加生氣,喊道:“好啊,你居然還把這些東西帶在身上。”
半夏把絲帕抓在手裏便要撕扯個粉碎。
杜漸忙去搶,喊道:“還給我。”,他有些着急,半夏卻偏偏不給他,兩人推推嚷嚷的不免動起手來。
“這個是不是那個綠衣給你的?”,半夏見撕扯不爛,跑到窗口,揚起了手中的絲帕,作勢要丢。
杜漸緊張道:“是,你先別扔,那上面……”
杜漸話沒說完,只見半夏的手一松,那塊湖綠色的絲帕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筝,被風卷着,跟雪花糾纏在一起,飄向了空中,越來越遠,漸漸的消失在視線之外。
杜漸跑到窗口的時候,絲帕已經看不見了,他有些氣悶,抱着肩,冷冷的望着半夏,沒有說話,轉身走了。
“你,你站住,不就是一塊破手帕嘛,用得着生這麽大氣,我賠你十塊,行了吧?”,半夏雖然有些理虧,卻還是不依不饒,她很少見杜漸真的生氣,想不到他為了一塊妓女送的手帕居然會跟自己生氣,那自己在他心裏越發連一塊手帕都不如了,越想越氣。女生就是這樣,喜歡比較,一比較發現自己比輸了,然後就開始生氣。
“賠我一百塊也沒用了。”,杜漸頭也不回的走了。
半夏瞪着杜漸的背影,目光中殺氣騰騰,兩腮鼓的高高的,如果眼神可也殺人,杜漸沒出門就死好幾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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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還在下,杜漸覺得在這樣的天氣裏外出簡直是暴殄天物,首先是腳下的雪被糟蹋了,其次是這大好的雪景因為自己的加入變得不那麽美好了,最主要的是,冷,實在是太冷了,東北風呼呼的刮着,吹的他睜不開眼。
杜漸憑借着昨晚模糊的記憶尋找絲帕上面所繪的路徑,他走走停停,穿街走巷,東繞西繞,自己都被自己繞糊塗了,可還是覺得不太對,一直找不到圖上所繪的那座園子。他心裏想,看風景的人一定以為自己是個傻瓜。
杜漸走着走着,忽然就覺得似乎有人在跟着他,他有些好笑,這樣的天氣,居然還有這麽無聊的人。他故意走進一條死巷,走到巷子的盡頭,他忽然轉過身,那人沒來得及躲,相當狼狽的站在不遠處,是半夏。
“你怎麽跟來了?”,杜漸雖然知道她一定會來,可還是問了一句廢話。
杜漸很了解半夏的脾氣,她一般是當天的仇啊怨啊不會放到第二天來報,當天犯下的錯誤也不會隔天再彌補,她性子急,什麽事都在心裏擱不下。
“我來你很意外啊,那你,在幹什麽啊?”,半夏讪讪的道,整個人都有些不太自然。
“外面太冷了,你先回去吧。”,杜漸呵着氣道。
“那個手帕對你來說真的那麽重要?”,半夏問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神色閃爍,聲音明顯也比平時小了幾分,她從小都是這樣,做錯了事承認錯誤的時候總是會裝作若無其事,其實心虛的要死。
“是啊,是很重要!”,杜漸微笑着點點頭,一般半夏心虛的時候他都會趁機的再賣一下乖,最好能奚落她一番,讓她氣到爆,可是今天這件事情關系到落葵的安危,他就沒有再跟半夏開玩笑。
“那,那對不起了,我幫你找。”,半夏心裏酸酸的,杜漸很少這麽鄭重的跟她說什麽事情,以前都是節下或者師父壽辰,他交代自己辦什麽事情才會如此,這次竟然是為了一條別人送的手帕。
可是杜漸所謂的重要是手帕上面的地圖,可以找到落葵的地圖。
“嗯,好啊!”,杜漸道。
杜漸居然一點都不推辭,半夏此刻不光是心酸,她還有點生氣,心裏不停的罵着破手帕爛手帕讓我找到你一定把你碎屍萬段,可是自己做錯了事就要承擔後果,手帕是自己弄丢的就應該自己找回來,她心裏默默的想着,還是找吧。
