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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4-10-15 21:37:15 字數：2402

春天循序漸進，風一天比一天柔軟，又一個輪回。播種的季節到了。核桃背着半袋花生米，安扛着鋤頭走在田間的小路上。核桃穿着褪了色的紅毛衣拿毛巾包着頭，安戴着舊草帽胡亂套件舊衣裳。到達的一畝二分地有五分用來種花生。放眼望去，一片片犁過耙好的地裸露在**下。有耙留下的痕跡，像手掌心的紋路，曲直交錯。又像天空的雲，疏朗分離。還沒長出植物的土地是孤獨寂寞的，生來需要它們的陪伴。綠的紅的黑的紫的，肥的瘦的高的矮的。從春天開始陸續的長出，空曠的軀體被逐漸填滿，色彩逐漸豐富。一天又一天，它的全身又開始五顏六色詩情畫意。

核桃用長柄鋤頭在松軟的土上挑一個淺窩，安就從錫瓢裏抓一把花生丢盡兩三顆。核桃再挑一窩土蓋上。春風拂面**明媚，她們配合默契幹得無比順利。安熟悉土地裏的一切，很小就跟核桃下地。對每一種植物的生長習性氣味味道無比了解。核桃已徹底讓她變成土地的女兒，就這樣她喜愛上土地喜愛上它帶給自己無數微小的快樂。接一顆清晨植物葉尖腥甜的露珠，抓一把雨後鹹濕的閏土，碾碎一粒陽光暴曬後的燥土。幹燥的泥土在鼻尖碎開散發出獨特的芳香。

核桃生來是土地的女兒。常年曬成土地一樣的皮膚，灰黃幹燥。當她還是女孩時對長得沒有的盡頭的棉花田心生絕望。要一鋤頭一鋤頭的薅掉每一根雜草，從天蒙亮到天全黑。一個深沉的夢魇，無法逃脫。一生如此。直到有自己的地，才知道它是自己的命。不能分離不能抛棄不能馬虎。地與地之間有嚴格的分界線，打下木樁作為标記。誰也不能無視這标記否則免不了肝火大動一架大吵。捍衛田地，需用一生。

兩個土地的女兒，兩個土地的女人。在**下的春風裏步履協調姿勢優美配合默契，讓花生落進豐潤的土壤裏，開始孕育。需經過六個月時間，膨脹發芽長葉開花，默默在土裏結出果實。盛夏的時候，安跑到花生地看那一汪綠油油的花生葉子。綠的濃稠像要淌出墨一般的汁。葉面有淡淡白色紋路，葉子間開滿深黃小花，像躲在樹叢裏的小星星。坐到墨綠中間，看着它們在身下蔓延。夏風吹過，湧動輕微的波浪，如同一條巨大的墨綠色蓬裙，随風湧動要去天涯。

核桃拔起一兜花生，只有幾可已老其它全是嫩嫩的水泡。還要等上一陣子花生葉全部長滿黑斑落得更厲害才可以刨。剝開殼躺着兩顆粉嫩水靈的仁，像新生小豬紅粉粉的鼻子。嚼在齒間清甜清甜。水泡咬破一絲甜水，用舌尖吸。吃完了扔掉花生物子走到藍裳地裏。她在扯小白菜，第二天去趕集。核桃問小白菜俏不俏。藍裳說俏的很，五毛錢一把。核桃說茄子胡椒呢。藍裳說碰火氣，太多了販子刁得很。核桃說一分不要白送保證俏。藍裳說想得美？倒在垃圾堆都不白送。核桃笑道，也是。藍裳道我們種點菜容易啰？城裏人不曉得甘難辛苦，明兒菜少了連屎都是香的。核桃咯咯笑道真有屎也不曉得，荷花還用糞桶子泡菜呢。藍裳笑道，真是，自己吃了屎也未必曉得。

藍裳欣長的身子挑起菜，核桃走在旁邊與她又說又笑。影子落在夕陽裏拉的又細又長，像投在白布上的皮影戲。

太陽還沒出來。核桃與安已在花生地裏開始工作。核桃手揚釘耙一耙下去起一兜，抓住物子抖掉泥土扔在身後。再刨下那個窩有沒有落掉的花生。安坐在小凳子上用手拔了幾兜，等面前堆得多起來才開始摘。左手抓起花生物子右手一顆一顆摘，核桃說那樣太慢一把抓。安就一把一抓長長吊在花生蒂上的花生，再一把灑進大竹藍。新鮮花生的清香與濕潤泥土的芳香混合在一起，是種很提神的香氣。用力吸進一口香氣，頓時大腦清醒困意無蹤。鼻子裏吸滿這種香氣，光腳踩進濕潤的泥土。整個腳背埋進去，像浸入清涼的河水裏。忍不住雙手也埋進去。

核桃一回頭就知道她又要走神。停住釘耙叫她，快些摘，太陽出來又喊熱的。怎麽老愛打花差兒的。安望着核桃見她不變臉色才戀戀不舍的抽出手。

你們娘倆怪趕早的。藍裳慢條斯理地走過來手裏抓一兜花生。怪不怪，幾乎同時點的我的哈是嫩的，一兜的水泡子。核桃說莫不是肥下少了？藍裳一撇嘴，嗯，年年都是這麽下的不會少，也不會是種子呀，你的怪好。核桃說再等等看，真沒到時候呢吃我的。藍裳拉了一把花生物子坐在安旁邊，剝了幾顆吃着。看到安光着的腳就笑，苕丫頭土裏熱乎啊埋那麽深。安嗯一聲，涼快，你也埋進來。藍裳笑道我不敢，我怕地氣吃腳。安不以為然，小時候你騙我我還信，現在你騙不到了。藍裳笑道小時候你老打赤腳腳板上是不是有許多小洞眼。安想想點頭确實有。一個一個淺淺的像被什麽東西咬過的小洞。藍裳笑道我沒騙你吧。安說那為什麽總看不到它。藍裳說地氣地氣嘛，自然就是地底下的一股氣，無影又無蹤當然看不到。安說那怎樣咬呢？藍裳說腳板一挨近地就被它包圍，現在它已經在你的腳上了。安抽出腳仔細看腳板沒發現一樣的小洞，兩只白白細細的小腳踩在黑土上。像兩朵堰塘裏的白蓮花。藍裳笑道。

太陽漸漸高照。核桃額頭上氣出汗珠，白汗衫貼到背上。藍裳說回去歇會喔，安曬得臉通紅。核桃歇住釘耙在花生堆上留了記號，以防路人順手牽羊。釘耙塞到花生物子裏只挎了籃子。三個女人吃着新花生前後走在田間的小路上。朝陽灑下來。在藍裳滿是褶皺溫和的臉上，在核桃灰黃疲倦的臉上，在安通紅愉悅的臉上。看過去像祖孫三代。由于某種機緣讓她們聯系在一起。在這個最好的早晨，趁一切還在朦胧還在完整還在希望，不要打擾。讓她們彼此好好愛着。

太陽再次西斜。空氣退去潮熱，工作又将繼續。核桃一次又一次揚起釘耙，從松軟的土裏起一兜一兜花生扔到身後。安撒手一把一抓，一把又一抓。大竹籃裏不斷有花生灑進。泥土變得越來越涼，腳仍然不想出來。暮色越來越深，釘耙還在奮力揚起。空氣裏散發越加濃稠的香氣。滲進心髒，血液，唾液，五髒，靈魂。自然提煉的精氣，是除了土地任何高級儀器無法壓榨出來的。它是土地對于女人最好的恩賜，賜予她們大師都享受不到的天香。

躺在床上依然還有香氣。被它包裹着甜美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