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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4-9-27 14:24:43 字數：2412

天空突然黑下來。太陽變成月牙兒。空氣驟然清涼了。那一刻變得無比詭異。炎熱被帶走煩躁被帶走孤獨被帶走絕望被帶走希望被帶走。全部空落落的像一張殼。短暫的黑暗帶走了它所能帶走的東西。它勝利了。宇宙之中它永遠是王。沒有一樣東西是它不能虐奪的。它滿足的走了。帶着月牙般癡癡的甜美的微笑毫無眷戀的走了。

黑暗褪去。光亮重新灑下來。樹冠茂密的老榆柳投下重重的影子。起碼已生長了二十年。黑色的樹幹粗壯挺拔。皲咧堅硬的皮上生滿翠綠的苔藓。根部牢牢抓進土壤。不顧一切拼命生長。長長長。直到世界盡頭。生命對于它毫無顧慮。不擔心生病蒼老孤獨遺忘。不計較得失恩怨因果償還。只要有陽光雨水空氣就可以活下來。

活着如此容易。就像那翠綠的小苔藓長滿全身。

毫不費力。

老房子在巨大的陰影下只能承受斑駁的點點陽光。它發着慘白幽暗的光。老得只剩下喘氣。即使它頭上的巨大樹冠朝它砸下來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靈魂已被黑暗帶走留給它的只是一幅殼。就那麽空洞的活着。掏了心挖了肺取了肝。那是黑暗留給它的禮物。

生不如死。

偶爾回憶往昔的歲月。還是那樣年輕強壯。再大的狂風暴雨都能阻擋。魚鱗樣的青褐色細布瓦由屋脊傾斜的撒下去。屋身青光粼粼。小木格子窗，兩扇大木門。門梁雕了怪異美麗的花紋。像龍不是龍像水不是水。滾滾向前永不停息。總是為了辟邪圖個吉利。小木格子窗落滿雪的時候太像童話世界了。這樣漂亮。

現在微微一陣陣小雨都可以落進稀疏的瓦縫。聲音沉悶幽怨。像自暴自棄的哭泣。叫人傷心無能為力。再也聽不到那樣濺起水花快樂的噼啪聲了。

三天或者四天前。四個老女人走進核桃的小屋。屋子裏幽暗清冷。核桃和衣躺在床上。耐着性子聽四個老女人輪番對她頌揚耶和華的偉大無私。

核桃照她們說的雙手交叉握成十字放在胸前。領頭的女人說，我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

主耶稣

主耶稣

其他的女人們手握成十字放在胸前，閉上眼睛虔誠地念道。

請你現在進入我的生命裏，掌管我的生命。

我是一個罪人。我以前只靠自己和自己的行為。但我現在要單單倚靠你做我個人的救主和主宰。

請幫助我離開我的罪，專心跟随你。

我接受你白白賜給我的永生。我雖不配，但你仍願意賜給我。謝謝你。

奉主耶稣基督的名求。

阿門

核桃自顧自地笑起來。似念非念看着這些女人越發像小醜。鬼知道耶稣是個什麽玩意。像核桃酥一樣是圓的嗎？她們再三要求她信主。主又是什麽玩意兒？是像菩薩一樣一直站着還是像如來一樣永遠坐着？騙子騙子騙子。一群大騙子。說什麽耶稣是替我來受難的主是來拯救我的。那一點靈驗了？哪一個見效了？說穿了就是拉我入夥給你們湊人數達到自己的目的罷了。

核桃翻動沉重的身子。那裏像壓了塊鐵。疼痛折磨得她難以入睡。睡一個好覺遠比摘一顆星球還難。起初她相信了她們的話。在心裏默默禱告。真心誠意。求耶稣或者主帶走她的痛苦。讓她安安穩穩的睡個好覺。

當然。痛苦仍在繼續。每晚需靠一顆止痛藥才能入睡。

核桃煩躁起來。硬從床上爬起來。女人們忙勸她還是躺着好。核桃根本不聽穿上鞋向屋外走。她們不得不跟着她。

女人們繼續說話，核桃面無表情。兩手搭在門前晾衣裳的鐵絲上。仰起頭輕蔑的俯視她們。曾經讓她疼痛壓得直不起的腰斜倚着。重量全在手臂上。一只腳搭在另一只腳上。這樣證明她是足夠的堅不可摧。

女人們看着別處。領頭女人上前握住核桃的手。嘴裏仍然不停禱告。你願意接受這份免費贈給你的福氣嗎核桃？你願意和我們一同接受永生大福氣的決定禀報給神嗎核桃？

核桃聽得不耐煩雙手搖着鐵絲臉轉向別處。

領頭女人是個胖子。站着說話已經讓她開始喘氣。她睃着眼睛四處找凳子。核桃不理她态度很明了，我不歡迎你們。

胖女人又啰嗦兩句帶着老女人們悻悻地走了。

核桃撐着沉重的腰，幾乎要斷裂的感覺。她恨恨的咒罵那些女人吃飽了撐的。神是自己在心裏信仰的不是拿來當歌一樣唱的。她始終祭奠觀音菩薩。那是她唯一可以相信的神。即使一次又一次的許願，即使一次又一次的願望落空。她還是會去焚一炷香保佑來年順風順水紅紅火火。這是一種儀式。一種說服自己心安理得的儀式。

梅落下班回家買了一大包東西。吃過飯後就進了自己的房間。她的房間很小。小格子窗下一張大木床。床頭一張大凳子擱一面模糊的大鏡子。床尾一只小木箱。油漆脫落。四面是石灰剝落幹燥的土牆。擡頭望去。梅洛最讨厭頭頂的空曠。斜屋頂很高。到伸進土牆的橫梁間有一段距離。每當她躺在床上看着那一段黑幽幽的空曠就忍不住厭惡。還有那些土牆，一靠上去就是一背白白的灰。

上中學時梅落體育很好。得過全市女子田徑第一名。領導上門去要這棵好苗子。子善盡跟領導兜圈子。表示自己無能為力。梅落在心裏罵他。你個軟弱無能的懦夫你毀了我的大好前途。她眼睜睜看着領導離去心裏只想大哭。

鏡子裏曬得黝黑的臉。掌心裏厚厚的老繭。每天幹着男人幹的活。他狠狠将一顆釘子釘進土牆裏。人的命原來就是這樣。把握不住一生都荒廢了。

敲打了幾個小時。梅落吐口氣。終于可以好好睡覺了。

早上核桃走進梅落的房間。感到眼前一片雪亮。土牆糊滿雪白的紙。橫梁下也鋪滿白紙。用紅色編織袋直拉斜拉橫拉好多道。小房間變得明亮幹淨。除了黑色的泥土地。完全像個新房子。她拿手去摸光滑的白紙牆。真是不一樣。他自言自語。這破房子還可以這樣亮堂。

吃飯的時候核桃提醒子善梅落這個月的生活費沒有交。子善說我跟她要。核桃說她的房間倒弄得很亮堂花錢買那些怪舍得。

子善長得人高馬大。一進梅落房間頭快頂到白紙糊的天花板。他拿眼睛掃了一圈自言自語的說，确實好亮堂。

晚上梅落拿碗正盛飯一口氣話噴出來。沒錢。子善一掌扇在梅落的背上。咬着牙兩眼瞪着滿臉兇狠樣。以後很多年他與核桃吵架都是這幅兇狠樣。梅落小獸一樣嚎起來。甩了碗徑直出門。

核桃說你手太重了我都聽見嗡得一聲響。讓她長些記性，別以為翅膀硬了就可以飛了。子善自己消了氣。他知道梅落一定會去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