兩個人都難得很安靜的一塊在雪地裏走着,半夏一直不言不語,其實心裏還在生氣,杜漸以為半夏是知道錯了還在不好意思,也就不理她,想着讓她好好思思過,省得她下次更嚣張。
他們在街上巷間轉悠了半天,一個在找手帕,一個在回憶手帕上的線路找地點,南轅北轍,終究是一無所獲。
“比賽很快就要開始了,都是我不好,害的你不能參加。”,半夏吃午飯的時候歉然道。
“沒關系。”,杜漸道。
兩個人說話都客氣了很多,也淡漠了很多。
“也不知道落葵怎麽樣了。”,半夏有些食不下咽,卻不完全是因為落葵。
“別擔心了,他們不敢把落葵怎麽樣的,他們無非就是不想我參加比賽,我們即便是現在找不到落葵,頂多比賽完了他們也就放她回來了,趕緊吃飯吧。”
“師兄,對不起,我害的落葵被人綁架受苦,害你不能參加……”,半夏又道。
“都說了沒關系,吃飯吧。”,杜漸微笑道,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場比賽對他有多麽的重要,這麽多年他拼命的練武,拼命的做的一切事情,或許就只差這一步,他的願望就可以達成。
兩人都埋頭吃飯,忽然聽見有敲門聲,是店裏的夥計,“客官,有您的信。”
半夏一躍而起,推開門:“送信的人呢?”
夥計道:“走了。”
半夏道:“那人長什麽樣子?”
夥計搖頭晃腦的準備要描述,杜漸已經将信大概看了一遍,打斷他道:“沒事,謝啦!”,他笑着向半夏道:“是米大哥的信。”
半夏道:“我還以為是落葵……”
杜漸道:“米大哥說他來了,住在蘇園,請我們過去呢。”
半夏笑道:“米大哥來了,那米妹妹跟商陸呢?”
杜漸道:“信裏面沒說,去了就知道了,我們收拾行李過去吧。”
蘇園坐落在太湖裏一個孤立的小島上面,偏僻而幽靜。湖面上結了冰,無法行船,可是從岸邊通往湖心小島的水面上淩空懸着一條竹橋,踩上去‘咯吱咯吱’作響,讓人覺得它随時都有可能會斷掉,橋下面的水都結了冰,雖然靜止不動,但可以想象下面的深不見底,看上去依然是寒氣逼人。
半夏又是新鮮又是害怕,畢竟這麽冷的天,掉下去可不是玩的,所以覺得很刺激,她如履薄冰,走得提心吊膽,杜漸就故意逗她,時不時的跺一腳,竹橋便來回搖擺,半夏攀着欄杆就不敢走了,她是北方人,看到很多水就會發暈,雖然這水是靜止的,可是她不難想象他流動時候的樣子,想象有時候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他可以無限的放大恐懼。
杜漸覺得好玩,随手在欄杆上面抓起一把雪朝她砸去,半夏本來是一個很伶俐人,因為竹橋的原因顯得相當笨拙,一個沒有閃好,被杜漸砸了一臉雪,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壯着膽子彎下腰也抓了一把雪丢向杜漸,卻一點準頭都沒有。
杜漸笑的直不起腰:“半夏,我終于知道你怕什麽了,回頭告訴落葵去,哈哈。”
半夏臉上有些發紅,板起臉來:“臭杜漸,不準告訴別人。”,她輕嗔薄怒的樣子很好看,英氣逼人中透着少女的嬌羞。
杜漸笑道:“好好好,以後你乖乖聽我的話我就不告訴別人,否則我就告訴所有人,哈哈哈。”
半夏撅着嘴道:“你要是告訴別人,我就不理你了。”
杜漸笑着點點頭:“好啦,答應你了,笨蛋。”
“你才是笨蛋。”,半夏不依不饒,嘴上從不肯吃一點虧。
兩個人經過這一鬧,之間的隔閡又很快消失掉了。這是一個很溫馨的場面,盡管冰天雪地。
湖,一望無際,雪,紛紛揚揚,冰,晶瑩剔透。
竹橋,發着淡淡的黃光,顫悠悠的擺動着。
兩個青年男女,紅衣飛揚,灰袍迎風,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如果時光可以在這一刻靜止……
該有多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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