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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陳辰鬧起了別扭,不要試圖提前終止,你能做的,只是等待。關于溺水的事情過後,俞聰隐隐約約意識到了這一點。陳辰不理他,他就緊緊跟着,吃飯跟,割草跟,上廁所也跟,但是陳辰就是能夠在躲避大人不被看出端倪的同時堅決地堅持原則。
他以為他是生氣了,其實不是的,他只是害怕——那些言語只能表述其萬一的害怕,何況陳辰從來都是不善言辭的。
不止一次地夢見,俞聰從漆黑幽深的水面漂上來,白慘慘,濕漉漉,冷冰冰,伴随着一下一下的滴水聲,不絕于耳,而自己連靠近的勇氣都沒有。
陳辰覺得可以跟他講話了的時候,俞聰只是笑了一下,同以往所有他覺得不值一提的事情一樣。甚至使勁地扯了扯他的臉,像在嘲笑他的大驚小怪。那一瞬間,陳辰真想再跟他冷戰一星期。
可是不再有心情。
大黑拒絕進食。或者說,它努力着,卻不能。俞聰說,“我是不是算自己人了?大黑都不朝我吠了。”
之前只要他出現,大黑就騰空而起,恨不能撲上去咬他兩口,現在連擡眼都欠奉。陳辰沮喪地搖搖頭。
老陳喊村裏的獸醫來看,是不是感染了寄生蟲,還是放風的時候被哪個喪天良的下了藥。結果都不是。大黑側癱在地,獸醫一下一下捋着它腹部的皮毛——已經失去了以往的光澤,輕輕的一把能捋下來一叢毛。
陳辰呆呆的,遠遠站着,不敢上前。俞聰半個身子橫在他前面,握住他的手腕,察覺到細微的顫抖。
“您再去抱一只小狗來吧。”
老陳點燃了煙,吸了一口,仰頭朝空中吐去,“沒的治?”
獸醫收拾着自己的工具包,“它老了,這是免不了的。”
老陳抖了抖煙頭積下的灰,“行吧。”
大人散了。留下他們倆在現場,同老朽的大黑,茫然無措。原來生死不過是輕描淡寫。
大黑一天比一天衰弱。之前一盆麥麸配剩飯,一個轉眼,它能吞進一半。現在米粥配雞肉、加剔了刺的魚肉,一動未動。去了繩索,也只是趴在原地,起身動動都不能。陳辰盯着蒼蠅繞着飯盆打轉,停在大黑的腹部嗡嗡嗡,心裏說不出的難受。上前将蒼蠅驅散,離了一秒又圍攏上來。他們在等待着它的死亡。
第五天的清晨,大黑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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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陳說,“陳辰,你去河堰挖個坑,把大黑狗埋了。”
陳辰梗着脖子,“我不去!”
老陳嘆了口氣,抽着煙走了,不想這種時候跟他倔強的孫子杠上。
陳辰杵在原地一動不動。那副泫然欲泣的神情,俞聰有些畏怯。片刻後還是上前拉了拉他的手,“走吧,你也不想讓蒼蠅老叮着大黑吧。”
俞聰拿着兩根鐵鍬,陳辰抱着大黑走在後面。夏日的風掠過湖面,吹的蘆葦葉飒飒作響。大黑的身體開始變的僵硬,比平日裏重些,也許是錯覺吧,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抱着大黑了——從某個它長大的時間節點以後。
他們選了一塊松軟的土地,費力地挖着。一下一下,扔出帶着青草的土塊。越挖下去,陳辰越崩潰。土裏這麽黑,這麽潮濕,還有蚯蚓,光是想想,大黑要獨自待在這裏直到消失,就無法接受。
扔了鐵鍬,悶悶地,“我挖不下去。”
俞聰抹了把汗,因為總是要踩着鐵鍬,腳掌似乎從中間裂成兩半。“我來挖。”過了一會,終于忍不住又說,“你要學會放手。”
陳辰不作聲。
坑完成了,長1.5米,寬1.0米。陳辰跳下去,從俞聰手裏接過大黑,輕輕地放進去,完全舒展的姿态。俞聰将他拉出來,然後往裏面填土。
黃土沒過大黑的肚皮,沒過他的四肢,最終将它完全掩埋。俞聰來回踩了幾遍,又拔了幾把草覆在上面,漸漸地,什麽痕跡都看不出了。
“走吧。”
陳辰被他牽着,回頭看了一眼,突然覺得心裏充滿了說不出的苦悶,像降落傘鼓滿了風,卻不知降落到哪裏。
沒過幾天,老陳抱回來一只白色小狗。奶奶的,連叫都不會。
陳辰不高興。除了定期喂食,其他時間根本就不理它。小白狗粘人,巴着他腿不撒爪,陳辰把腳擡起來,低懸在半空,它撐不住,掉到地上哼哼唧唧的。
俞聰倒是很喜歡,常常把它抱在懷裏,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葡萄。
陳辰更不高興。繃着一張白面皮,滑稽裏冒出一絲冷氣。
這次的壞心情無解。
俞聰沒辦法,跑去問他,“你怎麽才能快活一點?”
陳辰擡眼,眼尾掃着他,“你去把青菜地裏的螞蚱都捉完,它們老吃菜葉。”
“好,這可是你說的!”
俞聰跑了,生怕他反悔。
陳辰看着他找了一個空汽水瓶,沖到青菜地裏。蹲下,俯沖,弓着腰,站起來左右尋找,再蹲下。看了一會,心煩的不行。
他一直在等他過來。卻又不願意叫他。
傍晚的時候,俞聰回來了,腳踩的都是泥,葡萄不管不顧地往上撲。他握着瓶子朝他笑。草綠色的螞蚱密密麻麻,在瓶子裏上蹿下跳,發出咝咝的聲音。“數到15的時候就數忘了。”
接着又說,“笑一個呗。”
“你咋就能确定捉完了。”
“明天的不敢保證,今天的絕對捉完了。”
陳辰接住扔過來的瓶子,扯了扯嘴角,他這副面容只要不繃着,很容易就讓人以為是很開心的樣子。俞聰空了雙手,把葡萄抱在懷裏,坐到他旁邊。
“這些蟲子怎麽辦,你拿着玩?”
“扔河裏。”
陳辰擰開蓋子,控着瓶身,兩三只螞蚱順着他手背就往上爬,被他一抖,甩到河面上。然後在河面漂着掙紮,就像會游泳一樣。他也無心再管,将瓶子沉到河中,灌滿水,再一股腦倒進河裏。
葡萄舔着俞聰的手。就像大黑小時候舔着他一樣。
“俞聰,你什麽時候走?”
“暑假結束前一周吧。怎麽了?”
“沒什麽。”
俞聰靜靜地等着。
“那你明年還來嗎?”
“來啊。”俞聰抱着葡萄笑的開心。“陳辰,你到我們學校去上學吧,你學習這麽好。我們一起上完初中,高中,再一起考大學。”
陳辰忍了一下沒忍住,是真的笑開。眉眼和唇角變成三彎月牙,說着希冀但拒絕的話,“不行,我爺爺在這裏。”
沉默了一會,晚風中傳來月季的香氣。“等初中上完。初中上完,我們高中考一個學校。”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在對方眼裏看到光。雙雙擡起手,擊了個清脆的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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