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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4-9-29 13:03:22 字數：2201

屋子裏叮叮咚咚滴着水。泥土地因為常年漏雨成了大一個小一個淺坑。有些地方鼓氣土包。地上擺滿大大小小的盆與桶。滑膩膩濕漉漉，走在上面會起一層泥漿。床鋪全部卷起。木板上一汪一汪水漬。稀疏的瓦縫像個篩子，不斷将瓦縫的雨水篩進屋裏。

核桃心煩意亂。雨要是一直下到晚上又睡不成覺。漏雨已經毀了她結婚時唯一的黑白相片。她看着它們在玻璃下面目全非恨得咬牙切齒。還在繼續。床櫃子桌子。桌子櫃子床。屋子裏數來數去就這幾樣東西。破舊古老不值錢。還有廂房裏的幾只大缸罐子。裝滿曬幹的黃豆小麥稻谷。

核桃第一次聽到美人魚的故事。九歲的安追着她講。它是她從女老師那兒聽來的。她立馬講給她聽。九歲的安這樣天真。她爬到高高的木門檻上以便與核桃平行。她的記性很好一直不中斷的講。核桃似聽非聽倚在門框上微微地笑着。一會兒她要燒飯一會兒又要摘菜。不停地進進出。九歲的安一直跟在她後面絮絮叨叨的講。她認為小美人魚太神奇太可憐也太傻變成泡沫竟然無怨無悔。所以她必須告訴核桃這個故事。直到很多年後當她親眼看着核桃像泡沫一樣在她眼前逐漸消失時，她才明白她的核桃才是那條太傻太天真的美人魚。

核桃與九歲的安一起吃完晚飯。無非一盤青菜。日子清苦，好菜只有等到過節。安長的瘦瘦小小有時候太倔強，叫她傷腦筋。她擁着安縮在床角，那是少有不漏雨的地方。安躺在她懷裏酣睡得像只小貓。她擁緊安輕輕哭泣。唯有夜深人靜才可以放下堅強讓自己脆弱。

子善與別人合夥販賣一批家禽。他信誓旦旦這次一定能賺不少錢。核桃除了相信毫無辦法。她攔不住他發財的欲望。一口吃成個胖子，這永遠是子善的雄心壯志。他夢想的飛黃騰達讓他一次又一次走上不歸路。一個男人對投機取巧這樣熱心遠遠勝過勤扒苦做帶來的財富。永遠腳不沾地的做着天上掉餡餅的白日夢。

子善消失了一個月。一個月過去後仍然沒有出現。包括他信誓旦旦的承諾。核桃心神不寧知道要出事。她四處托人打聽。幾天後收到法院的傳票。因為詐騙被判八個月刑。贖的方式很簡單，拿錢。沒錢就等着坐牢。

核桃沒錢。這個家從來沒有積蓄。無論多少都拿不出來。終于核桃決定去求人。那個男人在不成器也是她的。她不管他還有個鬼管他。去求了那些老親戚。老親戚們只打哈哈誰也不提錢。核桃說得鼻涕眼淚一塌糊塗，臉埋在安背上用力抽泣。人們同情她卻愛莫能助。核桃拖着安回家。雖然有安。可是那種孤獨硬是爬上來。像虱子一樣在啃蚩。安終究太小不能明白她的苦仍然酣然的睡去。

第二天安又像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她是那樣歡快圍着核桃叽叽喳喳。她被她的快樂感染漸漸哼起了歌。忙完了所有的事就去藍裳那串門。這是一天裏最好的消遣。自從來到這個鬼地方後她與她成了忘年交。藍裳大她二十歲。

當風舒緩的吹來。她們的話匣子慢慢打開。講些家長裏短奇聞異事。藍裳講話慢條斯理生性純良。從不與人結仇。她是個舊式女子。從來都是安分守己賢良淑德。從大饑荒裏過來人的天性。對食物與生命有着超然的悲憫與尊重。然而也順其自然四季分明。從不奢求更多。命是天注定自己無法去更改。

安總是全神貫注。大人的世界紛擾又複雜。她只喜歡聽那些有趣的事。她已分辨得出哪些讓人惆悵哪些讓人滑稽哪些讓人憤怒哪些讓人抱怨。她會在一旁呵呵傻笑。而核桃每一次都厲聲斥責她，冷笑什麽？安無辜的看着她的臉，我沒有冷笑啊。她始終不明白她的笑聲何以被核桃說成是冷笑。她認為自己是笑得最熱情的一個。

與藍賞聊上一個下午核桃會好受許多。那在心裏隐隐的孤獨與痛苦會在下午的光陰裏慢慢消散。廊檐下漸漸沉下去的太陽，煙囪裏冒出的白色炊煙，藍裳照例挽留她們吃晚飯的聲音。幾十年未曾變過。像老樹身上的年輪只會一圈一圈增多從不會減少。

核桃與安回到家裏一邊煮飯一邊掃地。房子雖然破舊不堪但是核桃從不允許自己住在一個肮髒的世界裏。它再破再舊也要一絲不茍的清掃幹淨。她認為喜愛清潔的人是差不到哪兒去的。每個房間每塊地下每個破桌舊櫃都要清掃。她拿幹支掃帚仔細掃凹凸不平的黑泥土地。那長年累月被腳板打磨的黑泥土堅硬光滑發着黑礦石一般的光芒。

昏黃的白熾燈照着石灰剝落的泥土牆。核桃與安坐在舊桌子旁吃晚飯。老方桌上一臺舊黑白電視。安目不轉睛的盯着它碗裏的飯吃得七零八落。核桃看着她又要生氣。快點吃吃完了再看。安瞄一眼她快速往嘴裏扒飯。

躺在床上核桃思量着讓針落幫她一天忙将麥子割完。她一個人從割到脫粒非得兩天。還要趕着好天氣。

清早核桃去叫珍落。珍落的房子要好很多。至少是拆掉重新建的。水泥牆水泥地兩層新的小樓。她推開沒鎖的前門一地的狼藉。衣服鞋子臉盆飯鍋全在地上。水泥地長時間沒掃過到處沾着泥巴一樣的東西。它們已經成了固定的模式。假如換個地方就不一定找得到它們。

珍落一頭亂蓬蓬的卷發從房間裏出來。邊聽核桃說話邊用手抓拉頭發。沒時間哪。工地上缺小工他叫我幫忙去。說完垂下眼皮不看核桃。核桃無話，她明白珍落不想幫忙就不要再說第二遍。

在樓上看着核桃走遠輕輕罵一句，幫忙？我幫個狗屁。換上一件月白旗袍擦上一層薄粉首飾盒裏取出珍珠項鏈。對着穿衣鏡前後看看。拿手再抓拉幾下蓬亂的卷發穿上白色高跟鞋。昨天輸了大把今天全要趕回來。打麻将對于珍落僅次于梳妝買漂亮衣服。除此之外沒有東西是她感興趣的。就像一個人天生是來享樂的。沒有人可以讓他沾染不必要的麻煩與紛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