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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4-9-29 23:04:27 字數：2684

從麥子割完脫粒到晾幹裝倉，再到黃豆播種生長經過漫長的夏季。八個月過去了子善該回來了。此生第一次經受牢獄之苦他卻仍然沒有長大。孩子一樣看着他熟悉的一切跟人們熱情地招呼。人瘦得像猴子。高大的身體像一根竹竿在寬大的衣服裏晃蕩。又像撐着一面巨大的旗子。核桃走在一旁羞恥極了。他怎麽還那樣得意好像自己是個凱旋歸來的英雄。

子善洗完澡安已經站在外面。她怯怯地看着他眼睛裏一絲疑惑。子善一把抱住她高高舉起。這八個月裏他最想念的還是安。他的寶貝他的心肝他永遠的摯愛。她從一個嬰兒在他手裏慢慢長大。像一只花骨朵漸漸含苞。

知道爸爸去哪兒了嗎？子善笑吟吟的看着安。

坐牢去了。安吶吶的說。

不對不對不對。子善将她放到腿上糾正她。爸爸不是去坐牢是蹲號子。它們是不同的。坐牢就像帶大海裏游泳，蹲號子就是在小河裏洗澡。明白嗎乖乖？

安坐在子善腿上聞到一股陌生的味道。像是來自遙遠的星球。不安全不親近不真實。這種味道幻化做一種感覺。這感覺讓安對這個視她做珍寶的男人越來越陌生越來越遙遠。而很多事情總要等到很多年後。不經年輪與光陰的打磨不經痛苦與無休止的折磨，任何人都看不穿它的本質。

核桃子善安，這是一家三口住在破舊的老房子裏日子清苦生活拮據。但是因為分開之後的團聚讓他們很高興。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這樣久了。比之前三人吃團年飯還要高興。核桃做了南瓜粉蒸肉，炒花生米，炒雜粑粑。菜肴間萦繞酒香聞一口都醉了。三人吃得好開心。子善抹着油嘴核桃笑眯了眼睛安吃得不亦樂乎。所有的等待孤獨無助仿佛只為這一刻。這短暫的一刻就償還了所有的不幸。

吃飽喝足後他們坐在院子裏說話。子善抱着安跟核桃講號子裏的故事。裏面形形色色五花八門什麽人都有。叫他大開眼界。那裏比現實生活更複雜更精彩。核桃不高興了說裏面那麽好你出來幹嘛。子善歡喜的看着她想你啊想姑娘啊。他低頭去看懷裏睡去的安。這樣甜美這樣心碎。能擁有這樣一個小小女孩叫他歡喜。他尚不知道這個小小女孩會成為他一生的心魔。

午後的院子裏有秋蟬在嘶鳴。地上曬着新摘的花生。吊床拴在兩棵水杉之間。樹尖有時輕微晃動。安躺在裏面看着天空，耳邊有母雞咯咯叫的聲音。以為安不知道又來偷花生。按鈕頭看向它，竟然旁若無人一口一顆。躺着不動用嘴巴吼兩聲。母雞驚吓得跑了兩步見安沒動又僥幸的跑回來。

安翻身下吊床去屋裏找竹竿。母雞最怕的就是竹竿将它們攆的雞飛狗跳。安進了堂屋微微一愣随即低下眼睛去地上拿竹竿。她的心毫無感覺沒覺得那有什麽亦跟自己無關。

核桃與子善坐在椅子上忘情吻着。沒人發現安已經無聲的進來。黑白電視裏正放着一部老愛情片。大概受了感染情難自禁大白天也不避諱。當安剛剛從地上站起來時核桃先發現了她。羞澀的沖安一笑。安默默地看她一眼。子善回過頭也發現安沖安的笑裏略帶一點尴尬。

安抓起竹竿發狠的去追母雞。母雞圍着院子狂跑早已魂飛魄散。一撲翅膀從院牆上飛了過去。安丢了竹竿氣喘籲籲。躺到吊床上閉起眼睛才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

老實本分了些日子，所謂狗改不了吃屎。游手好閑無所事事似乎就是這個男人的天性。清早出門深夜回家。繼續與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喝酒賭錢。輸得精光時回家到處翻床鋪。那裏經常藏着核桃賣菜的私房錢。無非十幾塊幾十塊。每當核桃質問他時一口咬定，沒拿。就是沒拿。

核桃氣得要命。那是她起早貪黑賣菜一分一分攢起來給安交學費的。已被老師兩次趕回家的安不肯去學校。縮在椅子上吭吭唧唧地哭。安的整個學生時代都在被老師趕回家。她常常看着穩坐在座位上的同學沮喪的想着為什麽是我？有時不願回家會跑到河邊坐到天黑。看漁船捕魚看太陽落山看河面上的金光點點。那是自由又厭煩的時光。叫她感到歡喜又感到憂愁。

子善确實愛她。這一點不用去懷疑。可他的愛不負責任不用心不能全心全意。他的愛只在心血來潮時只在昙花一現時。留給女孩的只剩下惶恐不安憂慮以及不再有的信任。他渾然不覺。而他的女孩已開始噩夢纏身。

争吵過後是長時間的冷戰。子善繼續我行我素。核桃傷心極了。這個男人如此孩子氣她該怎麽辦？她一個月不跟他說話他就一直不對她說話。她累死不吭一聲他從來不問一句。日子還是要過男人還是男人。就像時鐘走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什麽也沒變。

有一天核桃硬着口氣跟子善說話。子善接了。接的不情不願。仿佛一直受委屈的是他。仿佛一直是女人的不對。他需要被哄。好好哄他他就高興了。一高興雄心壯志就來了。說明年一定要換了這個破房子。再去買輛車像別的男人一樣收糧食去。

當下一個雨季來臨時，屋子裏照舊叮叮咚咚的下起小雨。子善坐在角落裏皺着眉頭嘟着嘴巴。修長的胳膊腿耷拉在椅子上。嘴巴裏嘟嘟哝哝。有時清晰有時模糊。這時候的男人越發像孩子般天真無辜。仿佛那是不可思議的事根本不該發生。而一旦發生他無能為力只有眼睜睜看着它。安在他面前跑來跑去用手掌接着雨水故意沖他笑。心裏很得意。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很得意。

小女孩有一種不自知的報複心理。就在那一霎那她抓住機會嘲笑他。

男人又開始做不勞而獲的發財夢。又開始消失。他的女人毫無辦法。只聽他說去了廣東。那個地方魚龍混雜核桃整天提心吊膽。要是這次真能掙回一筆錢來再擔驚受怕的也值了。那時日子好過了心也寬了。核桃只能往好了想。

一天半夜子善回來了，與核桃剛睡下就響起敲門聲。可能打了埋伏。不然前腳剛到哪能後腳就跟上來。核桃欲哭無淚抓起外套追出去。一邊追一邊喊。大搖大擺的三個男人沒一個理她。上了不遠處的車徑直開走了。第二天核桃告訴安子善又被帶走了。安愣愣聽着毫無感覺就像在聽別人的事與自己無關。那是她的子善不是她的。

幾天後子哉叫核桃去聽電話。是監獄打來。聽上去像敲詐。拿錢來贖，不然兩年刑期免不了。核桃挂了電話望着子哉。子哉眼睛看着別處說我也沒辦法，孩子上學也差錢呢。核桃本沒指望他。幾十年兄弟一場卻同陌路人。帶着安又去求老親戚。

老親戚們沉默不語誰也不提錢。核桃說得鼻涕眼淚一塌糊塗臉埋在安背上用力抽泣。人們同情她卻愛莫能助。核桃拖着安回家。看着她安然入睡自己怎麽也睡不着。她開始頭痛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覺。覺得自己總有一天要發瘋。

常常說着說着就經不住淚流滿面。藍裳安慰她說妹子別難過，再難不還有姐嗎。有苦有氣盡管往姐這兒洩。洩完了還得過日子不還有安嗎。

核桃哭夠了稍微振作。抹一把鼻涕淚望着藍裳。她眼神平靜面部柔和。從不抱怨任何事情。凡事在她看來理所當然。人情冷暖生離死別萬物歸宗。任何時候都像一尊清雅的雕像。哪怕到了風燭殘年。她一生都在做核桃的精神支柱。

沒有藍裳亦沒有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